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贵命》岁寒晚急

21、第二十一章

　　谢拂坐在谢素对面，乖乖巧巧，文文静静。

　　谢素可没忘记，刚才不过多看她几眼，这丫头就面露不悦，显然是个表面乖巧的。

　　不过，有点脾气，如此也好。她不知自己的身份，一个男子大庭广众之下，毫不避忌的盯着女孩儿瞧，本就是失礼。

　　他来榕城之前，已经知道这孩子这些年过的艰辛，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见到了人，才发觉这孩子竟然成长的十分不错。
　　即便最艰难的情形之下，她也没有逆来顺受，养成一副唯唯诺诺的脾性。

　　谢素深觉欣慰，此女可真有为父之风范，不愧是他的好闺女！他声音柔和：“拂儿，可还记得父亲？”
　　谢拂身上别无胎记，只有左手腕内侧，有一道疤痕，像一条粉色的小蛇。谢素一看，就确信这是自家三娘。

　　谢拂也在不露声色的观察谢素，闻言，不禁摇摇头。

　　谢素难掩失望，还有点隐隐约约的小嫉妒：“你倒还记得周叔父。”
　　谢拂顿时露出一个十分微妙的笑来。

　　谢素虽然和这孩子许久不见，但孩子小的时候，是他和璞玉手把手带大的，几乎一见到谢拂这个笑容，他就好像有某种心灵感应，立刻明白了谢拂的意思。
　　谢素也忍不住露出同款微妙笑容。

　　只有周显声不明所以，摸着脑壳追问：“你俩笑什么呢？怎么看起来这么不怀好意？”

　　谢拂：“我想起来小时候，没见到周叔父之前，父亲对我说，周叔父此人，只要见过一次，那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的样子（眉毛）。”
　　谢拂顿了顿，露出一个甜滋滋的笑：“果不其然。要不是我认出周叔父，我和父亲相认之日，不知在何时了。”

　　谢素：“咳。”
　　周显声根本不懂，这父女两个无声微笑时，已经调侃了一波自己的眉毛，还喜滋滋的邀功：“那可不！拂儿，如今你总算苦尽甘来，和父亲团聚了，叔父也替你高兴。”

　　谢素又问：“你出生之时，为父送你一块玉佩，上面刻的小龙，是你生肖，可还记得？”
　　谢拂没有一点印象，又摇摇头：“不记得了。”她琢磨了一下，主动道，“我好像记得一件要紧的事。”

　　周显声连声追问：“什么事？”虽然他和好友都基本可以确定，这孩子就是当年走丢的三娘，但若多一项凭证，也是好的。

　　谢拂看向谢素慈爱模样，也从周显声口中知道，谢家耗费了许多人力财力寻找自己，又不禁怀疑起自己有限的零星记忆：“但也许是我记错了……我隐隐约约记得，我好像不是父亲和母亲亲生的……”

　　周显声噗通一下，又从太师椅上摔了下来。
　　“那肯定是你记错了，你父亲母亲这些年，从未放弃过寻你，还托了所有散布四海的亲朋好友寻你，怎会不是亲生？你看你刚才那个坏坏的笑，和你爹多像啊！”

　　谢素却模棱两可，笑着拍了拍女孩儿的头：“来，叫爹！”

　　谢拂没见到人之前，都想过亲生父亲长什么样子，巴不得立刻和他相见，此时却有点不好意思，小小声叫了一下：“爹。”

　　谢素：“喜欢吃肉吗？老周，快，去弄头猪来！猪头卤了爆炒，排骨红烧一半，清蒸一半，猪蹄炖汤，再弄一盘红烧肉，整去，我闺女爱吃肉啊！”
　　谢拂：“…… ……”

　　之前那点父女相认的小紧张，还真是一下子就被这头猪给吓跑了呢！
　　不过，猪猪这么好吃，大喜的日子当然要吃猪猪啦！

　　谢素没有强求谢拂一下子就和他亲近，毕竟才找回来，以后时间还长着呢。但谢素是什么人？有心想和心肝小闺女拉关系，自然找得到话题，不出一会，谢拂自在了许多，对着谢素什么话都愿意说。

　　“拂儿觉得父亲和你想象中相似吗？”
　　谢拂顿了顿：“比我想的要英俊。”

　　谢素得意叉腰，大笑道：“那是自然！为父可是京城第一美男子！”
　　谢拂：…… ……

　　谢拂跟在谢素身后，她身量不高，谢素身高约有七尺半，无论是开口说话，还是听谢拂开口，都低头望着她。谢拂一抬眼，就看见父亲带笑的眼睛，亲切极了。

　　谢拂拽着谢素宽大的衣袖：“小时候的事情都不记得了，但依稀记得，父亲母亲对我是极好极好的。”
　　谢素再次得意：“那是！不记得没关系，以后父亲母亲会对你更好更好，你想都想不到的那种好。”

　　谢拂：…… ……
　　“我还记得父亲对我说过，命没有金贵与低贱的，不认命也是命。”所以，她被拐走给人做童养媳，这样的命她不认。被胡氏拿捏在手心，高兴了就赏颗糖，不高兴就训斥打骂，这样的命她也不认。

　　谢拂和谢素一前一后出来，秦熹月就看见谢素身子后侧，低着头，正是一副用心倾听的模样。

　　秦熹月暗暗吐出一口气，笑吟吟的迎上来：“恭喜叔父，总算找到了妹妹。也恭喜妹妹，得以和父亲团聚。”

　　谢拂打量秦熹月几眼，看向谢素，目露疑惑。

　　谢素道：“这是你表姐。她生母早逝，这些年都长在你母亲身边。”
　　谢素虽然想和女儿多多相处，但也不能完全不理怪眉毛叔叔周显声，恰好秦熹月过来，便让秦熹月照看妹妹，他去与周显声商议正事。

　　秦熹月亲昵的拉着谢拂的手，笑道：“当年妹妹丢了，舅母心急如焚，还病了一场。我与妹妹年纪相仿，当时也住在谢府，舅母日日拉着我的手哭泣，思念妹妹。后来，舅母总算病好了，我就在舅母身边长住了。”

　　谢拂：“哦。”
　　秦熹月这话一听没什么，可要是个多心的人，难免就会想到，是不是谢母丢了女儿，就把秦熹月当成了女儿养着？

　　要是个多心敏感的，难免会不舒服。她在外面吃了那么多苦，自己的亲生父母却养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姐，享尽了福。

　　秦熹月站在谢拂身边，用手比划了一下她的身量：“妹妹这身衣裳，是周夫人帮忙做的吗？虽然是好，只不过花式却有些不出挑，恰好舅母前些日子知道我们要出远门，帮我做了十几身衣裳，妹妹一会儿去我那儿挑几身，千万别客气。反正，这些衣裳本来也该是妹妹的……”

　　秦熹月突然掩唇，眼中泪光闪闪：“对不住，妹妹，我说错话了。我只是想到，若不是妹妹走丢了，舅母做的那些衣裳，原该都是你的，再想想妹妹这些年吃了这么多苦，难免伤心。”

　　谢拂：…… ……
　　好叭，不是她的错觉，这个秦表姐，可怪有意思的。

　　谢拂问：“表姐，你叫我母亲舅母，叫我父亲舅父，那你娘亲是我父亲的亲妹妹吗？”

　　秦熹月顿了一下，支支吾吾：“也不是亲妹妹，但亲戚之间，走动的多，自然会更亲近，也不能光论血缘亲近，来衡量关系好不好。”
　　谢拂：“表姐说的有理。但到底是什么样的亲戚？”

　　秦熹月：“就是表妹。我娘亲的姨母的堂姐和舅父的婶婶的姐姐是亲姐妹。”

　　谢拂恍然大悟，点点小脑袋：“原来是这样的表妹。”

　　谢拂没说什么，可秦熹月却觉得她好像在说“原以为是什么正经亲戚，原来不过是个来打秋风的穷亲戚”。

　　谢拂还真没这意思，只是因为父亲将这个秦表姐带在身边，这才多问了两句。
　　秦熹月却是心绪翻腾，总觉得被人瞧不起，又觉得自己也是无奈。她又不像谢拂，命好，生来就落在了谢家，她生母早逝，继母又容不下她，她不自己想法子，又有什么办法？

　　这些年要不是她想方设法，攀上了谢母，早就被继母磋磨死了。

　　她心里想得多，可却没表露出来。却不知道，谢拂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却敏锐的感觉到，这个表姐并不真诚。

　　秦熹月调整了一下状态，继续亲亲热热的拉着谢拂：“表妹，左右闲来无事，我带你去看看衣裳吧。”
　　谢拂随便客套了一下：“怎么好意思拿表姐的东西？”

　　秦熹月又用帕子抹泪：“若不是表妹被拐子拐走，舅母又怎会心无所系，对我如此疼爱……这些首饰、衣裳，若细说起来，合该就是表妹的。”

　　又来了，又来了，这熟悉的白莲花清香。
　　我爹娘因为走丢了女儿，就特意去找了个替身，对她百般疼爱？说这些干嘛呢？恶心她？

　　谢拂就算是泥捏的，也出了真火，似笑非笑的看向秦熹月：“表姐要是真觉得占了我的位置，不如好好补偿我？我看表姐头上的碧玉流苏就不错，是我娘送你的吗？”

　　秦熹月：“……是。”
　　谢拂伸手：“我喜欢，表姐送我吧。”

　　秦熹月笑容僵住。
　　谢拂：“表姐不是说了吗？这些东西合该算是我的？要不是我走丢了，我爹娘怎么会对你这么好？现在我回来了，你是不是该把这些贵重的东西还给我了？”

　　秦熹月深吸口气，将发髻上的流苏摘下来，给了谢拂：“表妹，我帮你戴上吧？”

　　谢拂甜滋滋的笑了笑：“表姐对我可真好！我一开始听表姐说，我娘对你特别好，送你珠宝首饰，又送你新衣裳，还以为你是在我面前故意炫耀呢！现在我知道了，表姐其实没有一点心机，是个单纯不做作的好姑娘呢！”

　　秦熹月：……虽然她看起来好像很真诚，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被内涵到了。

　　谢拂摸了摸头发上的流苏，拉着秦熹月要去客房：“那表姐我们快去看看我娘给你做的十几身新衣裳吧！”

　　谢母给她做的，自然都是最好的，用料是最好的，就连绣花都是谢府专门的绣娘绣制。秦熹月只是想让谢拂嫉妒，可真舍不得把那么好的衣裳送给她。
　　“我想起来了，拂儿比我小两岁，身量未成，兴许不合身……”

　　谢拂：“没关系啊！等我再长大一点，不就能穿了？就算现在不能穿，我挂着看看也高兴。表姐你说对不对？”
　　秦熹月还要推辞，谢拂就望着她，伤心的很：“难道表姐你是舍不得？”

　　秦熹月：“那倒不是……”
　　谢拂：“那我们快去挑衣裳吧！”

　　秦熹月只好带她去了，将箱笼打开，谢拂只给她留了两身换洗的，其余的全都要走了。
　　秦熹月心里暗恨，觉得谢拂脸皮可真厚，她都几次犹豫，谢拂不仅看不出来她不乐意，还真情实感的夸赞。

　　“表姐对我真的太好了！我自小在外，也没有姐姐疼爱，常被人欺负，就想要一个像秦表姐这样温柔大方，有什么好东西都愿意送给我的好姐姐。我觉得我运气太好了，秦表姐连这么多漂亮的衣服都愿意送给我，比我亲姐姐还好呢！”

　　大方的秦表姐：…… ……她现在就是后悔，后悔到吐血。

　　等用膳的时候，秦熹月特意换上了谢拂留下来的那件素白衣裙，连头上的银花簪，全都摘了，素素淡淡的到了谢素面前。

　　她就等着谢素问她，怎么穿的如此素淡，她好叫谢素知道，谢拂把她的东西全都抢了！

　　谁知道谢素根本没看见她！——毕竟是这么大的侄女，谢素自有避嫌之意，没事老盯着侄女今天穿的什么衣裳，明天戴的什么花，像什么样子？

　　可自己女儿就不一样了，谢素慈爱的看向谢拂：“拂儿戴这流苏实在好看！以后爹给你再多做几套，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换着戴。”

　　秦熹月：……谢叔父您是瞎了吗？看不出来那是我早上才戴过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