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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山奴 ...

  •   痞子和丫头

      1

      正午时分,头顶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披麻戴孝的妙音一上午没沾水,快晕过去了。

      她强撑着一口气跪在地上,冲着路人磕头:“小女子卖身葬父母,只求换一副棺材钱就行,各位夫人老爷,公子小姐可怜可怜……”

      说着说着就没了力气,自己都听不见自己说的什么。

      又饿又渴又热,身后被烂竹席子裹着的两具尸体周围有苍蝇嗡嗡地飞,妙音眼前一花,直接倒了下去。

      她倒下去后,街对面两个汉子突然开口,又高又瘦的那个说:“哎,铁子,你说咱俩要不就给大哥整个丫头去伺候伺候?”

      又矮又胖的铁子很不赞同,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他不把咱俩轰出来才怪。”

      二牛摸着下巴上的山羊胡,还是坚持己见:“你想想啊,大哥两条胳膊都吊着,撒泡尿都不方便,他又那么好面子,不肯让咱俩照顾……我看就这小丫头不错,不如直接给他塞院子里,我就不信他还能让这家破人亡的小姑娘睡桥洞。”

      这丫头在这儿嚎一上午了,再整下去,可能还得给她自己捎上一副棺材才行。

      铁子却道:“那你是觉得大哥会让这么个小丫头去伺候他撒尿?”

      二牛果然迟疑:“大哥那般雄伟,会把小姑娘直接吓哭吧……”

      “……”

      两人干瞪眼,最后还是觉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决定给他们大哥孝敬个端茶倒水的丫头,合计完了就分工合作,一个拉了路边儿的乞丐,叫他帮着买两口棺材,一个把小姑娘扛起来就往大哥家里送。

      2

      一觉醒来院子里睡了个丫头,这是山奴万万没想到的。

      好在二牛留了个字条,交代了小丫头的情况。

      他们已经给小丫头的父母买了棺材,还送到了城外义庄,还请了办丧的丧主,明天就安排下葬。

      两兄弟擅自做主,把山奴给气到了,想也不想就把那歪歪扭扭的字条捏了个稀烂,结果是把胳膊上的伤口崩开,鲜血直接浸红了纱布。

      “……”

      他倒抽口凉气,气不打一出来,抬了脚要去把小姑娘踢醒,脚还没落下去就发现了这丫头那皮包骨的架子,衣裳空唠唠的,腰带缠了好几圈儿,看着还没他胳膊粗……

      怕是一碰就散架,山奴收回脚。

      这要是一脚下去,估计可以让妙音立刻跟爹娘团聚。

      山奴看看自己不怎么能动弹的胳膊,又看了看地上要死不活的丫头,在心里疯狂吐口水,恨不能把铁子二牛这两兄弟淹死一万次。

      忍着两条胳膊传来的疼痛,把妙音提着往屋里床上扔的山奴心想:到底是谁照顾谁?

      3

      妙音是闻着食物香气醒过来的,一睁眼就发现了肚子在咕噜噜地叫,喉咙有着撕裂般的痛。

      她下意识坐起身,随即就发现环境不对。

      她在哪儿?她爹娘的尸体呢?

      就在她慌乱之时,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漫不经心,带着点儿压抑:“醒了就出来吃点东西,别刚睁眼又给饿死了。”

      二牛和铁子这两兄弟鬼精灵,一天到晚大哥长大哥短,大哥出事儿又不管,说是买了个丫头来照顾他,结果给丫头父母买棺材的钱又报了他的名儿。

      山奴觉得一天掏出两副棺材的钱这件事儿就离谱,还很无语,可能他父母都没这待遇……这小丫头倒是命好。

      不过命再好也别好到要自己把她的棺材也准备好。

      妙音顺着声儿摸到门边,就看到院子里槐花落了一片,香气扑鼻,槐树下坐着个光膀子的男人,两条胳膊有气无力的吊着,上面缠着的布条被血染红了又干,皱巴巴的。

      听到动静,男人懒嗦嗦地回头看过来。

      他额角有个凹下去不少的疤,头发很短,胡乱抓到脑后绑了个小揪揪,妙音还注意到他左耳戴着两个细小的耳环,还有胸口到左肩上爬着的游龙花绣。

      这几个明显的标志,瞬间让妙音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名字:鱼龙县头号地头蛇——撼山奴。

      撼山奴其实只是一个跟着老乞丐长大的小乞丐,老乞丐据说是个江湖高手,后来因为受了情伤就隐姓埋名在这鱼龙县。

      小乞丐聪明伶俐,老乞丐叫他阿山,希望他能传承自己的衣钵而将毕生本领倾囊传授,结果老乞丐前脚刚升天后脚阿山就丢了他的衣钵,从不行侠仗义劫富济贫,而是跑去干起了赌坊和追债的行当,倒是心情好了会帮官府抓几个逃犯领点儿赏金喝酒……总而言之,他阿山黑白两道通吃,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如日中天,名气越来越大,名声越来越臭。

      至于撼山奴这名头,得说到前几年城外闹的山贼了。

      山贼以前被老乞丐收拾过几次,一直怀恨在心,而那时候山奴还叫阿山,还很稚嫩,不怎么搞事,老乞丐刚死不久,山贼就想着这小子没了靠山,要找他出气,而且这群山贼本领高强,老乞丐死了之后就旧态复萌,四处搞事,令县太爷头疼得很,遂请了阿山帮忙。

      本就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的结果就是山贼被阿山直接端了老巢,全部被送进了官府大牢进行人格重造。

      此事轰动鱼龙县所有百姓,阿山也得名撼山奴。

      传闻随着撼山奴这几年的威名远扬也一同膨胀变形,把长得有几分人模狗样的山奴变成了一个青面獠牙,能止小儿夜啼的夜叉。

      妙音乃是鱼龙县本地人士,虽从不曾见过撼山奴的尊容,但关于他的传闻却是听了一个又一个。

      此刻一看到山奴那几个标志性特征,她瞬间就腿软特,扶着门框站都站不稳,甚至还试图垂死挣扎一下:“你,你是谁?”

      山奴回头睨她,凶神恶煞:“我是你爷爷。”

      这话把妙音眼泪都吓出来了,哭着说:“我爷爷死好多年了,你莫要吓我!”

      山奴:“……”

      他冲妙音龇牙咧嘴:“装糊涂是吧,鱼龙县没出生的孩子都知道老子是谁,你会不知道?”

      这回是把妙音的鼻涕泡给吓出来了:“山,山,山奴爷爷!”

      山奴:“……”好家伙,老子差点就飞起一脚踢翻你天灵盖儿了你知道吗。

      他面无表情地问:“你不饿?”

      妙音一听饿这个字眼儿,再一看石桌上摆着的饭菜,肚子瞬间给出反应。

      山奴看都懒得看她了,收回目光,哼道:“还等着我来喂你是吧?”

      妙音愣了片刻,随即什么也顾不得,直接一骨碌跑过去,结果腿上没多少力,在快到桌边时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妙音:“……”

      山奴:“……”

      山奴静了半晌:“虽说我给你父母买了棺材,但你着实不必行如此大礼……”

      4

      山奴是住在县里的,这院子也是他自己的,院子里有棵大槐树和一棵核桃树,平日山奴就喜欢坐在树下喝酒吃肉打盹儿,春夏时会掉许多花瓣或者虫子,但凡是进了山奴碗里的他都不会放过,胡乱混着酒肉一口咽下。

      以前的山奴很自在,现在的山奴很忧伤。

      家里多了个丫头,尽职尽责得很,先把他的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把他的厨房塞得满满当当,一天三餐加宵夜,一顿不少,最后还不忘把他的衣服拿到院子里的井边打水来洗。

      除此之外,还包括照顾他的日常起居。

      一个月前,山奴在大夫耳提面命不能使力千万不能使力的前提下把妙音从地上拎到自己床上后,他伤势就加重了,一觉醒来胳膊差点儿永久报废不说,膀胱也差点儿跟着报废。

      他这胳膊是为了救二牛才给人左右夹击砍了两刀,好在没伤到筋骨,但也不轻松,连自己动手吃饭都是困难,后来拎着妙音走一遭,伤口裂开又没及时上药,整得他是连吃饭都做不到了,更别说什么撒尿洗澡。

      二牛和铁子带妙音去安葬了父母回来就看到山奴气若游丝的模样,追问许久才得知详情的两兄弟顿时强烈谴责妙音,辜负了她父母的棺材银子,并表示要把刚入土为安的两口子挖出来,把棺材退回去。

      妙音:“……”好家伙,跟人有关的事你们真是一件都不干啊!

      两人一唱一和,把妙音整得自责不已,在两兄弟被山奴回光返照的一脚踹出院子后,撸起袖子就拽了山奴去茅房,不等人反应就把裤子扒了要伺候他尿尿……然后那一幕给两人都留下了永远无法磨灭的心理阴影。

      之后这一个月,妙音可以说是全心全意在照顾他,直到大夫表示他完全恢复,不必上药,但破罐子破摔的山奴浑身上下仍然写着耻辱二字。

      想他堂堂鱼龙县土霸王,县太爷见了都得喊一声山爷,县里再浑的纨绔都要把他叫大哥,到了妙音这儿,整得他守了二十年的清白都没了,老二也是不中用,给人家一摸就翘上天,真是可恨!

      就在山奴琢磨着把妙音送走时,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如同母老虎暴怒的声音:“撼山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袜子不要跟裤衩子放一起!”

      山奴浑身一抖,立刻轻功一飘,倒床上假装睡得人事不省。

      妙音叉着腰进屋,看到床上躺着的人,滋滋地磨着牙靠近。

      山奴觉得他听到的是磨刀声。

      哦漏!吾命休矣!

      下一刻,他耳朵就被揪了,八尺有余的高大男人,被一个不到他肩膀的小姑娘揪着耳朵往院子里拖:“还敢给我装死!”

      “姑奶奶,你揪到环了!”山奴痛得龇牙咧嘴,欲哭无泪,弓着腰狼狈得很。

      妙音手下一顿,确实是揪到了他耳朵上的两个环。

      她站住脚,松了手。

      就在山奴松一口气时,她揪了他另一只耳朵,继续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冷笑:“昨天就和你说了,再放一起你就自己来洗。”

      山奴垂死挣扎:“晾两天还能继续穿,不用洗!”

      妙音瞪眼:“你有种就再说一遍?!”

      没种!

      我,撼山奴,没种!

      不用妙音带路,怂蛋子山奴就自己跑过去坐在井边,抓起衣服就囫囵按在搓衣板上乱搓:“我洗我洗,姑奶奶息怒,息怒,你有没有脏衣裳快拿来我给你一起洗了,对了,你要洗澡是不是,我等会儿给你烧水!”

      妈的,奇耻大辱!

      我堂堂撼山奴怎能说出这么没骨气的话!

      妙音看了他片刻,突然说:“我衣服有些小了,穿着紧了些。”

      “买!”山奴说着就回屋拿了一盒亮闪闪的银子塞进妙音手里,财大气粗道:“不就是几件衣裳么,随便买,咱不差那几个钱!”

      我撼山奴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呐!

      妙音:“……”

      她收起银子,突然说:“山奴,我听铁子哥说,你在找人给我说媒,你想我走,你不要我了?”

      山奴心里咯噔一声,手底拧着的衣服好似传来了破裂的动静。

      衣服坏了。

      妙音拳头一捏,尽是咯吱咯吱的声音,山奴吞吞唾沫,假装无事发生。

      他在心里把铁子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面上丝毫不显,一副为妙音好的表情:“我这不是听你说你都快十七了么,姑娘家的要早点嫁人才好。”

      妙音冷笑一声,拿了水桶就往他背上敲:“我父母才去世一个月,你就要我嫁人?你让别人怎么说我!”

      山奴:“……”

      草,大意了!

      居然把这茬给忘了。

      5

      一年一年又一年,秋去春来,转眼三载。

      妙音泼辣的名声在鱼龙县传得是沸沸扬扬,和撼山奴的威名不相上下,好在她本人不是很在乎。

      这天她卖了自己的绣活儿,买了山奴喜欢的菜回来时,大老远就听到二牛和铁子在院子里和山奴喝酒。

      二牛大手一拍就是确之凿凿的一道晴天霹雳,同时劈中山奴和院门口的妙音:“新任的县太爷那老头儿亲自跟我说的,他想把女儿嫁给你,那李姑娘你也是见过的,长得标致不说,没瞧不起我们,还知书达理,秀外慧什么钟?反正就顶好一姑娘,我和铁子觉得你不能错过。”

      “你俩酒喝多了还是怎么着?”山奴很快就回过神来,然后一巴掌拍在二牛头上:“你大哥我,就一地痞流氓,他县太爷家的千金是什么身份?嫁给我,还要不要面子了?”

      “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妙音看向院子里的三人,目光在落到二牛和铁子身上时,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咦,铁子哥,二牛哥,你俩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准备给你俩的菜。”

      铁子和二牛,还有山奴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妙音胳膊上挂着的满满一篮子菜和肉上面。

      铁子二人:你他妈管这叫没准备我们吃的菜?

      二人不明所以,就这么稀里糊涂被赶出了院子。

      中午这顿饭,妙音吃得食不知味,山奴一如往常,吃嘛嘛香。

      老实说,适应被妙音看光和摸光的照顾时光,他花了很长时间,适应后,他就两个字:真香!

      饭有人做,衣裳有人洗,屋子有人打扫,回晚了有人留门儿,连洗澡都有热水……啊,这感觉,别提多他妈自在了。

      大约是因为有妙音的制裁,这两年山奴的名声好了些,渐渐的,有人上门给他说亲了。

      第一次被人说亲时,山奴直接把媒婆给哈哈哈哈哈哈哈走了,他压根儿不相信会有姑娘瞧上自己。

      但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今天二牛说的这县太爷家的小姐,不知道是第几个了。

      但是妙音,头一年还有人来问山奴,一听到妙音守孝三年,孝期结束就是二十岁的老姑娘之后,全都敬谢不敏,这两年来一直无人问津。

      妙音觉得自己都习惯这样子的生活了,但今天,她有点不痛快。

      想着想着,她就忍不住问山奴:“山奴,你为什么一直不娶妻?”

      她很清楚,山奴如果娶了妻,这个家就容不下她了。

      而她更清楚,她,并不希望山奴娶妻。

      “女人有什么好的,娶回来管东管西?想想都觉得烦。”山奴心想:就你一个我都招架不住了,还娶个能名正言顺管我的岂不是自寻死路?

      可这话听在妙音耳朵里,那就是他觉得自己烦!

      妙音手下一用力,筷子啪地一声断裂,山奴灵魂都在颤抖了:“姑奶奶,又咋了嘛!我没撒饭在桌上,也没跷二郎腿!”

      妙音:“吃你的!”

      她就不该对这粗人有一丁点儿期待!

      妙音以为这次也和以前一样,那些来给山奴说亲的人,最后都会不了了之。

      可这次没有。

      二牛和山奴说过县太爷家里的小姐之后不久,山奴就经常往县衙走,有时不回来吃午饭,有时是晚饭也没回来吃,而昨天,他留在县衙过夜了。

      而这距离二牛说起李小姐,仅仅只过去了两个月。

      整整一个上午,妙音都没等到山奴回来,下午倒是等来了一个意外来客,李小姐。

      “你就是山奴的丫鬟吧?”李小姐的丫鬟趾高气扬,进屋就甩了妙音一袋银子:“这银子你拿着吧,不日你家爷便要入赘,给我们小姐做丈夫了,晚些时候你就收拾收拾,拿了身契回家去吧。”

      “……”

      6

      妙音拿了一大坛山奴酿在槐树下的酒,叫了辆马车就赶去城外,给父母上香,然后一个人喝完了整坛酒。

      下山时摇摇欲坠,正好碰到了铁子拉的马车。

      铁子这两年被老娘逼着娶了个屠户妻,钱多任性,就是管他管得要死,不准他去掺和山奴手里的活儿,好在并不阻止他们来往。

      铁子改邪归正,做起了马车车夫,平日赚不了几个钱,好在平安。

      这几年他见过好几次山奴被妙音治得屁都不敢放一个的样子,可惹不起这姑奶奶,二话没说就把她送回了山奴的院子。

      山奴也是前脚才进门,听见铁子的叫声,回头一看那从马车里爬出来,跟泥一样没力气的妙音,顿时就“咦——”了好长一声,随即抬头望天。

      今晚这月亮是绿的吧,不然这小丫头怎么也喝上酒了?

      “大哥,快把她弄走,这个点儿了,我要是带着一身酒味儿回去时要被打死的!”铁子可是个实打实的妻管严。

      山奴朝他投去鄙夷的目光,然后上前捞起妙音就走。

      “对了大哥,你跟李小姐那事儿,是不是能成啊?我听好多兄弟都在说。”

      山奴回头冲他一笑,然后哐当一声关了院门,自言自语道:“不回去抱自己的老婆,操心我做什么?”

      说完就拎着妙音回屋,哪料刚走到半路,妙音就醒了,被他这样拎着难受得很,挣扎着要下来,然后还没等山奴开口,就因腹部传来的猛烈不适而吐了个痛痛快快。

      “妙音!”

      山奴看着自己的衣裳,看着自己的脚,闻着那迷死人的诡异味道,差点儿当场去世。

      妙音迷迷糊糊的,仰头看着他,忽然吃吃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又吐了他一身,完了往他怀里一扑,嚎啕大哭:“我的山头要被人挖走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有什么山头?

      山奴不忍直视,强忍着恶心把衣服脱了,还不忘找干净的衣角按着妙音的脸搓了两下。

      这死丫头是要把自己吐出来的东西再吃回去吗??

      “你最好明天能记得自己的鸟样,以后也别劝我少喝酒!”

      山奴把衣服丢到一边,把人打横抱了往屋里床上一丢,脱了鞋就想拉被子给她盖上,结果看到她外衣沾了吐出来的东西,按了按在眉头蹦迪的青筋,给她把外衣脱了,然后跑去厨房倒腾醒酒汤。

      他时常喝酒,醉时很少,但喝了酒第二天总会头痛,妙音给他煮过许多次醒酒汤,他也知道一点。

      端着醒酒汤去喂妙音喝了,他就想着去洗个澡,睡个觉,结果妙音发了酒疯,浑身不舒服:“我要洗澡。”

      “我去给你烧热水,你躺着别动!”

      说完他就先去打了两桶水当头浇下……再不涮一下,他就要被自己熏死了。

      山奴当然不可能给妙音烧水洗澡,她这烂泥样,能洗个屁的澡,他只是给她端了盆热水,拿布巾子给她擦了擦脸。

      妙音望着他,眼里没有焦距,山奴也不在意,只是不情不愿地骂:“你是丫鬟我是丫鬟啊?有偷偷跑去喝酒完了还让自家老爷来伺候的丫鬟吗?”

      妙音抓了他收回去的手用力坐起来,看了他半晌,突然伸手去拽了拽他的小辫子,又扯了扯他的耳环。

      山奴仿佛被点了死穴,咬牙切齿地警告妙音:“你别揪啊,别揪,揪了我就跟你没完!嗷!妙妙乖啊,别使劲儿……”说到最后,恨不能哭给妙音看。

      妙音笑了。

      她敢保证,今天之前,除了自己,没人敢在撼山奴头上耀武扬威。

      可今天之后呢?

      妙音的手从山奴耳朵滑到了肩膀,山奴松了口气。

      他最怕的就是妙音撤他头发和耳环,头发还好,耳环却是从小就被人戴上去,还熔成了死环,不截断是取不下来的,每次妙音一扯,他就痛得飞起。

      “山奴,山奴……”

      妙音喃喃着低喊着山奴,眼泪不由自主地掉,看得山奴莫名其妙,心里的感叹能拉出长达十万八千里的横幅:幸好老子酒品没这么差!

      只是,叫山奴万万没想到的,是妙音居然把他按到床上,低头,扒他衣服,又咬在了他唇上。

      山奴目瞪口呆:“……”

      卧,卧,卧槽?

      老乞丐快回来救命,有女妖精勾引我!

      7

      阳光穿过窗户,打在了房间里,衣服被子满地都是。

      “没脸见人了,没脸见人了。”妙音疯狂锤床,沙哑着嗓子干嚎,像极了垂死挣扎:“老爷强要了丫鬟,没天理啊!”

      山奴差点儿给这话气笑了:“只会爬床的死丫头,不把你拖出去杖毙怕是难振家风!”

      “你敢!”妙音骂完,却又冲山奴展颜一笑:“爷,你舍得吗?”

      “……”

      山奴怒极含恨,低头就含住那聒噪的嘴皮子。

      事后,两人躺在床上,相对两无言,只有泪千行。

      妙音试图打开话题:“以前总听人说酒后乱那啥一时爽……”

      山奴:“我觉得是一直乱一直爽,酒来!”

      妙音:“……”

      打扰了,告辞。

      过了会儿,山奴试图打开话题,他垂眸,看着妙音的波涛汹涌,十分不解:“你什么时候长这么大的?”

      妙音面无表情,一巴掌拍在山奴脸上。

      朝夕相处三年,他连自己身子什么时候长开的都不知道,果然不能对他有期望!

      山奴却觉得委屈。

      他又不是好色之徒,平日就没怎么和妙音之外的女子接触,三年前被妙音各种零距离照顾后对她就有些躲闪,更不会盯着自家名义上的丫鬟实际上的管家婆看来看去。

      再说了,妙音对他那么凶,哪里像个姑娘了?

      久而久之,就下意识不会在妙音身上想那些不该想的东西。

      不过,那都只是以前。

      有了昨晚的荒唐,以后,他想忘也是不能的了。

      他家妙妙好软好香好想吃掉啊嘤嘤嘤,更没想到凶凶的妙妙床上会对他言听计从,哇,简直就是完美的理想型!

      妙音躺了一会儿就想起身,结果还没坐起来就感觉浑身上下哪儿哪儿哪儿都疼,一口气没喘上来就又倒了回去……这感觉,跟她当年卖身葬父母时也差不离了。

      山奴原型暴露,当即无情地拍床嘲笑:“哈哈哈哈哈哈傻了吧!逞能吧!要再来吧!”

      妙音:“……”听听,这是人话。

      山奴说:“居然跟男人比一晚上的体力,你怕不是酒喝多了没带脑子。”

      她挠挠头,尴尬道:“我就是琢磨着,既然那什么李小姐让我提前走,我总不能什么好处也捞不着吧,哪怕给她用我用过的男人也成啊。”

      山奴笑了:“所以你就想多来几次?”

      “……”

      “哈哈哈哈哈哈你个沙雕。”

      “别笑了!”

      “好!”片刻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妙音心说:你怕是个神经病,又问他:“你真要入赘去李家?”

      山奴很奇怪她这个问题:“你真没长脑子还是怎么回事,我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他们李家贪得没边儿,上来就提了鱼龙县的赋税,压榨老百姓,这种垃圾也配让你家爷入赘?”

      “不配。”妙音严词厉色,说完又埋头痛哭:“我亏大了呜呜呜,清白都被你这条狗啃了。”

      “不是,你说清楚,到底是你啃我还是我啃你?”

      “反正不管怎么着你都不吃亏。”

      “那倒也是。”

      妙音哭得更大声了,就是没掉眼泪。

      山奴毫不掩饰他对妙音装哭的鄙夷,起身下床要去找吃的,说实话,他不累,但饿。

      不过这是妙音的屋子,根本没他的衣服,只好捡了地上的裤子套上,出门时突然回头:“我没想过自己会有娶妻那一天。”

      妙音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只希望他身边没有别的人,其他,不会奢望。

      山奴看她片刻,忽然又问:“我觉得你挺不错的,你呢,是怎么看我的?”

      妙音照顾他三年,虽说经常被他气得头皮发麻七窍生烟,但对他却始终如一,无微不至。

      山奴自从真正习惯她的存在之后,就没想过她会离开,可有了昨夜之事,两人关系便不再如从前坦荡。

      山奴也不觉得自己这个已经二十好几才刚开荤的男人,天天瞅着妙音在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还能做到和从前一样面不改色心不跳,指不定哪天又把人给办了。

      除非……

      妙音眨眨眼,心跳砰砰的跳得飞起,比昨晚被他直接反客为主时还要激烈。

      他在留她!

      他想娶她!

      得出这两个结论的妙音不由自主坐起身,问:“如果,我觉得你很好呢?”

      其实我没你想的那么好……山奴想了想说:“你还如寻常,想怎样便怎样,看我做的你满意不满意就好了。”

      妙音一怔,随即点头,轻笑:“好哇。”

      山奴本来要抬脚离开,却忽而回头,吻去了她眼角溢出的泪。

      妙音先是一愣,随后便嚎啕大哭——呜哇这臭男人终于开窍了!

      8

      这天下午,山奴就顶着一脖子青红相交的暧昧痕迹去见县太爷,准备把昨天在这边没做完的事做完。

      县太爷瞅着他那一脖子痕迹,支支吾吾半晌,说起了自家小女如何如何温柔贤惠。

      山奴言不由衷地表示他十分感谢县太爷的抬爱,但他着实不喜欢温柔贤惠。

      就差指着脖子对县太爷说:看,快看,老子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抖M,就得这么猛的女人老子才看得上,你们家的千金行吗?她不行,她不配。

      县太爷被山奴这变态表情恶心到了,挥挥手赶紧请出去。

      出了书房的山奴却被县衙的小姐“碰巧”遇见了。

      姑娘家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见山奴一脖子吻痕,霎时便觉得天都塌了。

      她就是想找个身子干净的男人才看上的山奴,可他,他这……他脏了啊。

      山奴想到妙音昨日的异常皆是源于这位千金,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这位妹妹许是老天爷派来撮合他姻缘的仙女叭,大好人呐!

      山奴当即躬身,给李大小姐行了一礼,“多谢李姑娘昨日光临寒舍才促成了我与妙妙的好事,不久后我与妙妙大喜之日时,希望李小姐前来喝一杯喜酒!”

      李大小姐:“……”啊,心好痛!这么好看一个人,他脏了啊!

      不过,不管是李大人还是李小姐,他们都没想到,再过不久,就会因为山奴暗箱操作,导致鱼龙县换了个新的县太爷。

      妙妙一直到晚上山奴忙完回来,都还是迷迷瞪瞪的,直到她回屋准备睡觉时,被山奴拎到了他自己的房间。

      妙音回了神,忙问他:“李小姐那里……”

      “无关紧要的人,还想。”山奴打个呵欠,衣裳一脱,就搂着人进入梦乡。

      梦里他变成了一匹狼,一直追着个小绵羊不放,小绵羊气喘吁吁的,不跑了,回头用脑袋撞他,还凶他,嘤嘤嘤,好可爱。

      山奴笑醒了,抱着他的小绵羊不放。

      怪了,和妙音变成现在这样,他居然一点都不别扭,好像本来就该如此。

      这么想着的山奴起身摇醒妙音,直白地表达他此刻所想。

      妙音:“……”

      山奴让妙音不用做什么,但其实他自己也没有刻意去做什么改变。

      不算每天忙完都会提前回来,会去厨房帮着生火,会帮着晾衣裳,会时不时秀一下自己强健的体魄和某方面得天独厚的优秀,当然,他还会经常和妙音一道逛街,买菜或是买这买那,回来时遇到有人卖零嘴儿之类的,会特意给妙音买点,出去城外的话,还会给她带回一束新摘的花……除去这些微不足道的小日常,妙音与山奴,其实一切如常。

      这些小细节山奴其实也没有刻意去做,只是他打心底里觉得妙音不再是那个只会跟他斗智斗勇的丫鬟了。

      妙妙是他的女人,可以名正言顺得到他一切好,也必须包容或者去改变他一切不好的女人。

      他们谁也没有提名分的事,床笫之间也十分和谐,该吵会吵,该闹会闹,该好就更好,日子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过着,直到一个月后的某一天,妙音起床时忽然干呕不止。

      山奴吓得魂飞魄散,衣服没穿好就施展轻功,扛着大夫回家给妙音诊治。

      结果令他俩目瞪口呆……妙音有孕了。

      妙音:纳尼?

      随后妙音掐指一算,正是他们第一次……妈耶,一发入魂,不愧是她看上的男人,果然牛批!

      妙音拉着山奴就亲了一口。

      还等着诊金的大夫: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

      9

      三个月后,妙音和山奴成婚。

      他们无父无母,亦无亲人。

      手中酒敬皇天后土,求天地作证,愿百年好合。

      妙音不能劳累,后面的事就交给了山奴,他嘴角的笑就没压下去过,端着酒杯一杯一杯的敬,先是敬身边好友长辈长命百岁,后来敬鱼龙县百姓年年丰收商户财源滚滚赋税不增,最后敬天下太平……敬到最后,他怎么回的房都不知道。

      二牛和铁子扶着山奴躺在床上后就离开了,妙音拧了帕子给山奴擦脸擦手擦身子,等他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又扶着他去净房洗漱。

      直到这时,他才稍微清醒点,末了抱着妙音已经有些走形的小蛮腰不撒手:“妙妙,我的妙妙……”

      10

      很多年后。

      上元节,鱼龙县千灯辉煌,漂浮天际照亮了整座城,妙音和山奴牵手在街上闲散逛着。

      有那卖糖葫芦的小娃路过,山奴伸手就连人带葫芦架一起拽了回来,“给我来一串。”

      撼山奴威名不减当年,小娃敢怒不敢言,哆哆嗦嗦递了两串过去。

      山奴只收一串,给了他一锭银子。

      小娃拿着银子手都在抖,心想:传闻果然没错,其他时候的撼山奴是个蛮不讲理的野兽,但陪着老婆的撼山奴却是个好言好语好脾气的纸老虎。

      山奴将糖葫芦递给身边的妻子,却在她伸手来拿时忽然抬高了手,叫妙音怎么也够不着。

      妙音笑骂:“都成糟老头子了,还这样爱逗我,臭男人。”

      嘴里说着糟老头子,但其实他样貌没多少变化,帅的雅痞的同时,比之从前还成熟了不少。

      山奴把糖葫芦送到她嘴边,笑眯了眼:“那必须的,爷喜欢你才逗你。”

      他的妙妙,这么多年了,还是吃他这一套,嗯,可爱。

      两人慢慢地走,慢慢地走,有过三生树,有过月老庙,最后在猜灯谜的地方停下。

      山奴没读多少书,只是勉强认些字,妙音就更别提了,认的字儿还没山奴多,两人巴巴的看热闹。

      街上热闹快结束时,妙音拉拉山奴的衣袖准备回去,抬眼却见不远处有一对嬉笑怒骂的亲密恋人,一如他们当年。

      妙音忍不住问身边的老头子:“阿奴,当初决定娶我的时候,你是喜欢我还是因为我怀了孩子?”

      山奴揽着她避开冲来的人群,听见她这话,顿时不可置信,随后便西子捧心状痛心疾首道:“我像是为了孩子而委屈自己的人么?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一个人,女人,你居然这样看我,你好狠的心!”

      “……”

      妙音想到自从出生就被亲爹嫌弃的儿子,顿时笑出声来。

      不远处有个二十出头的男人挽着妻子的手,朝他们喊道:“爹娘,天不早了,该回家啦。”

      山奴嫌弃得很,捡了个糖葫芦果子就砸过去:“出门前就和你说了,叫你别打扰老子谈恋爱,不长记性是不是。”

      被砸了一脸的山英和他老婆:“……”

      山英:有个武功强得一批的爹真可怕,我一度怀疑自己是买糖葫芦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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