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爱李书沅(重生)》平生不下雪

1、第 1 章

　　李书沅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从二十岁的时候开始。

　　对于阮家人来说，这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了。如果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大概就是家里少了一个人吧，阮西凌昨天结婚了，家里此刻还蔓延着幸福又惆怅的气氛，毕竟小女儿出嫁，既伤感，又为她能获得幸福而高兴。

　　在阮成的眼中，这天是再普通不过了。李书沅像往常一样，早上起来，洗漱好，然后坐在餐桌上和阮家人吃早饭，还抱着阮成的小孙子蹭了蹭，说：“好小子，长得真俊。”

　　他的头发全白了。脸上偶尔会露出迷茫的表情，但大多数时候，是温和的，笑着的。他很喜欢阮成的小孙子，有时候会看着小孙子发呆，很快又摇摇头。

　　阮成的父亲母亲已经八十岁了，身体还很健朗，母亲完全看不出来曾经是得过癌症的人，而父亲曾患过很严重的抑郁症和糖尿病，现在身体不知比同龄人好了多少倍去了。

　　两老笑着和李书沅说了会话，便去公园溜达了。

　　李书沅在阮家生活了三十多年，他们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或者其他的亲密关系。

　　阮成只记得当时，单薄的李书沅如同救世主一样，担起了自己破碎的一家。

　　那时候母亲整天以泪洗面，在一天清晨，昏倒在卫生间里，一检查，得了癌症。对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家庭来说，如同雪上加霜，如今的阮成想到那一天还是会感觉到窒息的绝望。

　　好在家里还有高大的爸爸，父亲不言不语地陪着母亲检查，有时候会看着15岁的阮成发呆，被阮成发现的时候，父亲便朝他安慰地笑笑。

　　阮成以为家里的情况不会再坏了。

　　当他在教室里接到医院来的电话的时候，他以为是妈妈病情恶化了，可是医生的声音清晰地告诉他：“你爸爸重度抑郁症，被医院的清洁工发现在卫生间里割腕自杀，现在已经抢救回来了……”

　　阮成从没想过，自己山一样的爸爸早在哥哥出事的那一天，就已经想自杀了，骨肉离世，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但是家里还有妻子和小儿，他只能强忍着，如果连他都倒了，谁还能撑起这个家。可是妻子已经是癌症晚期，完全没有一点预兆。他将小儿托付给远在国外的好友，已经准备着和妻子去见天堂的孩子了。

　　医院刺目的白色变成了死亡的黑色，如同一个巨大的牢笼笼罩着他。

　　阮成从没想过这一切会来得这么快，哥哥才去了不到半个月呢，爸爸妈妈也相继出事了，这个家，还会存在吗？

　　他守在父母的病床前，把所有的灯全开着，生怕死神从哪个角落悄无声息地来带走他的至亲，他甚至不敢多离开几分钟。

　　一个星期，他寸步不敢离地守了一个星期。

　　那一个星期，是阮成人生中的黑色七天，多年以后，他再回想起来，那一个星期还是昏暗的，死寂的，见不到光的。

　　但往后的日子，又亮了起来。

　　李书沅将他从黑暗里捞了出来，不过只比他大了五岁而已，瘦弱的身体硬生生地扛起了这个即将碎裂的家庭，把一个星期瘦了十斤的阮成带离了逼仄的病房，救活了他的父亲和母亲。

　　还代替了哥哥，成了阮家的儿子。

　　“哥，今天你要不要带玉玉去幼儿园？”

　　阮成看着李书沅抱着小孙子，实在是喜欢得紧的模样，他有了皱纹却依然白净的脸上满是笑意。阮成笑着看向可爱的乖孙，说：“今天爷爷送你去幼儿园，好不好？”

　　玉玉咧开嘴，拍着小手：“好啊好啊，爷爷带我去幼儿园！”

　　李书沅无奈地看着爷孙俩的互动，笑着点了点头，正好今天，也没什么事。

　　玉玉被放在特制的儿童座椅上，李书沅转过头去，看着玉玉神似阮随的脸，说：“玉玉，乖乖坐好，我们要走了。”

　　“嗯嗯，爷爷，快走。”玉玉好奇地看着车窗外，头也不回。

　　李书沅在车内后视镜里看了看玉玉乖巧的脸庞，认真地启动了车。他开得平稳，还放了玉玉最喜欢的故事——《小蝌蚪找妈妈》。

　　快到幼儿园时，有一个红绿灯。李书沅看着红灯和玉玉轻声说着话，突然，玉玉叫了起来：“爷爷爷爷，我的好朋友莉莉在旁边呀！”

　　李书沅转过头，只看到一辆装满儿童和一些大人的幼儿园公车正停在旁边，一个小姑娘在车窗边笑着和玉玉说话，“阮玉，我今天没有起晚了！不是小懒蛋。”

　　“我也没有，我今天很乖的，衣服都是我自己穿的。”玉玉骄傲地说。

　　“哼，我也是。”

　　一车的大人和李书沅都忍俊不禁地看着两个小朋友，其他的小朋友也叽叽喳喳地交谈起来。

　　这个红绿灯时间很长，还有几秒的时候，李书沅便准备着踩离合了。

　　然而，一辆大车失控地从对面驶了过来，惊悚又刺耳的刹车声和惊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李书沅手发着抖，冷静地将方向盘往右边打，右边正好是非机动车道，此时正没人。

　　在玉玉害怕的哭叫声里，李书沅将车猛地踩了个刹车，他的头上全是冷汗，把银丝都打湿了，见玉玉没事，他脸色苍白地安慰道：“没事了。”

　　可是玉玉边哭边指着外边，还在打着嗝，他吓坏了，“爷爷，爷爷，莉莉，莉莉……”

　　李书沅猛地转过头去，车道上已然成了人间地狱，旁边的几辆车已经被挤得变了形，最严重的是那辆幼儿园的公交车，冒着可怖的黑烟，车轮还在空中兀自转动着。

　　死亡、黑暗、鲜血，快要逝去的生命，一时间包围了这个十字路口。李书沅看到刚才还鲜活的小姑娘手已经不成形状，额头上全是鲜血，死气沉沉地被动弹不得的爸爸抱在怀里，大人也在流淌着暗红的血液 。

　　哭声，呼救声，小孩子微弱的声音，从被撞得如同废铁的车上传来。玉玉脸色全是被吓到的冷汗，还在倔强地看着没有生气的小姑娘，“爷爷，救救她，救救她。”

　　他只是本能地向大人求救，只是想尽自己的努力，不管对方能不能做到。

　　李书沅打开车门，坐到后座，把玉玉抱在怀里，很快，玉玉脸色就红润了很多，心跳也平复了，没有刚才这么激动了。

　　“给二爷爷打电话，知道吗？”李书沅把手机放到玉玉手里，按了通话键。

　　他坐到副驾驶，闭上眼睛，行人看不到的铺天盖地的绿色生命力凝聚起来，朝场上几辆冒着浓烟的车子全释放了去，很快，他的额头上全是大滴大滴的汗水，白皙的脸庞一丝血色也无。

　　眉头皱了皱，他咬着牙，有点吃不消。需要被治疗的人太多了，有数十人需要被从死亡关前带回，其他重大伤害的人也有很多，除非汲取周围树木的生命力，否则他办不到。

　　李书沅艰难地睁开眼睛，眼睫毛都被汗水弄湿了，有点恍惚。他仿佛看到这一棵棵的大树，从豆芽大的小苗长起来，经历过狂风暴雨，被吹弯了腰，被路过的行人踢打。

　　旺盛的生命力从树根流淌，蔓延至每一片树叶，最后，他看到了一个小人。

　　李书沅听到玉玉奶声奶气的哭声：“二爷爷，出车祸了，莉莉，莉莉……”

　　阮成焦急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发生什么事了？爷爷呢？让爷爷接电话！”

　　李书沅摸了摸心脏的位置，怀念地叹了口气，想你了，阮随。

　　深邃的绿组成了李书沅的心脏，他转过头去朝玉玉笑了笑，“玉玉，乖乖，来香爷爷一下。”

　　阮成听到他的声音，松了口气。

　　玉玉探过小小的身体，亲了李书沅脸颊一下，“爷爷，乖。”

　　李书沅松开手，那浓重的绿便飞散着从他的身体里跑出来，钻进一个个没有知觉的身体里，心脏的绿色越来越浅，直到完全失去绿色，变成了一颗普通的心脏。

　　在120的急救声里，李书沅的头发变得如同枯草一样，心脏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玉玉看到他垂下的手，对着电话说：“爷爷睡着了，嘘。”

　　阮成盯着那天的新闻，看了无数遍。新闻里报道了一起由于疲劳驾驶引起的重大车祸，司机连续行驶了20个小时，最后直接在驾驶位上睡着了，酿造了一起重大事故。但是幸运的是，在场没有一个人死亡，只有少数人由于伤口流血需要包扎。

　　他沉着脸把电脑关了，突然痛哭了起来。

　　李书沅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很轻，似乎将要与天地融为一体，又似乎自己就是一片树叶，被风从树上吹落，失去了附着点，只能被吹着在空中旋转着飞舞，绿过了整个夏天，现在要尘归尘土归土了。

　　他不会怪风，是秋天到了，他这片树叶黄了，干枯了，该落地了，这最后一场悠闲的舞姿，恰恰是风最后给他的礼物。风儿旋转着的旋律，最后组成了一个炫丽的漩涡。

　　很快，大地平静了下来，路边的树林里，掠过了一阵温柔的晚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