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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死囚(下) ...

  •   那跳跃的火簇能够照亮的范围相当有限,但知豫还是见着了、看见那埋在枯草堆里隆起的形影。那是什么东西,那算什么东西——她说不上来,暗沉的色泽里裹着的一个人,至少看清楚了是个人,她瞠大眼睛,专注地留意着那团物体的动作,等了许久他(它?)却还是一动也不动。
      知豫试探地张了张嘴:“大人……许大人!”她说话的声音细如蚊呐,但她知道那人肯定能听见的,这里的死寂这里的窒闷这里的森冷,仿佛是被人忘记、久而便做了遗弃、直到今日才有人蓦然想起,这里也才有声息。
      “许大人……”她不死心地蹲在栅栏前,再三确认:“大人、是我啊——赵知豫,你看我一眼,我还是跟以前一样啊,许大人——”话语倏然休止,扬起的枯黄细草内伸出一双赃物的大掌,猛力地抓上栅栏、攫住知豫颤抖着来不及缩回的手——她双腿的力像是一瞬间被抽干了,知豫吓得跌坐在污泥地上。那人的眼睛似乎是让那微弱的火光映得更亮,瞳眸里藏着与烛火类似的东西——相同的热度与异常的不安分。
      他松开了手上的力度——知豫连忙抽回掌指——那人伏在栅栏上、手指用力地愈抓愈紧,暴突的青筋,嘴里竟发出一种令人无法想象的、诡异的笑。粗哑、低嘎。令人想起了失掉锋芒的铁锯磨在铜皮上那种声嘶力竭的绝望,光是传进耳里就觉得头皮发麻抽紧,那声响却是无处不在地扣紧了神经,吸附着上头的触觉,亟欲挣扎却无从逃脱。
      知豫想要捂上双耳,然而注视着那双透着寒光的眸子,忽地心里竟泛起了痛。
      “……你说句话好不好,别再吓知豫了……我胆子忒小。”
      那人闭上了眼睛,顺着栅栏往下滑落,跌坐在枯草堆上,再不肯转首看栅栏外的人一眼。
      知豫心里苦涩,也分不清是失望还是同情眼前的这个人。她不晓得他是否就是自己要找的,然此时此刻能听她说话的、可共她排遣抑郁的也只有这个不清楚外貌姓名的死囚而已。
      她瘫坐在泥地上,背脊靠上另一边的栅栏:“……你怎么都不肯搭理我啊,是不是我要找的人至少也给跟我说句话呀!”本来就没指望会有人回应自己,她径自往下道:“我的书写就是许大人手打手教的,只要向他请教,他就一定会详细的给我解释……可他那人就是太死心眼……两年前的除夕他让人给带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我跟许伯一直待在县衙等他,知道上头派的新县官到任、我才真正知道什么清廉吏治、什么地方政绩,其实都比不上权力的作弄、上司的诋诿——抓个人、即便是朝廷的官员,连藉口都不必想,就能直接地将其削职、判刑。”
      墙壁上的烛火颤了一下,那昏黄的光圈愈发地黯然。
      “……我跟许伯都不愿离开筱县,便先在赵家住下了——直到最近才查清楚许大人被关进了这里,我刚才四下里找了许久却还是见不着他……不过也好,幸亏有你听我说说话。”知豫撑着栅栏站起身子,末了似是忍耐了许久地咬着唇瓣:“游慕雪永远是我最敬重的师长,不管他做了什么、不管他变得怎样……你为什么不是许大人呢,如果你是、他一定会马上回来的——他在许大人被带走的一个月后,失了行踪。”

      光与影相生共存,一者消亡另一方必然不能独存。烛燃尽处,徒留一缕孱弱青烟、袅娜地款摆身子,徐徐飘散风里。无光,亦无影。有的只是死去诡谲难听的怪笑,一声一声一地回荡在四壁之间,一声声的寂寞、一声声的痛,也许别人并没有忘记他,只是他刻意的=自私的忘却自我。
      惟有忘记,才感觉不到痛;惟有忘记,才能欺骗自己——永远地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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