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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衣冠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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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说是考中一甲,即便得个二甲,也是件祖上添光乡里荣耀的事情。
知豫刚到河南,便有同乡在驿站等着,及至进了汝宁城,头件要事便是要她去拜见知府——接下来的接风洗尘宴席更是挡也挡不住,知府曹大人想得细致周到,早早便将那住在筱县的赵氏一家给接到城里来。名分上的双亲都在这儿,知豫推托不过那祝贺应酬——
有那么一两个瞬间她都觉得十分的不舒服。她能够成人,成才及至上京应试哪一样不是靠离忧尽心给予,她此刻簇拥风光,春风得意第一个知晓却不是她姐姐,在她身边也不是姐姐。
鲜衣怒马,恣游市肆,蒙科考题名之恩,享仕子荣耀之乐,逞功名加身之快——
身后还拖着队伍,手中举着高牌,上书:
进士出身,赵。
她十几年受过的欺侮,漠视鄙蔑,尽成过往;今日以后还有谁敢瞧不起她,以后还有谁敢欺负她?此番得意傲然,实乃快哉、快哉。
这酒楼二楼雅座一隅朝向市肆,一女子伏栏,侧耳。
她左手紧紧攫住栏杆,连桌上精致雕花的手杖几近落地也不察觉——或许直到手杖落地之前她都不可能察觉的,因为一截白绸敝覆双目,上头两泓明显的凹陷。
锣鼓声,竹炮声,人声鼎沸,是贺喜是热闹,那无数的声音交织在一块,听久了捂上耳朵竟也能感觉到里边嗡鸣的茫然。
她蓦地掀唇,就连声音里也带着笑意:“尚颜,楼下那位仕子可有考中功名?”
“当然,那是个两榜出身的,考中二甲。”
女子脸上的喜悦蓦然变得恍惚:“二甲啊……”她约莫知道这已经是个很好的名次,然她无法理解二甲进士算是个什么。恍惚没多久,又殷切问道:“可知那少年郎君的名讳?”
“名讳不知,那高牌上头倒是写了个‘赵’字。”
女子攫住栏杆的五指一松,脸上本来藏不住的笑容仿佛也随指尖松散——蓦地一放手,便什么也抓不住了。
尚颜将桌上的手杖扶正,稳稳妥妥地放在她手上:“你若是想哭,便靠过来吧。”
她想要取笑她,她已无双目——哪里可流下泪来,哪里有泪可流?
然这种感觉的确比哭更难受,狠狠地揪住心腑、寸断柔肠,连呼吸也岔了气息,失了沉静。她用尽力气将手杖拄在地上,藉此依靠——她怕下一刻,只见便逸出了哽咽,外泄了啜泣。
明明那是近在咫尺的幸福,离她几乎只差一步——但这样的东西从来不是她所该拥有的。她用十几年的时间去看清,用十几年的时间清醒。
知豫给予的诺言只能在她姐姐身上兑现,却并不会予以一个娼妓。
她想要知豫过得很好,然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贪心得想要跟她一起地过下去?
尚颜站起身来,笑着牵过她的手:“你跟我一样地肮脏,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