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依旧》叶成帷

15、忆前尘

　　不知怎地，这几日子昭的心情都很好，连带着清夷也是身心愉悦，带着子昭游了好几次的丹江水底，日子过得好不惬意，快活似神仙。

　　一日晚上，因白日玩得太过开心，清夷有些疲累，早早回房中休息，不意九凤早在房中等候。

　　烛火昏暗，照的九凤脸上的神情亦十分虚幻，影影绰绰的看不太真切，有股朦朦胧胧的美感。看到清夷归来，她微微一笑，眼波灵动，灼灼生光。原本安静燃烧的烛火亦是噼里啪啦一阵跳跃。

　　“回来了？”

　　“呃...是啊！”

　　清夷讪讪的应着，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已有好几日的功夫未曾见过九凤。这几日日日同子昭玩耍，到是把九凤给忘了，现下清夷对着九凤很有些心虚。

　　“你去哪里了？怎么这几日总也不见你的踪影？”

　　九凤微笑不语，只是兀自饮下一杯酒，一扫往日的浮躁，稳稳的坐于烛火下自顾自的斟酒，分外沉静。清夷注意到，她身着一套简单的黑色劲装，跟以前她在战场上归来后，赶着来看自己的打扮很是相像。楚国这是，又出兵了？

　　清夷心中生疑，欲要询问，却被九凤截住话头，率先发问：

　　“师姐这副模样是去哪了？玩的可还开心？”

　　想起日间同子昭的玩乐，清夷自觉忽略了九凤，连她又上了一次战场都不知道，觉得对她的关心不够，很有些不好意思，连忙站起来殷勤倒酒、劝酒：

　　“没去哪！呵呵...我给你倒酒！”

　　看着清夷顾左右而言其他，九凤不置可否，也不追问，只是静静的看着清夷，将她脸上的心虚、讨好和急切都看在眼里，垂眸又饮下一杯酒。

　　“呃...楚国那边的事处理的可还顺利？”

　　清夷小心翼翼的提起话题，生怕惹她不高兴。她一向不赞成九凤效力于楚国，以往因为这件事，师姐妹二人曾有过无数次的争执。现在二人共饮，气氛美好，她不想因为这个再度跟九凤吵起来。

　　这个楚国着实不是一个值得九凤出生入死、全心全意追随的宗主国。
　　楚国的那些个君臣都不是好相与的，对九凤是既追捧又忌惮。追捧于九凤远超于凡间的神力，又忌惮于九凤神力的不可控。

　　虽说这几年九凤为楚国立下赫赫战功，但也正因她的能力太过卓绝，远非凡人所能掌控，那些政客面上对九凤阿谀奉承，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就很难说了。

　　我倒是想把全部身心都交托于子昭，但是你们，给过我这个机会吗？听到清夷又老调重弹，九凤心里默默的讽刺，脸上却依旧是淡淡的笑，明丽的笑容与脸旁灼灼的烛火交相辉映，魅力无限。

　　清夷看的出神：在烛火温柔的映衬下，九凤艳丽的逼人的五官变得柔和了些，少了些咄咄逼人的气势，让她猛然间觉得有些陌生，有些认不出来。

　　“师妹当真是女大十八变，如今越发变得比以前更好看了！”

　　九凤闻言，举杯的手顿了一顿，杯中那价值千金的美酒险些撒了出来。她抬眸反复确认过清夷脸上的表情后，方略抽一抽嘴角，勉强算是似笑非笑：“师姐说笑了，我哪里能跟师姐比！”

　　又饮下一杯酒，九凤已经有了几分醉意，趁着酒劲凑近到清夷身边，死死的望住她。

　　清夷满腹不解地看着九凤透过烛火定定的端详她，眼神格外之复杂。像是初次见面，又像是要将她刻在心里。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怎么这么奇怪？”

　　九凤不语，自顾自地打量清夷：长相柔美气质清纯，是世间最吃香的类型，无论男人女人都喜欢这样的长相，怪不得子昭会那么喜欢。而她，五官艳丽气质妖冶，怎么看都不像宜室宜家的女人。

　　她是凡人口中的坏女人，男人心生亵渎龌龊不堪，女人暗地里嫉恨挑拨口舌，总有那么些人只是看她外表就觉得不顺眼，就像是子昭。对于这些偏见，九凤心中满是委屈：这也是她的错吗？

　　是，她是做不来师姐这般高风亮节，甘于清寒，严守门规，把自己活的像个木偶人一般。人生若不能恣意的活着，那还有什么意思？

　　飞升飞升！哪里还能再飞升！师门早就抛弃她们了，如今这世间的灵气日渐稀少，修行也越发艰难，哪里还有飞升的可能？还不若享受好当下，也不算是白来这世间走一遭！

　　可惜的是，她们姐妹二人心思迥异，素来都是合不来的，无论是在修仙方面，还是在爱情方面。

　　“已经有好久不曾同师姐聊过天了。师妹自楚王宫中带来的好酒，与师姐夜话可好？”

　　可你都快喝醉了呀！清夷看着九凤玉白的脸上那一抹酡红，娇艳异常，心道怪不得那个楚国太子熊旦整日里坠在九凤的身后，大献殷勤。她师妹生的如此好看，谁会不心动？

　　只是，九凤面上看起来似乎很有些烦恼，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她果然是好久都没同九凤好好的交流过了，竟不知九凤何时也有了女儿家心事，来与她诉说。清夷对此欣慰不已：当年那个稚嫩的小雀鸟，现在终于长大了，也学会思春慕艾了。

　　听清夷谈及旧事，九凤的神色也有几分触动。“还记得初见师姐时，九凤尚未长出硬羽，师姐也还没留发。”

　　“宗门只得你我两个女孩子，我本想与师姐多加亲近，怎奈师姐竟跟师伯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最爱闭关修炼，半分不喜玩乐。偶有交集也是劝诫九凤专心修行，切莫贪玩。九凤才怕了师姐，远远的避了开来。”

　　想起年幼时的自己，清夷亦是失笑不已。“幼时见识浅薄，因见天下大乱战争迭起，只懂得苦修灵力，提高修为，好保全己身。哪里知道你乃妖身，根本无需过分刻苦，只要好吃好玩好睡便可增涨修为，千百年后自可修成法力高深的大妖之身。”

　　“现在想来，一众同门里，可是都羡慕你得紧啊。”

　　她们自幼便相识，那个时候师门长辈们尚在，修士也不像是如今一般避世而居。

　　那个时代，凡人、修士与妖族混杂而居，神通之士仗着手中神力恣意妄为，动辄覆灭一方之地，因而惹怒天道。天道降下惩罚，欲灭神通之士。

　　为应对天罚，诸多大能们合力在三十三天外开辟出一方世界，称之为神界，以安神通之族。消息一出，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然而僧多粥少，为定下赴神界的名额，大能们以凡间气运为赌注，主动参与到王朝更迭中去。修成正果者榜上有名，失败者身死道消。

　　于是各路修行之士纷纷闻风而动，在商氏与姬氏的王朝之争中搅弄风云，轰轰烈烈的封神之战也由此拉开序幕。

　　清夷本是东夷族一个部落酋长的小女儿，正是无忧无虑的烂漫之时。一日师父押送粮草路过，遇到在外玩耍的她，以之为修道的好苗子，遂带回宗门修行。

　　都说凡人得遇仙缘乃是大机缘，可是却必须以与生身亲族骨肉分离、了断尘缘作为交换，这么看来，是福是祸谁也掰扯不清。

　　清夷年少时也曾思索过这一切究竟值不值得，困扰许久后得出的结论却是：不管值不值得，既已走上这条路便再无回头的可能。成为修士便是与天抗争，与命抗争。只要有进益，便可与此方世界一同走过千秋万载，若是哪天修行止步不前，便只有身死道消这一个结局。

　　封神之战持续了十年，最终以姬氏王朝夺得这天下而告终。战时得正正果的诸路修士纷纷脱离此间界赶赴神界，将这万千河山、灵秀之地让与大兴的人族。此后千万年，凡间界将再难觅大能们的踪迹与神秘莫测的仙法。

　　师门搬离时二人年岁修为都不够，无法一同离开，只得在被塞了大把的灵药灵植灵器后，目送长辈们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所幸她们还有彼此，还有师父送给清夷的一对灵猫，让她们不至于在这只剩下她们两个的世间踽踽独行。

　　修真界巨变前清夷与九凤并不十分亲近，毕竟二人并非是拜在同一个师父门下。且九凤是妖族，喜奢华好享受；而清夷是人族，喜清净好清修。二人性格实在差异过大，不太能说到一块去。

　　直到师长们离开后，二人相依为命近百年才感情日笃。

　　只是九凤终究难耐修行清苦，接受了楚国国君的招揽，成为楚国的护国神女，助其镇压气运，由是楚国国运日隆，而九凤亦过上了锦衣玉食、奢华无度的日子。

　　清夷虽无意于这凡尘俗世，却怕九凤就此乱了心智，坏了修行，便也随她一起入世，在这丹江水畔建了这座道场，修行间隙也不误督促她修行。

　　说到她们二人之间的相处，可不正像极了二人师父的相处方式？九凤的师父、她的师叔生平最爱吃喝玩乐，不耐烦苦修灵力，愁的自家师尊胡子一揪一大把，恨不能压着他日日向上。

　　如今她倒是继承了自家师傅的衣钵，成日为贪图外物享受、不专心修行的九凤操碎了心。她们这两对师徒当真是一脉相承。

　　就着小酒忆往昔，本就酒不醉人人自醉。更何况楚王宫的酒是真的烈，才几杯下肚，清夷便头晕脑胀，只觉得烛火摇曳，晃得一室昏黄，晃得九凤的容颜神情十分模糊，连带着声音亦十分模糊。

　　“师姐竟会羡慕我？可我却是羡慕师姐的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