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利亚碎冰冰》席云诀

3、那一次，他们一起做了马杀鸡

　　黄少天万万没想到……此时此刻此地，他会遇到这个人。

　　“先生，抱歉，因为目前客满了，房间只剩一间双人间，里面还有一位客人，我们已经问过他了，如果你……”

　　还没等服务员把话说完，黄少天便点点头：“我不介意。”

　　又扬扬下巴催促：“走走走，带路。”

　　等到了房间外把门一开，里面那个人岿然不动，根本没往这边看一眼，还是黄少天看那个身影觉得熟悉，脑海里下意识闪过一个名字，第一反应是质疑自己的直觉：不会……那么巧吧？

　　他眯起眼看过去，还是不敢确定，又上前几步，终于看清了，连忙后退一步，想道：靠！还真是……我现在介意还来不来得及？

　　偏偏这一番不小的动静也惊动了那个人，他抬眼看过来，看到他了微微一愣，从那张一贯没多大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只是眼睛瞪大了些，一双漆黑的眸子愈发显得黑而深。

　　服务员开口打破了这片诡异的沉默：“两位先生请先更换衣物，我们很快会安排人过来。”说着就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面面相觑。

　　明明地处繁华的商业区，木质的推拉门一合上，这片空间便只余一片宁谧，也不知道用了哪种价值不菲的材料隔音。头顶的天花板上燃了一盏昏黄的吊灯，用一层薄薄的白纸裹住了，洇开一层融融的浅淡灯晕，醺然无力得像是喝醉了一般。

　　这本应是个再温馨不过的氛围，惬意安适，偷得浮生半日闲。只是身处此间的偏偏是他和对面这个人，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莫名其妙变了味，什么味儿黄少天也说不清，正是因了说不清道不明才不对。

　　他看着那一束灯拢到那人身上，顺着分明的轮廓打出错落有致的光影，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往苍白的脸上投下一道惊心动魄的阴翳。

　　黄少天抿抿唇，开了口：“咳……那个……你先我先？”

　　那人就说了一个字：“你。”

　　黄少天摇摇头，斩钉截铁道：“不不不，你先。”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垂下头去，就在黄少天等着、甚至期待着他开口说出“你别看”、“转过去”……这种大姑娘似的台词的时候，他倏然伸手向自己的领口，一把从肩头褪下了自己的外套。

　　靠！这人闷声不响的，说脱就脱啊！黄少天称得上狼狈地别开头，一边抄过放在门口的衣服，一边也去拉外套的拉链。

　　一时间房间里只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

　　黄少天真没想到会这么巧。

　　今年的全明星赛在S市举办，临赛前一周来自天南地北的数个战队都聚集到S市，开始了热火朝天的赛前训练。

　　这得是多小的概率——他，一个初来乍到的G市人，来了人生地不熟的S市，好不容易寻个空档从训练营里跑出来，在软件上找了个评分最高的按摩院，还能以万中无一的概率撞上这个人——周泽楷。

　　什么孽缘啊！

　　他换好衣服看过去，按摩院提供的是一身米白色棉麻布衣服，接近日本的三宅一生，宽松而熨帖，周泽楷穿在身上成了L号，长手长脚的把手腕脚踝都露出来，反而显得他的身材更瘦削挺拔。

　　黄少天看在眼里暗暗摇头，很想开口教育这人哪怕是电竞宅男也得好好锻炼身体，不然天天做马杀鸡有什么用？治标不治本，身体才是电竞的本钱！年纪轻轻瘦得没几两肉，帅——又有什么用？

　　周泽楷被对方那挑肥拣瘦般的眼神看得背上发毛。

　　“那，上去吧？”

　　不一会儿门外响起一道叩门声。

　　进来的是两个穿着工作服的小姑娘，看起来不比他们大多少。

　　黄少天不确定她们有没有认出周泽楷——毕竟这位荣耀门面今年好像代言了几个新广告，一张脸被贴得满大街都是，他一下飞机就在S市机场看到了，一整面墙的版面，拉风得很。当时他还拍下来发微博隔空调戏周泽楷来着。

　　两位小姑娘一进来目光就集中到周泽楷身上，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暗含火热的眼神。

　　黄少天微蹙起眉，又瞥了一眼周泽楷，对方没反应，似乎什么都没察觉到。

　　不得不由他来开口：“请问，有男的吗？”

　　才不管对面听到他这话时讶异的目光——人正不怕影子斜，他又不是gay？

　　黄少天很快就后悔了。

　　后来换的男按摩师也是俩年轻小伙，然而对他们这俩男同胞那叫一个铁面无私、辣手无情，他只觉得自己躺在那儿成了一块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被噼里啪啦剁得体无完肤粉身碎骨——那根本不是按摩，是分筋错骨手！

　　黄少天一开始还不断提醒自己周泽楷就在旁边，身为堂堂剑圣的面子不能落，忍、得忍着……中途伴着一阵富有节奏感的骨头“咯咯咯”脆响，实在按捺不住叫出了声：“师傅！轻点轻点！痛痛痛——”

　　“痛就对了，说明你肩颈太堵了，得多疏通疏通！”

　　说着力气反而下得更大了。

　　于是黄少天哇哇大嚷惨叫连连，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一边的周泽楷从头到尾却是一声不吭沉默如谜。

　　终于等到这场浩劫结束，黄少天只觉得自己如历九死一生，可算捡回了一条小命。

　　他在床上瘫软了五分钟，灵魂又重新回到躯壳，似乎恢复了三成气力，动了动手指，支起手臂撑着自己爬起来，扭头去看周泽楷。

　　对方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平躺在床上，将脸深埋在枕头里，一点表情也不露。一动不动成了一块石雕。

　　黄少天这才觉得不对劲。

　　他伏下身凑到对方床边，拍拍他的肩：“周泽楷？”

　　没反应。

　　扯扯头发：“周泽楷？”

　　没听到？

　　凑到对方耳朵边：“周泽楷？”

　　那只耳朵轻微地抖动了一下，看来没睡着。

　　“喂，你怎么了？周泽楷？”

　　“周泽楷周泽楷周泽楷？”

　　“周泽楷，没事吧？”一直到他语气里染上了几分认真和急切的意思，那人才肯放开枕头，将头微侧过来，额际散乱的发丝垂下遮掩了他的面容。

　　黄少天伸手拨开他的头发，一触及到才发现那几绺发丝给汗濡湿了。

　　看来这人刚才也不比他轻松。

　　等看清下面那张脸时，他一下愣住了。

　　还是那张荣耀门面，举世无双，只是这人的眼角……竟含了一丝若隐若现的水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黄少天第一反应是想笑，大笑、狂笑、耻笑：不过是做了一个马杀鸡，枪王他……竟然……哭了？

　　“你……”他开口时声音微抖，好歹憋住了笑意，“很疼？”

　　周泽楷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没想到对方会回答。

　　“疼。”

　　黄少天顿时睁大了眼，又忍不住想掏掏耳朵，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

　　——而且承认了？

　　他怔忡了十几秒，满腔笑意泄了个烟消云散，对上周泽楷专注的目光，倒是有另一种心思浮现出来，细若游丝，从心尖一下一下拂过，勾起欲说还休的痒。

　　黄少天伸出手去，一点点接近那双眼睛，小心翼翼用指腹掠过对方眼角——的确一片滚烫，似乎快灼伤他的皮肤。

　　他又笑了，压低了声音：“好了，不痛了。”

　　说完更加凑近一分，贴近对方耳畔，用他的家乡话唤出那个二人之间鲜见、又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称谓。

　　“阿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