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拉的布达佩斯》贺闻

3、暗涌

　　冬至。
　　我们一伙人约好来学校不远的饺子馆，离家上学已经六年了，每年冬至都来吃饺子，这边的老板早就和我们熟络起来，空气里充斥着雪的冰凉味儿，像要把一个个人隔离开，风声包裹着我，我下意识开始跑起来，下完课再赶去的我大概是最后一个了。
　　热气从卷帘门空隙里往外渗，恍然两个世界，我恨急了冬天的刺骨，踩着雪的吱吱声也让我厌烦，我一直不懂那些文艺女青年的套路，她们喜欢漫天的雪，说是有意境，我才不懂那些狗屁情操，我就知道我都这么饿了还能浮想联翩，我大概是个天才。
　　我一进门就发现美乐不在，按说只要有聚会，她从来都是第一个出现，我问舍友，美乐怎么没来，她说美乐今天一天都没去上课，发消息也没回。
　　“靠，没想到她还能整出这么矫情的事，不管她。”
　　一直到吃完她都没有出现，她第一次放我鸽子。
　　我和江美乐的初遇是在研究生开学典礼，她的耳坠在我眼前晃过，然后坐到了我身边。我喜欢她的黑长发，我骨子里可能是个直男，她冲我打招呼，香气像哪个风尘女子，腿美的不可方物。
　　她专业成绩特别好，人长得眉清目秀，算不上好看，但是大长腿，男生缘特别好，喜欢交际，但是一直就没有男朋友，特别擅长在男生之间拿捏分寸，活脱脱情场老手，问她本科的时候没有男朋友吗，她毫不犹豫的摇头，神情凝重，然后装作无意提起别的话题搪塞，我自然识趣，赶紧附和她的新话题。
　　聚会结束我给美乐打了个电话，说实话我心里很不踏实，美乐虽然有些矫情，但她从来不玩消失，电话那头嘟嘟的响，震得我心慌，怕是她心里有事了？找个地方自己清净了？我脑子里层层闪过一千种理由，碰巧哪个都觉得不靠谱。我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原来我真的不够了解她，诺大学校里，以为和她算是说知心话的姐妹儿了，想找她都不知道该去哪，真他妈丢人。
　　见到美乐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她突然出现在我宿舍门口，我本来想发脾气，突然注意力到她的眼角，有点红红的发涩，戴着帽子，捂的严严实实，只能看到她那双眼睛，像是有千千万万的事，马上就要溢出来，我心里一紧，等她开口，她问我出去吃个麻辣烫好不好。
　　这一段路上她说说这说说那，尽她所能想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本来这一切已经很完美了，没想到在她大口大口吸粉丝的时候还是有滴液体掉下来，冷冬数九，那大概就是她溢出来的泪。美乐有些迟疑，换换开口，支支吾吾的说：“我前男友出差来北京，今天给我打了电话想见一面，不过我没去。”
　　“那你这一天去哪了？”我反问。
　　“没走远，就在巷子里转了转，本来中午想去蹦迪，发现没有人。”她突然抬头笑，眼睛却瞟向别处。
　　不管怎样，今天确实是个让我了解美乐的契机，她终于告诉我关于她大学的事，毋庸置疑的是我很喜欢面前这个女孩，所以急切的想知道她的一切：她大学本科时交了个男朋友，两年感情，其中有一年都是煎熬，美乐一字一句的给我讲：她没课的时候他都会往外跑，大学不都是这么读的吗，北方的五月天气温和，正值午后，街上人群攒动，大多都是成双结对，她一个人拎着好多的袋子——装着要送给男朋友的午饭。周围的人说着笑着熙熙攘攘，她显得有些单薄，又看起来太厚重，不过她也没闲心顾及到其他人，跟着一小撮人就径直过马路，她男朋友中午和学姐参加了个演讲比赛，连午饭也没来得及吃，说是要提前去了准备稿子。
　　买这些面包的时候她根本没有挑，又在快餐店直接点了双人餐。公交的终点站离得有点远，但是他还是要走到终点站，这条线路平时人特别多，容易堵车，一站就是一个小时，美乐不想站那么久，天气这么好，坐在车后排开着窗户也算是个享受了。她走的极快，不停的看手表，塑料袋勒的手开始出汗，连耳机都没能从包里拿出来。
　　美乐一如既往坐在了最后排，她不喜欢后面有人的感觉，在最后能看到前面的一切，这样会有足够的安全感。美乐的手机一直没响，男朋友还没回消息，连个嗯也没有，平时还会施舍一句，她就傻看着聊天界面：你结束了吗，我已经往回走了，买了两人份的。
　　事实上她男朋友只是说了一句到现在还没吃饭，精确的只有七个字，她就匆匆忙忙赶回学校，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她想不起来为什么就成了这样。
　　美乐的男朋友叫林佑，他们两个像是两个方向的人，你在南我在北。林佑每天穿梭在老师办公室，马不停蹄的完成校里院里的工作，人前成熟稳重，老师同学都说他办事靠谱，但他没有那么认真死板，有时给自己开个绿灯，有时逃个活动，说句难听的，人前一个样背后一个样。美乐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哪能知道他是这样的，被他慢慢吸引，他们之间有过爱，美乐记得很清楚，一帧帧关于她和林佑的镜头，她说她永远都不会忘，但日子不能总是活在从前，一丝丝微妙的改变她能感觉到，不过现在美乐离他太近了，近的能感受到他的一切，美乐不想被同化，也不想被他牵着走，可习惯这种东西真可怕，美乐反反复复提醒自己放大林佑的缺点，可她越挣扎，陷得越深。
　　美乐跑到学校的时候林佑已经在休息了，远远看他坐在报告厅外的椅子上，手边放着稿子，手指在手机屏幕上不停的滑，美乐不想问他在看些什么，不因为别的，因为美乐根本不想知道，攥着东西的手通红，美乐把东西放到他临边的座位上，轻轻的点了下他的肩膀，像怕扰怒一只沉睡的猫。在美乐眼里现在的他就是一个待爆的炸弹，当然美乐没做任何让他不高兴的事，炸弹不会因为什么客观原因炸了，只是他想了，他就会那么做，他是个主观动物，所以美乐想着如果学姐在就好了。报告厅里面的演讲声大的刺耳，一句一句铿锵有力，侵蚀着美乐的精神头。她现在才呼吸平稳下来，竟感觉有些困了。
　　打破沉寂的当然是学姐，回到报告厅看着美乐呆呆站着，看她笑的大方，举止优雅，林佑说过，李桐学姐聪明能干，男朋友是校主席，得和他们搞好关系，美乐赶紧把东西拿给学姐：“李桐学姐，你俩中午没吃饭吧，我正好从街上回来，顺便带了点东西给你们吃，也不知道这些你喜不喜欢...”，美乐越说声音越小，马上就要产生尴尬的气氛，林佑走过来把东西放到学姐手上，自然的搂紧了美乐：“学姐没什么事我就让她回去了，他下午还有节课”。
　　“嗯嗯，好的，你一会抓紧回来啊，谢谢美乐啦！”学姐急忙应和。
　　她这么做是为了谁，为了什么，她自己都搞不清楚。
　　美乐知道林佑并不想送她回去，报告厅来来往往的同学看到他们都打招呼，美乐也微笑着迎合，心里却也翻江倒海。她说着说着开始发怔，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笑着讲着她大学时候的事，但她却第一次提起这个人。
　　她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平和了，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她说：我再给你讲一件事，北京遇上西雅图之不二情书上映那阵，正好赶上放假，放假前我问男友能不能陪我去看这部电影，从看了第一部就决定有第二部就非看不可。男友没有回答我，就这么回了家。回家后我约了朋友看，还怕他会等我一起看，给他发了消息问他，他说前一天在网上交钱看过了，我不惊讶，也不想多问。他却主动说：算是为了逃过和你一起看吧。
　　我的这份爱情从那时候就被迫放弃了，不计较感情中谁付出的多，也没想过从对方那里获得感激，在一起便都是心甘情愿。不爱了就放手，感情都应该如此慷慨。”
　　说这些话的美乐就像温顺的羊，像是个富有经历的女人，我一次又一次的感慨，20岁的爱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吧。
　　“还有人和我提起他，我之所以像现在这样小题大做，直到现在还能记起他，还总是想起的原因也许就是因为我可能从来都没有遇到他这样的人吧。我是被爱着的，他是唯一一个让我觉得难过大于快乐的人”。美乐突然抬起头急切的问我：“如果人生没遇到过渣男是不是就不完整了？”
　　“原本我是要和他成为朋友的。虽然这也不是我本意，但是他非常希望我们以后见了面还能打个招呼，还可以肆无忌惮的聊天，作为朋友互相安慰，闲暇时间去看电影——做情侣时做不到的事。我是心软的，我同意这些，我痛过难受过这些就都该遗忘了，毕竟我早已在几个月前就做好了离开他的准备。所以当时我是很轻快的样子，有我骄傲的神情。在一起的时候付出什么都是我心甘情愿，没有道理可言也没有什么对不起需要质问或是获得。我以为我可以这样，不是因为对他是不是还有迷恋。我对这份感情都早已绝望。”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反复婆娑着她的耳垂，呼吸一顿一顿：“我真的...我后来发现有个女生的微博提到他，才知道他和他的朋友一直说自己是单身...我，不能接受你明白吗，你可能不会理解，我当时想杀了他，他一直和我舍友搞在一起我忍了，你说我能怎么办...”
　　她泛着泪的眼睛凝视着我，这么骄傲的一颗心愿意一而再再而三自惭形秽，她接着说：“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这时候就是恨他的。”
　　她倏然又安静如平常，继续吃碗里的菜叶子，她的侧颊亮到闪光。
　　不过美乐从那之后就不一样了，她像是在爱里成长。美乐一度不知道该如何爱，甚至是如何接受爱。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改撒娇，不知道她一直保持冷静不强求是不是对的，也不知道男生到底喜欢女生吃醋还是懂事，铺天盖地的问题在脑子里翻涌，所以她决定不去爱了。
　　美乐身边的追求者都觉得她真的太美好了，懂事又大方，不会无理的去强求一些结果和理由，不在意编造的借口，温柔善良，在他们心中的贤良淑德便是这样了。我看不懂，不觉得这样的美乐幸福，她并不是在取悦自己。美乐和我说，这样的她会收到好多份喜爱，一万瓶叫做喜爱的酒里，没有一瓶是专属于她的。
　　在那之后她喜欢过一个邻校学长，学长正值考研准备期，美乐每天打完橄榄球换身衣服便跑到邻校图书馆学习，中心是陪伴。如此匆匆过了几个月，这样一来，他们就都算作是对彼此来说特殊的人了。就算是有时几天不见，学长的电话也都会如期打来，迅速交代了最近的情况。美乐从不问他最近具体在忙什么，也没问他最近去了哪为什么总不在学校，美乐觉得自己不是一个随时随地应该出现的角色，他停下来的时候自然就会回来了。
　　而美乐就是可以这样安静的过自己的生活，完全不去打扰，等他忙完了这一阵，或者说是等他安定下来，找到了满意的状态，他自然就会开始放松，开始想要和美乐说会话或者是出去玩。
　　所以美乐需要做的一直就是等待。她不会在他忙碌的时候为他增添一点负担，就算在他疲惫不堪的时候或许需要陪伴，美乐也宁愿选择错过一点存在的时间，这样或许学长会觉得她与众不同。美乐说过：“当时的我要成为的是他生命中很独特的人，不同于他见过的所有女孩，而是他从今以后再也拥有不到的，真正了解他的，聪明的女孩子。”
　　不出所料，美乐五个月后不再联系学长，再也没有接学长的电话。
　　后来竟然是美乐自己发现她好像只能喜欢一个人三个月。“果然是风水轮流转啊，我自己活该遭报应。我当时不懂，形单影只的事实，好的爱情没得到，连冷漠的爱情都背对着我。我讨厌那种一周前我还真真切切的拥有你，现在却完全不了解，这种感觉太残忍了，我一辈子都不想再体会。”美乐哭笑不得的说到。
　　林佑来的那天晚上美乐做梦了。
　　她接到了林佑的电话，眼泪迅疾又很快干涸，然后她就记不住发生的任何事，脑子里莫名清醒，她不记得她是不是在剧烈的思想挣扎中见过他，但是她不能否认的是她确实想起林佑了，而且想了一段时间，美乐还是热泪盈眶。
　　电脑上还放着矢泽爱的paradise kiss，蓝色玫瑰有节律的排列成的裙子反射出的光晃得她眼睛生疼。她竟然会有这种很小儿科的羡慕：帅气的男孩子把从出生起亲手做的所有所有衣服送给了一个女孩子。无法不承认这是一种嫉妒，这就像是完整布料上的豁口，她在埋怨自己的魅力无处寻找，就想立刻把这布料撕碎。美乐从来不去想一些完美的事，没有期待就是她最大的胜算。
　　事实上证明美乐真的可以静静坐在他身边而一句话不说，脑子里不断翻滚着令人头痛的情节，她把它们叫做“真爱”。不规律的沉重呼吸声悄悄到来，在耳边熙攘，她突然抓住林佑的手腕，下一秒美乐看着他，像从没思念过一样。
　　真是没办法了，她耳边好像响起了熟悉的旋律，从四面八方袭来。
　　There ain’t no way
　　And today
　　I’m officially missing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