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时政合约之后》无法忘记的遗憾

46、第 46 章

　　这片宅子位于平安京的东北角，靠近罗生门，也就是俗称的鬼门。平安时代本来就多妖鬼，加上人心之故，这里时不时地会闹鬼。
　　风间薰没有搬出安倍宅，贵族们当她是依附安倍家而生存的普通女性，根本就没有人愿意相信她是个强大的灵力者。可当她搬出了安倍宅，搬到了罗生门附近，然后平平安安地过了一天又一天，宫廷里就有人议论纷纷了，然后越来越多人开始相信，风间薰的确灵力，也许实力还不弱。
　　伴随着这样的传闻，大约半个月后，阴阳少允坐着牛车，赶在白天拜访风间薰。
　　敲门之后，门后空无一人，大门却无风自开，让这位阴阳署中层官员忍不住小退了半步。
　　这，
　　这是灵力？
　　阴阳少允忍不住畏惧又安心。
　　然后看到骨女的时候，阴阳少允又是一阵小小的惊呼。不管怎么说，单看皮相，骨女也是一位大美人，只可惜，气质清冷不说，还带着浓郁的杀气，让阴阳少允的牛很是不安地晃了晃脑袋，发出了清楚的呼气声。
　　阴阳少允对这种声音不陌生。
　　这是牛在给自己壮胆、打气的小动作。鉴于牛的眼泪能让人看到特别的东西，再想到素来稳健的牛也如此，阴阳少允看上去更加不安了。他几乎是战战兢兢地跟在骨女身后上了长廊，又转过一个弯，就看见当地一张小桌，桌上放着酒盏、酒瓶。
　　不用他动手，酒瓶，或者说妖怪瓶长自行倾倒了一杯酒。落在阴阳少允的眼里就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为他斟酒。
　　阴阳少允更紧张了。
　　然后他听到隔窗内有人道：“来者何人，所谓何求？”
　　“在下乃是现任阴阳少允，前来拜访是想请问小女述子下落。”
　　风间薰沉默良久，才道：“请问少允，可否细说。”
　　“我只是希望姬君帮我卜算一下女儿的下落。”
　　风间薰道：“我不善卜算。请少允告知详情。”
　　“这……”阴阳少允犹豫许久，这才道：“小女，有了恋人。”
　　“哦，是吗？”
　　风间薰立刻意识到问题的所在。
　　“如果对方是贵族，那怕跟我家一样，同是下级贵族，我也不会如此反对。可是那个人……”
　　“那个人如何？”
　　“那个人是个武士，而且还只是我家的家仆！之前还做过浪人！”阴阳少允道，“我说了多少次，小女一概不听，我没办法了，这才……”
　　风间薰不得不道：“这才如何？软禁了令嫒吗？”
　　“不，不是的。我，我只是叫人把那个家伙带到了山上。”
　　好吧，不用继续说明，风间薰已经知道了。
　　无非是被杀害，或者是别的。
　　“人怀着怨气就会化成鬼。身为阴阳署官员，您应该很清楚这个才对。”
　　“我，我也是没办法了。若是小女跟家仆相恋，只怕家里的脸面都丢尽了。我原本想着，过个几年，事情淡了，她也就放下了。我没想到她，她，她竟然会离家出走。藤原参议已经问过好几次了！”
　　阴阳少允忍不住抹泪。
　　“藤原参议？”
　　“是的。藤原师尹大人。他看中了小女，想纳为侧室。我，若非如此，我也不致于……”
　　“令嫒就是在那之后不见的吗？”
　　“是，是的。”
　　他为什么大张旗鼓地让人找女儿，就是怕得罪了藤原家。如果不大张旗鼓地找，藤原家以为他们轻慢藤原北家嫡系，那样的后果，绝对不是他们这种中层贵族能负担得起的。只有大张旗鼓地找，闹得人人都知道，述子是别妖怪带走的，他们家才有可能避过关白家的报复。
　　风间薰道：“现在说离家出走还太早。”
　　“什么？”
　　“现在还很难说，她是自愿离开家门，还是被人抓走。”
　　阴阳少允立刻下拜：“求您，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要把她找回来！”
　　不敢得罪权贵是一码事儿，爱不爱女儿是另外一回事儿。就是不敢得罪权贵，他也一样担心女儿的安危。
　　“我尽力。黄昏将至，您该走了。”
　　想到传闻，阴阳少允只得起身告辞。
　　等他走后，红叶这才显形，道：“真是麻烦。那个武士肯定已经化成妖鬼了。”
　　风间薰道：“还是先查一查，述子姬失踪的那段日子前后，京中是否有妖怪看见过有女子从阴阳少允家离开吧。”
　　青灯行道：“这个我已经查过了。差不多是同一天，有河童看见有女子一身壶装束出来。路上遇到了一群泼皮，最后被逼着跳了河。”
　　“竟有此事？”
　　“是的。”
　　“在什么地方？”
　　“我带姬君过去。”
　　黄昏已至，轮入道出行。
　　这是一条通往城外的必经之路，两边是茂盛的芦苇，河上架着一座桥，桥并不大，带着明显年久失修的痕迹。
　　风间薰的视线在桥面上扫过，然后，她一步步地往前走，注意这桥面上的窟窿。
　　果然，靠近桥中央最高处，某个窟窿的下面露出一只眼睛。
　　“请问，是述子小姐吗？”
　　浓雾升起，天色暗了下来。
　　“你是谁？”
　　“我受阴阳少允所托，前来寻找述子姬君。”
　　“不，不可能！怎么可能！”
　　“为何不可能？”
　　“可是他让人杀了他……”
　　“那个男人对于您来说，就这么重要吗？重要到，您愿意为之舍弃家人？”
　　“我，我早就知道的！我早就知道的！他说过，父亲不会允许的？”
　　“他说过？那个男人是这么跟你说的吗？挑起您对父母的不满？如果他真的爱你，他会愿意看着你如此两难？”
　　“你胡说！”
　　“若是有担当的男人，他会想办法得到你的父母的认可。”
　　“他是武士！”
　　“那他也可以去做国司或者国守，哪怕不是上国。”
　　“你，你根本就不知道武士要出头有多难！”
　　“即便是天皇之孙，还不是一样选择去做武士？还是说，在你的心中，你父母是完全枉顾你的幸福之辈？”
　　“不，不是的。”
　　“美满的婚姻大抵相似，不幸的婚姻家家不同。而男人没有担当，只会带来不幸。”
　　风吹过桥下，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就好像述子在哭泣一样。
　　“不，不可能……”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你先告诉我，你的尸骨在哪里。”
　　述子只是哭泣，却不开口。
　　“想想你的父母，你下落不明，他们是何等伤心。”
　　沉默良久，才听得述子道：“我，我不信。”
　　“你要如何才会相信。”
　　“明天，明天你把我父亲带到这里来。”
　　“可。”
　　当天晚上，风间薰让式神给源博雅和安倍晴明送了信，让他们在第二天傍晚的时候，带着阴阳少允来城外。
　　第二天黄昏时分，源博雅和安倍晴明果然带着阴阳少允来了。
　　阴阳少允一见风间薰就问：“风间姬君，你可有小女的消息了？”
　　“她失足落水。尸骨应该就在这一片芦苇丛中的某处。只是她不肯告诉我。”
　　“我可怜的女儿啊~！”
　　不等风间薰说完，阴阳少允就已经放声大哭。
　　白发人送黑发人，
　　世间最悲痛之事，莫过于此。
　　良久，才听得阴阳少允抽抽搭搭地道：“风，风间姬君，请，请问，我的女儿，她，她现在可回应了你？”
　　“还没有。”
　　“那，那请问，您有没有什么办法帮帮我的女儿？就，就这样沦为孤魂野鬼，未免太可怜了。求求您，想想办法。多少供奉都可以！就是让我把全副家产作为供奉也没有问题！只求您告诉我……”
　　“父亲？”
　　“述子？述子？”
　　听到女儿的声音，阴阳少允立刻舍了风间薰，对着河面方向张望。
　　“你在哪里呀？述子！”
　　“我的尸骨，就在对岸，那棵倒在河里的歪脖树下。”
　　“等，等一下，我，我这就过去。”
　　阴阳少允甚至不等随从，直接就从桥上过去，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那棵歪脖树旁，在随从的帮助下，从水里打捞出一副尸骨。
　　几乎被泡肿的脸，还有那身熟悉的衣裳。
　　阴阳少允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女儿。
　　他抚尸大哭。
　　源博雅不忍，小声问风间薰：“那个，您不是说过，桃花象征着不死吗？能，能不能想想办法？”
　　风间薰道：“起死回生是禁忌之术。莫要说我不会，就是我会，也不可能做到。”
　　“可是……”
　　“述子姬不可能以人类的身份复活。您就是说多少话都无用。”
　　安倍晴明道：“不能以人类身份复活，那是说，有别的方法喽？”
　　风间薰看了他一眼，道：“的确可以。述子姬的尸骨漂到了那边，但是她的魂魄却留在了桥下。两位可知，这种情况被叫做什么吗？”
　　安倍晴明犹豫了一下，道：“桥姬？”
　　“没错。桥姬。桥姬也是土地神的从属神。述子姬死后没有开杀孽，这是晋升神明的先决条件。之后，就要看她有没有这样的造化了。”
　　安倍晴明道：“提示一下。”
　　“这个问题，你还不如去问述子姬。”
　　悄悄话完毕，那边阴阳少允也哭够了。他向风间薰躬身道谢，并很快就带着女儿的尸骨回去了。办完述子的丧事，阴阳少允就谋求了一份外放的差使，去做了某地的国司，离开平安京这个伤心地。
　　当然，在离京之前，他亲自送了一份谢礼来，包括一面唐琴，而还是一面九霄环佩样式的唐琴。
　　风间薰简直爱不释手。
　　唐代雷氏一族乃是制琴名匠，九霄环佩更是雷氏一族标志，几乎每一代雷氏家族的族长一生至少会制一面九霄环佩。
　　而这面九霄环佩，音色空灵宁静，比风间薰曾经用过的那面练习琴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风间薰忍不住弹奏起了《云水》。
　　宁静空灵的琴声，好似潺潺的泉水从高山深处涌出，打着旋儿绕过岩石，欢快地从碎石上跑过，珠玉飞溅，却让山涧更添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