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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有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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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夜风清凉。
云月兮靠坐在榻上,灭了烛火,屋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枝头月光从窗边隐约透进屋内,在床头留下一片波光粼粼的倒影。
头顶帷幔倒影出微光,云月兮凝神看着,半晌后伸手抓了抓那片光影,耳边忽然想起白日周冉斩钉截铁的声音——
“她再不好也是我哥的女人,你还没嫁给我哥呢,有什么资格对他后院之事指手画脚!”
“是你非要嫁给兄长,兄长他根本就不喜欢你!”
……
夜色中云月兮手腕一晃,光影在指尖破碎,她闭上眼睛,手指紧拽着锦被,藏在温暖下的身子忍不住颤抖。
经历了白日里那一连串的事,虽说她不会再步当初后尘,云月兮还是忍不住想起从前……
“郎君,妾不想同你分开。”
“放心吧,我心中只有你一人,纵使她云月兮万般皆好,在我眼里也不及你分毫。”
那女子被周肆带回安国公府养在身边,过了几年,还是万般宠爱。
安国公夫人素来不喜云月兮,正好周肆另有所爱,她以云月兮盗取今上赐予老夫人的玉佩,德行有亏难当安国公府世子妃为由,趾高气扬来伯府甩下一纸婚书。
嘲笑、戏弄,所有人谈及此事时面上的笑意混杂在一起,无一不戳得云月兮的心生疼。
祖母不愿失去安国公府这样殷实的亲家,继母明里担忧暗中嘲笑,二房几个冷嘲热讽,下人们的指指点点……
云月兮躲在角落,她把一切看在眼里。泪水模糊了双眼,为了不被人发现,她用力捂住嘴,奋力把所有痛楚咽了回去,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云大姑娘这样的儿媳我安国公府要不起,当初送下的聘礼只当全了同漾月的情谊,从今往后两府间也不用再来往了!”
云月兮踉跄着往后退,再也止不住哽咽,泪珠很快浸湿方帕,一只手盖住她的眼睫,以温柔暖意抚平她心中的痛楚。
那只手陡然松开,云月兮跌入一个有力且温暖的怀抱,满腹委屈再也忍不住,在男子肩头发泄了个干净。
看清来人,顾不上贵女风仪,云月兮终于哭喊出声:“兄长,我不甘心!”
楚风济一下下轻柔的抚着云月兮背脊,云月兮反而哭的更凶,男子压低了声音,听不清喜怒:“阿兮,你真那么想嫁给周肆?”
云月兮丝毫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只是下意识点头。
她从一出生便同周肆定下了婚约,而这于她不只是一纸婚书,更是母亲最后留给她的东西。
指尖陡然用力,指甲嵌入掌心导致皮肉裂开,楚风济丝毫不在意,垂眸对云月兮安抚一笑:“必如卿所愿!”
不过几日,安国公夫人果然再次踏入宜宁伯府,一改日前趾高气扬之气,陪着笑拿回了婚书。
“安国公府不是已经退婚了么,为何要恢复婚事?”
“谁知道呢,指不定念起伯爷高居尚书,舍不得了吧!”
……
明知这事不对劲,云月兮依旧强迫自己不去想,只盼着早些嫁入安国公府,让这一切早些结束。
可惜老天并没有听见云月兮的祈求……
婚礼前夕,周肆带着童养媳彻夜逃婚,被找回来后草草被骂了一顿了事,云月兮却沦为韵都笑料,在贵女间始终抬不起头。
云月兮最终虽如愿嫁入安国公府,一切却并不如臆想中的那般顺利。
新婚那夜,没有温柔以待,没有该有的合卺酒。
盖头被胡乱扯开,周肆虽穿着喜服,脸上却阴沉的可怕:“云月兮你逼着本世子娶了你,但你永远只能是世子妃,其他的你想都不要想!”
“我没有!”明明是陆氏来府上挽回婚约,明明不是她的错。
在童养媳一次次诱导下,周肆对云月兮只有深深的厌恶,根本不想也不愿听云月兮解释:“够了,从今以后本世子都不想再看见你!”
浑浑噩噩在安国公府过了一年,周肆果真从未踏进她的房间,那位童养媳倒是常来,一坐就是一个时辰,不把和周肆间的相濡以沫说个清楚明白不会罢休。
直到有一日她感染了风寒,府中大夫全被那女人请去,云月兮躺在榻上,烧的稀里糊涂也没人过问。
隔了一日,府上主子好似才想起后院还有个生病的世子妃,那童养媳装着“好心”主动开口,还挑了两个婆子过来伺候。
她哪有那么好心,云月兮亲口听婆子说,那哪是什么救命良药,分明是催命的毒药!
“世子妃身子抱恙,把药灌下去!”
“不!”
云月兮疯了似的挣扎,婆子双臂力道极大,似两道铁钳钳制着她,云月兮不管如何使力都挣脱不开。
“不……不要……我不喝!”
云月兮竭力往后仰,却仍旧被身旁那几只手死死桎梏,混乱中她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碗砰的一声摔在地上,瓷片应声四分五裂。
她看过去,却因发热而视线一片模糊,只隐约觉得那该是一名男子,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在看她。
云月兮看着来人,大脑一片空白,口腔里残留的汤药苦的麻木了舌根,说不出一个字。
短短瞬息却仿佛过了一生那么长,云月兮呆愣愣保持着张嘴的动作,像个四肢不调的小孩慢悠悠转身往后看。
“别怕,没人能伤害你。”男人一把拉起她,用力给了她一个拥抱,“有我在。”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旋即传来一阵叫骂声——是周肆和那童养媳!
云月兮不知来人是谁,因这人救了自己,知晓周肆就在门外,云月兮下意识推开男子,哑着嗓子喊道:“快走!”
可惜,下一瞬周肆已至屋内。
看清来人,周肆目眦尽裂,一手还不忘揽住那女人:“你什么意思!胆敢在我安国公府动手,云月兮早就嫁进安国公府,和你早就没了干系,你有什么资格管我府上的事!”
云月兮一颗心如坠冰窖,只想着这位救命恩人怕是要被她连累,接下来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怒吼:“她是死是活,我说了算!”
利刃破空声响起的同时,眼睛被一只手猛地遮住,替她挡住了面前血腥的一幕。
即使,她当时什么也看不见。
男人拔剑刺在周肆肩上,血红哗啦涌出,锦袍顷刻间被濡湿大片。
真痛快,云月兮从未如此清楚地意识到或许周肆在她心里根本就不算什么。
意识逐渐昏沉,眼前似乎蒙着一层白雾,她睁大眼拼命想要看清来人,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
云月兮病的不轻,再加上没有及时用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卧床休养。除了几个伺候的丫头,她甚至连那女人的面都没见到。
一日,丫头进来喂药,云月兮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褐色汁液顺着面颊污了枕帕,丫头手忙脚乱擦拭着药汁,费了老大劲才把药灌下去。临走时忽然被云月兮拽住了手腕,对上云月兮一双黑沉眼眸:“他没事吧,他在哪?”
丫头怔愣了片刻,旋即想到了什么,换上副笑颜道:“世子妃放心,世子没事儿,此刻正在雪夫人处吃茶呢。”
“不是。”云月兮摇头,用力拽着丫头手腕,声音急切起来,”那个男人……那个救我的男人,他在哪,他现在……怎么样了?”
丫头早得了周肆吩咐,很快压下面上的惊讶之色,抽出被拽的生疼的手腕,按照周肆所说回答道:“世子,世子命人把他打死了……”
云月兮闭上眼,再不说话了。
此后,云月兮再没打听过男人的消息,也不去想他到底是谁。
自她选择嫁入安国公府,她的余生已经注定——做一名名不副实的世子妃、默默无闻的活着、孤单的死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可能。
睡意淹没在回忆里,永远定格在已经过去的前世。
“都过去了,那些再也不会发生...”云月兮低声呢喃道,似在安慰过去那个千疮百孔的她。
夜风掀起帷幔,银白清辉洒在了床头,睡意随之被驱散。
睁开眼翻身坐起,云月兮掀开被子不停喘着粗气,待到呼吸彻底平稳,这才俯身趿上鞋子。
云月兮重新把蜡烛点燃,踩着橙红与银白交错的光影,缓步来到书案前坐下。
上天听到了她死前的祷告,给了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再难的事都已经经历过一次,只愿如今能把命运拽在自己手里,不为任何人摆布。
取出一张纸,云月兮想了一阵,觉得不够又拿出一沓,镇尺压住边角以防纸张被风撩起,云月兮取下狼毫蘸了点墨,咬着笔头思索着今后打算。
一笔一划,勾勒出对余生的期待——
“不嫁入安国公府、不受任何人摆布,赚的盆满钵满、吃遍天下美食...”
夜色悄然从笔尖划过,留下一道道带有墨香的痕迹,象征着二更天的更声断断续续传来,云月兮写完最后一个字,打着哈切伸了个懒腰。
搁下狼毫,拿起写满字的宣纸吹了口气,顺手把它放在桌上等着晾干,云月兮起身灭了蜡烛。
夜色静谧安逸,该是一夜好梦。
**
同一时刻,院外一棵大槐树的枝头发出一道极细微的响动。
云月兮从前对安国公府什么态度楚风济再清楚不过,白日里云月兮虽一反常态,楚风济却始终放心不下,顶着“狐朋狗友”意味深长的眼神推掉了夜间那顿酒,一直守在云月兮院外,就怕有个万一。
烛火灭了又燃燃了又灭,楚风济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足足喝了一个时辰的西北风,直到屋里再没有一丝响动,楚风济这才轻手轻脚翻墙而入。
走在院中,楚风济自己安慰自己:“三公子是正人君子,进自家妹妹房间算不得夜探香闺,只是担心阿兮太过心伤,怕她伤了自己。深夜到访实属无奈之举,算不上登徒子...算不上登徒子...”
窗户没关,楚风济站在窗沿外往里看,见帷幔放了下来,挡住了榻上那抹身影,想来已经睡熟了。
楚风济这才放下心,装模作样在门外轻敲两下,接着大大方方走进屋内。
接着窗外洒进来的月光,只见靠窗的几案上摆着一沓写满字的宣纸,最上面的字迹还没干。
确定左右无人云月兮又已经睡下,楚风济快步走上前,连极细微的声音都没有发出。
俯身拿起那沓纸,楚风济沉默了会儿,直接拿出了最下面那张。
稀稀疏疏的月光洒在窗口,楚风济背对里间,看清了纸上字迹,一颗心瞬间放回了肚里。
微扬起嘴角,楚风济侧身看向里间,幽深的目光穿过帷幔落在云月兮面颊上,轻声说:“好梦。”
在原地站了许久,楚风济眉眼间笑意更浓,最终揣着满心欢喜离去。
光影交错的几案上,纸张好端端摆在原处,不仔细检查,谁也不会察觉少了一张。
书房烛火通明,楚风济从怀里掏出那张纸小心翼翼地展开,像对待绝世珍宝一般轻柔的撕下一角,看了半个时辰还觉不够。
提笔蘸墨,楚风济目光专注,笔走龙蛇在纸条背面添了几个字,末了将其小心晾干,放入荷包准备贴身收着。
烛火轻晃,照亮了已经干透的墨迹。
一面字迹娟秀,写着“不嫁入安国公府。”
另一面字迹潇洒不羁,赫然写着“有卿在侧,天光灿烂。”
作者有话要说: “细数数十载人生,无你,暗淡无光。有卿在侧,天光灿烂。”
by——楚风济
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