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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2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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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士初说完那一句‘尹大伯’,脸上微微一笑,凤目如丝,既亲切又透着灵滑。
傅远山一见,只觉得胸口舒畅,似乎多年压在心头的重石,轻了不少。于是淡淡一笑,“大伯?你年纪分明比我还小。”
“是你自己叫的。”尹士初说着,站起身,轻轻走到床边,半坐下来,伸手摸着傅远山的额头,觉得热度还在。
“我当你是~父亲的朋友~,那次~~天黑,我没看清~后来,伤~伤重,糊涂了。”傅远山想要讲明,可多说了几句,就马上感到体力不支,非常疲累。
尹士初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就是傅清舟之子傅远山。我姓尹,名士初,我伯父,想必你也认识……你家的事,伯父都跟我讲过……”现在的尹方宇,要编瞎话,张嘴就来,再不会因为说谎,而面红耳赤了。只是,她每次这样,难免会无奈地叹口气。
“世伯他~他如今在哪儿?”傅远山问,尹风流是一代名士,可以仰仗,而面前这个人,他不知道能不能依靠。
尹士初看出他内心的犹豫,于是,阴着脸,答道,“过世了。”说完,起身离开密室。
傅远山万语千言,不知道如何说出口,见尹士初走了,想拦,又不知道怎么拦,只能由着尹士初走了。傅远山一个人躺着,心里百转千回。昏迷时,他隐隐听到一些话,不真切,感觉自己陷进了迷潭。以后,该何去何从,当务之急,是……
一柱香刚过,尹士初又进来了。
“能给我找几个姑娘吗?”傅远山突然抬起头,吃力地说道。
尹士初皱了皱眉,冷言道:“你想干嘛!”
“我想成亲~不!!!我想那个~,成不成亲都不打紧,只要姑娘是好生养的,最好别太丑了,越快越好……”傅远山不知怎的,劲头十足,不停地讲,好象说完话,他就解脱了似的。
尹士初只觉得满头满脑的黑线、乌粥,象是莫名其妙被人撒了一身的飘带、碎纸花。她不由的伸出左手,撑着额头,冷冷地说:“姑娘?生养?哈!自洁傲气、眼高于顶的傅家子弟,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变得这般饥渴了。命都只剩半条了,你还想着要那个?一个不够,还要几个,还别太丑,还越快越好~傅远山,你是脑子糊涂了,还是疯了!”说到最后,她的语气极是严厉。
“我~我!”傅远山被尹士初抢白、责斥,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哼!傅家就算再凋零,再落魄,也不能忘了气节、风骨。要是你再象这样,跟求配的恶狼一般,我看傅家就真完了。”尹士初毫不留情。
“……”傅远山无法辩驳,只是咬着唇,含泪满莹。
尹士初见他这样,也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她走到门边,慢慢坐下,背对着屋里的傅远山,沉声说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就让过去的,全都过去吧! 一切会好的。你别放弃了~”
傅远山熬得太苦了,他想着,留下了后代,就可以离开人世,不再受苦了。傅家本是直竹高洁的文儒门第,受得这般的摧残,傅远山自是不想苟活世上。可尹士初的话,无意间,点破了他,让他无处遁形。
两人一时无语。
四周静得出奇。
庄东其早没了看书的心思,而是躺在屋顶,不知道在想什么。
孟库拿着药,悄悄退出了外屋,又去了厨房。
慢慢的,傅远山忍不住呜咽起来,清亮的泪水从左右眼角,不停滑入两侧的发丛。开始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他需要排解,他需要诉说,跳过了那些难堪的事,他需要感情宣泄……为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这么不公平!!……我恨他们……爹,我很累,很苦……
尹士初没有吭声,她听出了一些隐情后,就自动屏蔽了傅远山那些情绪垃圾,而后,神游天外,开始回忆往事:桃红柳绿,春意浓浓,那人站在湖边,银鳞的波光,映着玉树身姿,丝巾乌发,轻舞飞扬。这么俊美的男子~她,尹方宇动心了。她开始昼夜不分的刻苦学习,她需要有真才实料,而不是投机取巧、剽窃他人。她知道,若要人前显贵,定要人后受罪,经过三十多年的拼命苦读,等她终于有自信,能赢得他的回眸一笑时,那人却身故了。他老了,不慎摔了一跤,就这么走了。她痛苦、失望!!她以为自己有爱,她不在乎他又老又丑……长生不老之后的第一次,她觉得时间不等人。她是有大把的时光,可别人呢~……人人都会离她远去,不单是那些欺负过她,伤害过她的人,还有她喜欢的人。……那人的儿子并不象他,倒是最小的孙子傅清舟,容貌跟他极其相似,可惜略有不足,总觉得不如他这般的谪仙风流,老也老的有风度……尹方宇沮丧之余,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尹风流,在文人雅士里领袖风流,名噪当时,借以弥补内心的缺失……‘竹山七贤’个个是才俊,诗词书画音律,各有所长……一时间,引领着云兆国上上下下,文风斐然,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可她闹了半天,最终没爱上任何人,也许是谨慎,也许是自私,她总跟自己说,没有人可以比上他。想来,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她,没有付出爱,而是慢慢地让自己冷却、沉淀。而思想纯正的傅清舟,已经娶了一个小家碧玉,实心实意地过起日子了……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谁知风云变幻。尹方宇万万没想有到,她竟然会得到爱情,而且是来自另一个女人的爱情,那是刻骨铭心、澎湃无畏的爱。她这才知道,比起别人,自己的感情,是那么苍白无力,那么的弱小可怜。她真的后悔了,后悔自己的无情,后悔自己的冷漠。回到竹山,她闭门思过,一晃几年,才知道傅家有难,傅清舟谁不好惹,偏偏惹上了当时的摄政王。……真是一种奇怪的巧合。她招惹了女人,而他竟然招惹了男人。尹方宇的心情很复杂,她会想办法帮着傅家。可是,还没到舍身忘死,不顾一切的地步……最后,她厌了,离开了。可惜这个缘份,却剪不断,现在,她又回来了。傅远山伤重,还有他眼中的悲哀、绝望,让尹方宇心痛,不管怎么说,她曾经暗暗喜欢过傅家的一个男子,虽然那份感情,现在已经淡如清溪。
……
在门边坐了大半个晚上,天亮了。
孟库过来,手上拿着药。尹士初扶着门,慢慢站起来,动了动僵硬的腰身,然后走到一边,让孟库进屋。
傅远山很疲惫,却仍没有睡。
尹士初喂他喝完药。孟库及时递上了一碗小粥。最后,又准备了温热的布巾。
给傅远山擦了脸,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尹士初和颜悦色地调笑道:“放心~等你把身子养好了,我会帮你‘说媒牵线’的,你呀~就可着劲的开枝散叶吧~”
傅远山听了,脸上一红,侧过脑袋,有些生气。
“虽然尹某不才,但,后面还有一个了不得的三皇子当靠山。你就放心的养着吧。”尹士初说着,起身要走。
“你会帮我的!是吗?”傅远山试探地问。
“我只帮该帮的,你的孩子,我可不会管,得你自己教养。”言罢,尹士初出了屋。
“谢谢了,尹兄弟~”傅远山轻语道。
……
过了几日,又要上朝参政。尹士初因为每晚要照顾傅远山,所以眼圈乌黑,一脸憔悴。
乾帝赵羧坤见了尹士初这副模样,非常解气,原本的那些敌意和不愉快,算是暂时放下了。
朝堂上,还是那些事,尹士初暂时不想多话。
下了朝,她去吏部、礼部逛了逛,算是视察。
俞苍海正忙着抄书、看书,难得没来烦她,倒是另一个人,张玉书,意外的出现了。
午时,回家走到半路。
“卑职见过尚书大人~”张玉书走上前,低头施礼。
“张大人”尹士初下了马,拱手还礼。
张玉书微微抬起头,扫了一眼,忙又低下,轻声说:“卑职冒昧,想请大人,去前面的湖边小楼一叙。”
“半路拦人,确实冒昧,为何不递贴子。”尹士初说话的声音,不冷不热。
“卑职~卑职。”张玉书用袖子擦了擦汗,他也想递柬相邀,奈何无人敢去送信啊。如今他岳父已经不是吏部侍郎,所以张玉书也没人可以传话,总不能找平疆王吧。
“好了,又不是不认识,客套什么~走吧!”尹士初说。
张玉书猛得仰起脸,就见尹士初美眸带笑,哪还有半点生分、冷漠。
“原来挺灵气的。怎么?才当了一年的官,就傻了。”尹士初拍拍张玉书的肩膀,说着牵马向前。
张玉书颠颠地跟在一边,欢喜地说:“还当你不认得我呢~原来你~”
“你喝了我这么多酒,想不认得都难。”尹士初笑道。
张玉书象被打了一针兴奋剂,情绪变得很高,再没有官场上的拘谨,又恢复了在孝云城里,跟尹士初的说谈习惯,开始唠叨起来,“你今个儿,心情不错嘛,说了这么多话。”
“嗯~”
“我刚才瞧见你笑了~是不是见到我,心里很快活呀~”
“呸~”
“你一开始是捉弄我,对不对!”
“嗯~”
“你还记不记得过去,我们……”
“记得。”
“两个字,你终于不再说一个字了。”
“哦~”
“到了,就是这里!小二,把马牵走!……玉~不,尹大人,您请~”张玉书伸出左手,作了一个‘请’的样子。尹士初见张玉书好笑,便白了他一眼。
两人上了楼,进了雅间。
挑开话题,还是在说孝云城的那些事。
“你原来总是冷冷地,不管我怎么逗你,就是不笑。不过,你今天都对我笑了三次了。真是难得。”张玉书乐呵呵地说。
“过去你钱多,我不高兴。”尹士初随意瞎掰。
“啊?可我现下,钱也没少啊~”张玉书怔了怔,然后摊着双手,露出欠扁的笑容。
“哼~我会让你的钱,少下去的~”尹士初阴着脸,吓唬他。
“啊!不要啊~这可是辛苦钱啊~”张玉书装起可怜来。
“辛苦的又不是你!”尹士初睨了他一眼,端起杯子喝茶。
“嘿嘿~”张玉书挠着头,开始傻笑。
“好了,真无聊,我回去了。”尹士初放下茶盏,站起来。
“别啊~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不去。”
“去嘛,我可告诉你啊………公主前儿得了一个绝色……”张玉书在尹士初耳边小声说起来。
尹士初皱着眉头,推开张玉书,“你什么时候,多了这种毛病。”
“不是~不是的!”张玉书见尹士初生气了,忙摇着双手,解释道:“如今不少权贵都嗜好起那个了。还有官员专门寻这类的倌儿,想讨好上面。象我这样的,就是去瞧瞧罢了,只是图个新鲜。你放心,我不喜欢那个的。”
“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尹士初一甩袖,转身要走。
张玉书慌了神,追上去就一把抱住尹士初。
庄东其在暗处,吓了一跳,本能的,手上多了一个六星镖,差点就扔出去了。
“放肆!”尹士初呵斥。张玉书慢慢松开手,小狗儿巴巴的瞧着尹士初。
庄东其别开脸,心说,一大男人,装这么个样子,真恶心。
“收起这恶心样子!象只没家的小犬。”尹士初侧过脸,回避。
“那你就收留我吧~”张玉书厚颜,顺着杆子就爬。
尹士初邪气一笑,“张玉书,那你就跟我回府坐坐。”
张玉书怯生生地说:“你家有鬼吗?”
“没有~”尹士初拖长了声音。
“你骗我。”张玉书抱着脸,装得很害怕。
……
刚才尴尬的一抱,就这么揭过了。
“天色不早,我回去了。”尹士初道。
“哦~我送你。”张玉书说。
一路上,两人走得很近。
“为什么?算起来,我是太子这边的,你这样会得罪平疆王的。”张玉书小声置疑。
“能胜任就行。我不管你是哪边的。”尹士初说的时候,面无表情,直视前方,不仔细看,连唇都没动。
“你会帮我吗?”
“升你的官,不是在帮你吗~”
“我怕没有政绩~”
“不出大错就行。”
……
半月后。
张玉书小升,任户部员外郎,张家自然要上下左右打点,大大的破财,忙得不可开交。
三个月后。
各派势力见尹士初再没有其他动作,都觉得摸不着路数。
原以为,尹士初先提拔太子的人,是投石问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年末迎春。
五年一度的春祭大礼就要办了,礼部却没有什么动静。本来准备给尹士初使绊子,添麻烦的人,倒是有些无从下手了。
傅远山身子好了许多,能生活自理。平时,看看书,练练字。
“在院子里走动,会不会被人发现。”傅远山问。
“无妨,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尹士初说。
“那~那他们想怎么样!”傅远山捏住了拳头。
“我安排好了,三日后起程。”
“什么!你要送我走!!”
“放心,七日后,你还回来。就当是踏春散散心。”
“啊??”
“兵者,诡道也,实者虚之,虚者实之。”
……
春祭大礼既将开始。
高台上仍是空空荡荡。
不少人都等着看尹士初的笑话,就连乾帝赵羧坤,也不例外。
谁也没见尹士初准备过什么,想来,差事一定要砸了。
张玉书很担心,提醒过几次,尹士初都让他少管。
俞苍海好心来问,要不要帮忙。尹士初谢绝了。
连不太亲近的周广正,也含蓄的问起过。……
可他们都不知道尹士初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经过了七日沐戒。尹士初一席红袍,长发披散,手执圣圭,漫步上了高台。
台下,马上讨论声一片。
“哎哟哟,难道我们的尚书大人想跳独舞。”
“这打扮倒是很风情嘛,嘿嘿~”
“是啊,要是有天,他当不成尚书,还能当头牌。”
“你说什么,给我住口!!”
“怎么着!!你心痛他呀。孟启珑!你是不是想把他收进府里啊,可惜呀,你不是当年的摄政王,想要他,难啊~”
“爷宰了你!”
“孟将军,别跟他一般见识。莫天伟就是嘴巴坏!”
“你敢说我嘴坏……”
“好了,都别吵了!你们听,有动静。”
九十八个银袍男子,有序的走上高台,他们的脚步声,非常特别,象金戈敲击。
一时间,没有闲言碎语,冷嘲热讽。
空阔苍茫的天地间,一股子庄严肃穆的气息在蔓延。
没有鼓,没有钟,只有整齐划一的囤踏声。
这一暮,重现了圣祖开国的首次祭礼。
“谁是天下之主!!”
一片寂静,居然无人应答。
“赵羧坤!是你吗!!!”
乾帝赵羧坤呆了呆,然后点点头。
“登!!”
乾帝赵羧坤慢慢走上高台。
“祭!!”尹士初用圣圭的锋口,划破手心。
鲜血滴落,跟着就是震天的击响。突然间,狂风大作。尹士初面不改色,高呼一声“朝!”百官齐齐跪拜。
“上苍垂眷,帝圣臣忠,资植丰厚,义率顺盛,恭承春礼,敬若天意,四海宴然。高台祭祀,谢成于天。子孙百禄,苍生受福……”
狂风肆虐,眼看着台词要背完了,风还是没有小。尹士初只能现编现说,一直到风停为止。
风息云散,晴日朗朗。
因天公作美,一个圆满的祭礼结束了。就象开国第一次那样,也发作了一阵‘大风起兮,云飞扬’的胜景。
……
祭礼过后,许多人都是昏头昏脑的,象是受了什么刺激。
乾帝赵羧坤回宫后,又是看云兆国地图,又是看兵书、奏章,似起了征伐之心。所幸,这股子激动劲儿,到了夜里就消散了。只是梦中,尹士初一双冷冷凤目,总是在乾帝脑子里晃啊晃。睡不着了,赵羧坤坐起身,高呼:“来人!!宣周妃!”
“陛下,那这些~”一个侍婢小心询问。
“拿走!拿走!!”赵羧坤将刚才还抱在怀里的地图扔开,推掉了散落一床的书籍、奏牒,不耐烦地说。
“是!”
……
“爱妃~”
“还以为陛下腻了臣妾,又看上别的美人,所以……”
“爱妃,朕怎么会看上别人呢~只因事多繁忙。啊呀呀~冷落了我的小爱妃啦~”
“陛下~您可要保重龙体,别太操劳了~”
“操劳?朕不怕操劳~嘿嘿~”
……
“怎么回事?事先,你们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吗?竟然让赵懿忻的人,又露了脸,风光了一把。”太子踢倒了桌子,大声责问。
“下官马上去查了那些陪祭的男子,多是出自军中,看来是赵懿忻帮得他。”周广正说道。
“嗯~原来如此,难怪他没用礼部的人。”太子点了点头,怒气下去了点。
“还有,尹士初已经有所查觉,傅宅里藏着的那人,前几日离开,去了大漠。”周广正又道。
“哦~他倒是机敏。下次你们动手要快。”太子皱了皱眉,然后坐下。
此时,京门提督雷顶文讨好说:“殿下,卑职查到,那人是个男子。”
“废话,若是女人,还要藏吗!”太子不耐道。
“殿下,那男子十分貌美,尹士初想必也嗜好……嘿嘿~那个”雷顶文说着,一脸猥琐。
“是吗~你看清了?”太子再问。
“卑职没有亲见,是下面的人说,光是眉眼,看着就销魂,比尹士初那厮还美上三分呢~”
太子一听,就兴趣大减,雷顶文的属下,脑满肠肥,纵情酒色,没几个拿得出手的,他们说得话,折扣很大,当不了真,于是太子赵懿倚又问周广正:“广正啊~你的意思呢?”
周广正回道:“下官觉得,雷大人的消息很有用,可以派人去试试尹士初,若是真的~”
“好!这事就由你去办吧~”赵懿倚懒懒地说。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