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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Debris.110 病危通知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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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bris.110 病危通知书
我一觉醒来,天已蒙蒙亮,真琴上学去了,留给我的是她精心为我准备的早餐——雪白的胚芽香米饭、外焦里嫩的煎荷包蛋与一杯加了白糖的热牛奶,以及红彤彤的苹果、黄澄澄的沙梨与金灿灿的橘子组成的三色水果拼盘,和一张便条。
——正人,我去学校啦,不用等我回来,你有事就去办吧。
吃饭时,我发觉手机显示有若干条未接电话,均来自地场卫的手机,时间在昨夜九点到今早五点之间。
出什么事情啦?北极圈一带有新情况?
我不禁有点忐忑不安,匆匆吃完饭就赶忙回拨过去。
“喂,阿卫?”
“是我。你终于睡醒了,正人?”
我难为情地搔搔头:“嗯。”
“快来符拉迪沃斯托克市立医院,我和英明在抢救室的门口等你。符拉季连的病情突然恶化,很可能……撑不过今天了。”
什么?!
啪嗒一声,手机掉于地板上,不知磕到哪儿了,竟自动关机。我两腿一软,眼前一黑,险些晕倒,多亏及时扶住餐桌才没摔着。
失魂落魄地赶往指定地点,我果然看见积达与地场卫并排坐在走廊的木制长椅上低声交谈,时不时瞟几眼电梯出口。
我一路小跑过去,顾不得寒暄,劈头就问:“阿卫、英明,符拉季连究竟怎么了?”
“自己研究吧,有不懂的再问我。”积达从衣兜内摸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递给我,“喏,病危通知书。”
尊敬的患者家属或患者的法定监护人以及授权委托人,你们好!
您的家人或被监护人及被委托人符拉季连·彼得罗维奇·茨托洛尼柯夫先生目前诊断为:颈静脉破裂、□□依赖症,慢性肾功能衰竭(中度功能不全期)、慢性充血性心力衰竭(重度失代偿期)并室性心律失常,伴消化道溃疡、肛管损伤、直肠撕裂伤等。
虽经我院医护人员积极救治,但目前患者的病情仍趋于恶化,随时可能危及生命,特下达病危通知书。
尽管如此,我们依旧会采取有效措施继续竭尽全力抢救,包括气管切开、呼吸机辅助呼吸、电除颤、心脏按摩、安装临时起搏器等措施。然而限于目前医学科学技术条件,患者依然存在不幸死亡的可能,望家属或法定监护人及授权委托人予以理解。
……
主治医生:白沙尔·萨杜拉耶夫、叶甫根尼·纳基宾、米达·舒伊斯卡娅。
符拉迪沃斯托克市立医院。二零零四年十一月七日二十一时。
不!
这一长串晦涩、拗口、冷僻又怪异的医学名词到底是如何莫名其妙地冒出来的?
真主呀!
捧着纸张的双手在颤抖,从未曾有过的恐慌袭上我心头。
我才离开不到两天!
怎么会这样?
“英明昨天晚上去我的公寓过夜,大约快九点的时候,达莉娅打电话找他,说符拉季连恐怕不行了,可你的手机无人接,舒宾的手机关机……哦,说起来,符拉季连整整一夜都在叫你原先的俄罗斯名字,还讲了一些奇怪的话。”阿卫悠悠地叹息。
我不禁有些紧张:“他……说……什么?”
“没听懂。不是俄语、日语、汉语,更不是我们前世的语言,”积达亮出他的手机,“所以我录了一小段,你听听。”
啧啧,这家伙简直就是录音狂人!
让他去舞厅做唱片骑士真是太屈才了,他多么适合进俄罗斯联邦安全局或美国中央情报局工作哟!
不过这次录的音质不大清晰,总有吱吱啦啦的嘈杂声干扰。
“阿卜杜拉,不要,别……求你撕掉那堆宣传海报,呜……撕下来啊,求求你……我不敢了,原谅我,全是我的错,我一定改……不、不!好痛,别这样对待我,阿卜杜拉,放过我吧,我真的难受……妈妈,疼……啊啊……嗯……不要!劳驾你们不要再打我了,我不想……我发誓,我不逃跑了,永远不跑了……我听话,我会乖乖伺候客人们的……我一定……”
天哪!
竟是车臣语!你居然在讲我们车臣人的语言!怪不得他们听不懂。
你的声音轻如柳絮,微微地颤抖着,恰若垂死的母蚊。
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击打了一下,我忽然感觉心窝一阵憋闷,难受得半天都喘不上气,不吉利的病危通知书自手中颓然坠落。
“他……为什么会突然病危?为什么?!不是说他的病情已基本稳定了吗?”
积达冷冷白我一眼:“得问你哟,亲爱的穆哈诺夫先生!倘若不是你前天大清早不知哪根筋突然搭错线,不声不响地丢下符拉季连悄悄溜掉,没有一丁点作为陪护的责任心,他如今或许根本就不会生死不明地呆在抢救室里。哼,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你衣冠不整地侧卧于防滑木地板上的一小摊血泊中,瑟缩成一团,剧烈地抽搐,像犯了羊羔疯一样。你的头顶鼓起一个大包,脸色灰白、嘴唇青紫,不断咳出粉红色的血沫,脖子、胸前及下身的隐秘处也全是血,浑身都让冰冷的汗水湿透了。
长长的不锈钢输液架倒在你的身旁。
满地皆是破碎的玻璃碴。
积达告诉我,前天早晨四点多,在护士值班室打盹的达莉娅被尖锐的呼叫铃声惊醒之后,于你的病房看见的就是这番情形。
不仅如此,原本应该始终呆在特护病房负责照顾你的我,不知何故也已没了踪影。
她赶紧扶你起来,赫然发现你的手中竟死死夹着一块锋利的碎玻璃片,而玻璃片的另一端,则不偏不倚地深深扎进你颈部的血管。
“据我所知,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因此,我实在很难理解你为何如此麻痹大意。”积达动作夸张地一摊手,“所幸未伤及大动脉,不然……可怜吶,毒瘾发作时,人真的非常痛苦,周身关节钻心的痛,犹如被无数只饥饿的蚂蚁啃噬,是非不明、善恶不分,满脑子尽是毒品,什么廉耻、尊严皆顾不得了,多下贱的事都干得出来……受那份洋罪的人要换成我,估计也会不想活的。”
这么说,你并没有像我的妈妈一般精神失常?
你……只是毒瘾发作,于是无力控制自己的行为?其实当时你的脑子还是十分清醒的?
是我错怪你了?
阿卫同情地点点头:“是的,虽然内心对自个儿疯狂混乱的举止一清二楚,却不能阻止,仿佛灵魂与□□分离了似的,简直是求生不得、求死无门。假如那个时候,他的身边能有好友至亲陪伴、安慰,或许会略略舒服一些。”
“这不怪我!我是有私事急着处理才不得不离开的,临走之际,他根本没醒!而且,我摁过呼叫铃!”我委屈地叫喊道。
“行了,记住这个教训吧,正人,别抱怨啦。不管理由如何,你都不该把他单独留在病房中,下次——倘若还有下次的话——莫再这么冲动欠考虑了,否则一旦发生什么无法挽回的意外,”地场卫严肃地教育我,“最追悔莫及的,不会是别人,只能是你本人。”
似乎老天爷故意要证明阿卫所言不虚,他话音刚落,抢救室的门即悄无声息地滑开,达莉娅带着一脸疲惫和忧郁,缓步走出。
我紧张兮兮地盯着她,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犹如一名等待法官当庭宣读最终刑事判决书的罪犯。
“呃,那个……舒伊斯卡娅院长要我转告你们,茨托洛尼柯夫先生目前虽然已经恢复自主心跳,但是……总体状况依旧不容乐观啊。毕竟,他的病拖得太久了,早就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我们也仅能暂时性的延缓病情,没法彻底治愈。”
“什么意思?”我不解地追问道。
瞅瞅积达,瞅瞅我,瞅瞅阿卫,达莉娅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遗憾地表示,你的身体已完全垮掉,各项生理机能均遭到严重的破坏,表面看起来似乎一切正常,实际却千疮百孔、支离破碎,多数脏器皆存在不同程度的衰竭,尤以心、肾为甚。
另外,从你的食管、胃到十二指肠,大大小小的溃疡与出血点不计其数,稍有不慎,就容易引发致命的大出血。
更要命的是,你……有极顽固的毒瘾。
因此按照医生们的保守估计,即使你侥幸闯过今天这一关,最多也就能再活五至七个月。
这……这不可能!
不会的!
我不相信!
“你胡说八道!瞎扯!符拉季连前不久还好端端的呢!他跟我们聊天、出庭作证、被记者采访,又狼吞虎咽吃下那么多香喷喷的海苔三文鱼寿司,分明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怎么这样快就……就……他不过是血管破了、肠胃不太好、心脏和肾有点毛病,而且注射过毒品而已,只要该补的补、该戒的戒、该换的换,不就没事啦?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死吧?”
我激动地嚷嚷,不肯接受如此残酷的现实。
达莉娅耐心地解释:“戒毒也好,器官移植也罢,病人首先必须拥有强壮的体魄,否则反倒会加速死亡。”
“那你说该怎么办呀?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他受尽折磨,最后凄惨地死去吗?”我悲愤地质问。
她连忙摇头。
“当然不。我们依旧会尽我们的所能全心全意地继续仔细照料符拉季连·彼得罗维奇,想方设法给他补充营养,并配合止痛药及镇静剂——譬如□□——的使用,缓解他的戒断反应,减轻他的痛苦,同时……等待奇迹的发生。”
……或不幸的降临?
太阳熄灭了,我的世界顷刻间陷入一片漆黑。汹涌的泪水夺眶而出,我瘫倒于地,徒劳地翕动双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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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没有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