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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水盈星动 ...

  •   何远暲一向能屈能伸,他知道此时自己太子的身份还没有公布,而且为了一时之爽快就全盘托出也十分不明智,故而还是一切照旧、礼数周全地主动向何远旸问安。

      “二弟。”何远旸和三皇子何远昭不同,即使身为皇长子,他也不似那般张扬,待人接物无过分倨傲之姿态。

      “大殿下。”见何远暲特意喊的皇长兄,贺辰反应过来眼前之人便是无虞国大殿下。不需要同何远暲一般行礼,以贺辰的身份他微微点头示意都是给何远旸面子了。

      何远旸见贺辰只是微微点头,近前又见他穿着祭坛高位者形制的礼服,虽然不知道他的具体身份,但也猜出了个三分。但为了不冒犯,他还是准备问个清楚。

      就在此时,何远暲适时地道,“这位是祭坛的星命祭司大人。”

      何远旸听后立马作揖行礼,“祭司大人。”

      祭坛在无虞国的地位类似于天地沟通之媒介,算是天的使者。天的地位远远高于万物,天的使者的身份也自然高于皇室众人,虽然表面上看是祭坛在辅佐皇室,但实质上也可算作是皇室依附于祭坛。

      任何人都难以抑制对掌控命运的渴望,尤其是位高权重者,很多时候他们不光想着掌握自己的,还希望控制别人的。

      “祭司大人好身手,不过不够沉稳,而且有许多地方应当更加注意一些。”何远旸在练兵场上指点人指点惯了,一时间忘了身份场合自顾自地点出了许多贺辰在射箭技巧上的问题。

      何远暲有些听不下去,他的祭司要说也是他来说,“皇长兄。”

      何远旸着才回过神来,体味到在此场合言行不当,“啊,不好意思,一时不慎说的过了些。但是本王觉得,祭司大人要是能够体会本王刚刚提到的那些技巧,在射箭这一项上一定会有长足的进展。”

      贺辰虽然耐着性子听完了何远旸的长篇大论,但是其实并没有太走心。出于礼节的那一句“多谢赐教”还未出口,何远暲就恭恭敬敬地把发言的机会给抢了过去。

      “皇兄实在是厉害,刚刚听皇兄讲了诸多,虽说是讲给祭司大人的,但是臣弟惭愧偷师了些许,无奈实在愚笨,可否请皇兄赐教?”

      贺辰觉着这个说法听着倒是很谦卑,但是总有一种“你行你上”的感觉在里面,偏偏又措辞得当挑不出来。贺辰略微有些疑惑地看向何远暲,何远暲冲着他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贺辰仔细一回味,发现何远暲其实是在替自己出头。摇摇头,口中默念着幼稚,心中却是被一种令他无法分辨的情绪充盈。

      不过似乎,这种情绪之前也出现过。

      “祭司大人却有不足之处,既然祭司大人上了围猎场那就应当是做好了准备的。”何远旸一点都不傻,他把何远暲的意思听得明明白白的,也反击得清清楚楚的。

      何远暲见自己的皇长兄当真是在军营中带兵久了,基本的委婉都不用了,一时间有些无奈。何远暲一开始就没有指望贺辰会主动和自己站到一个阵营共同来言语申讨何远旸,而且他也不希望被何远旸看出些什么端倪来。

      于是也没和贺辰眼神交流,接着道:“皇长兄,上围猎场之人皆是做好了准备之人,但是准备也有充分与不充分之分。想来臣弟与祭司大人做的准备都是后者,故而虚心请皇长兄赐教。”

      何远暲一口一个皇长兄其实没有太大必要,因为其实比他年纪大的就只有一个,喊皇兄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但是何远暲发现何远旸此人有些喜欢自居长者之位,每当他喊皇长兄时何远旸的举动更加爽快而且部分反应更加不经大脑。

      果然,何远旸点了点头,“那好,祭司大人,本王献丑了。”

      贺辰不喜欢客套,也不会客套,把手中的弓箭递给了行远,漠然地看着何远旸。

      何远旸余光看见祭司的目光看过来,他倒没有感受到其它味道,反而是比平时射箭更加地注意细节。他摆摆手,顿时间五个靶子被摆了上来。

      “既然祭司适才说民胞物与,那本王就用箭靶演示了。所谓射,白矢。”箭头穿靶而过。

      “参连。”三矢接着前一矢接连而去,矢矢相连成一线,最终都穿靶而过,极为惊艳。

      “剡注。”这一箭的速度极快,未察觉间箭矢已然正中靶心。

      “襄尺。”何远旸对着何悬若营帐的方向拱了拱手,退后了约莫一尺的距离,连发五箭。

      “井仪。”四矢连贯而出。

      何远旸放下弓箭,整了整衣冠,听着周围人排山倒海般的呼啸声,看向贺辰。贺辰点了点头,终于在何远暲开口之前,成功地说上了那句“多谢赐教”,单方面打断了何远旸想要继续教学的举动。

      完了之后,贺辰又颔首示意,单方面结束了这场会面,他见方才何远暲没有透露太子的身份,猜想他大概不愿意透露身份,也就转身就准备离开围猎场,稍晚些时候再问何远暲找他过来有什么事。

      见到贺辰准备离场,何远旸一时之间不知是该出于礼数道一声告辞还是出于本心出言邀请贺辰留下,站在一旁跟随着他的将领们见他如此犹犹豫豫,不由得出言相帮。

      “祭司大人留步,围猎场凶险异常,须得多加小心才是。”

      “正是,祭司大人留步,我家殿下几乎年年都有来参加围猎,不若同大殿下一起走?”

      贺辰听到之后,确实留步了,但是他实在是不想浪费时间来应付这些人情往来,他觉得一旦自己应付了第一回,就会有第二回,第三回,往后是再也撇不清了。

      于是贺辰转身走向何远暲,轻轻地向他伸出了左手,“无妨,不劳驾大殿下了。”

      何远暲正准备把莫止让给贺辰,却见贺辰主动上前一步握住了自己的手。何远暲惊讶地看了一眼贺辰,发现贺辰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还是一副淡淡的样子。贺辰似乎有些不解,抬头看了何远暲一眼,含着催促之意。

      何远暲见此,突然会意,拉了一把贺辰将他带上莫止。

      “射艺不佳,骑技不良,大殿下见谅,告辞。”贺辰扯了扯何远暲的袖子。

      何远暲轻声道,“皇兄,那臣弟也告辞了。驾!”

      “所以,除了狩猎还有其他重要之事吗?”贺辰问道。

      “本来没有,适才有了。”何远暲笑了一声。

      “嗯?”贺辰尝试回过头看他,却没有成功。

      “阿辰,在无虞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姑娘家在围猎场看上了哪家的少年郎就会上哪家少年郎的马,和他共一骑。”何远暲有些无奈地说。

      “无妨。”贺辰道。

      “不是,阿辰,我的意思是…”

      “我又不是姑娘家。”贺辰道。

      何远暲紧接着道:“不是姑娘家也要多加留意。”

      贺辰摇摇头,“我总不能让殿下下马然后我一个人骑着殿下的马回去吧?于礼不合。”

      “什么于礼不合?自然是可以的。既然阿辰是我的星命祭司,那我自然应当敬重才是,我的便是阿辰的。”

      何远暲话刚说完,贺辰就从他手中取过缰绳,“那,烦请殿下下马了。”

      “啊?”何远暲觉得贺辰要不是星命祭司,就这种为人处事方法,估计活不到今日。

      “既然殿下不觉地于礼不合,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贺辰的声音中夹杂着些许笑意,对于他而言,这种感情波动,实属不易。

      当然,何远暲最终还是厚着脸皮没有下马,他从贺辰的手中取过缰绳,将贺辰轻轻地揽在怀抱中间。“阿辰…我觉得可以,但是似乎又不太方便。”

      “辰,北帝南辰掌内观。”何远暲轻轻地念道。

      “何意?”贺辰没有听过这句诗,但是他看了一下现在自己所处的位置,自从何远暲再次拿过缰绳后,两个人贴的更紧了些。

      “无事,只是突然想起了一句诗。”何远暲道。

      贺辰没有继续追问了。他觉得何远暲应该是个感情正常的人,如果他抱着自己不觉得有异,那就应该没有太大关系。

      不过何远暲自己倒是觉得太师有些东西没有教全,比如为什么见到贺辰他就想要主动黏上去,想要和他肢体碰触,忍不住想要在别人面前炫耀自己和他的关系好,至于自己的东西不许别人乱碰那一套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到了营地后,何远暲自己先下马之后伸手取接贺辰,贺辰摆摆手,“其实,说骑技不好只是为了脱身于那些不必要的人情往来罢了。”

      说完,贺辰一个轻巧的借力,从马身上轻轻巧巧地翻跃过来又稳稳当当地落在地面上。虽然祭司的礼服繁复,但是在贺辰的动作下却显得十分的飘逸。

      何远暲觉得,或许有些东西不需要太师教也可以无师自通,比如说把贺辰从完全伤不到他的箭矢中护住,比如说方才厚着脸皮不下马,再比如说现在撤下自己的假面换上真心的赞赏朝着自己的小祭司凑过去。

      “小祭司,不错啊。”

      见莫止凑过来,贺辰轻轻拍了拍它,道,“什么不错?”

      “身手不错,刚刚拒绝的言辞不错,不宥于人情世故的想法也不错。”言毕,何远暲吹了个哨子,莫止嘶鸣了一声,打了个响鼻,掉头去了马厩的方向。

      “谬赞了。”贺辰望着莫止的方向,“不跟着去不要紧吗?不是说围猎场很危险?”

      何远暲往左右看了看,似乎在确定什么,看完了之后他收回目光道,“阿辰,现在我们在营区。你是不是…不识路啊?”

      “知道了。是,不太识路。”贺辰觉得不识路这种事,说出来也不是一件很丢人的事,而且,说与何远暲听也没有太大问题。

      何远暲即没有像贺曙光一样温厚地宽慰也没有像贺晔光一样忍不住嘲笑,他轻轻拍了拍贺辰的肩膀,“没事,我带你。”

      贺辰可以说是成为星师以来第一次展露出诧异的情绪,他看向何远暲,声音都不似过往那般冷淡。“你是要教我认路?”

      “对啊。”何远暲很郑重地点点头,“怎么了?”

      “为何?”贺辰追问。

      “什么为何?”何远暲不解地问道。

      “为何不宽慰…不嘲笑我或是…或是说些其他什么的?”贺辰想起了祭坛的其他人知道自己不识路之后的反应。

      何远暲不是第一个说“带他”的,却是第一个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的人。

      何远暲再次拍了拍贺辰的肩膀,示意贺辰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为何要出言宽慰?嘲笑你又是从何说起?别的又有什么好说的?”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每个人都有擅长的和不擅长的。他人的宽慰对我来说无太大用处,我也更不希望被人嘲笑我的缺点。当关系很好的友人和知交用我的短处和我开玩笑时,我虽然也会附和着笑并不会发火,但是不生气不代表我高兴这样。有些事,我一时不会也不代表我一世不会。”

      “无需宽慰,不当嘲笑。每个人都有短处,尊重一个人,不仅需要看到他的长处,更需要包容他的短处。”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总之,我被宽慰过,也被嘲笑过,我都觉得不好,既然我都体验过这种不好了,干嘛还让你也‘感同身受’一回?”何远暲看向他,眉眼间万分温柔。

      听完何远暲的这一席话,或许是贺辰来祭坛后第一次试着去学旁人,像他们那样弯着眼睛笑,“多谢。”

      贺辰深知真心难得,却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越是难得就越会贪图”。

      世人都道星师的眼睛很好看是因为其纯净,长时间装着日月星辰的流转,而极少会纳入世事纷扰与红尘喧嚣。但当一位星师将天上与人间相结合的时候,他眼睛的光彩不失纯净,反而增添了些许灵动和生机。

      何远暲和贺辰对视的时候默默地想,他应该保护好这样一双眼睛,让它们永远看着光明,看着美好。他看着眼前的弯眼浅笑的人,心中暗道,“其实被笑称‘祭坛寒冰三千丈’的贺辰不是永远无法体会正常的情感,只是需要一个带着他体会的人。”

      既然如此,那就带他认路,带他辨识人间,也带他遍览人情。

      若遇危险,就把他紧紧护在身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水盈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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