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玉玦》日月曌卿

6、【陆】虞向青

　　王煜城并不是彻底痴傻，只是照着常人少了一魂一魄，因此便对男女之事和功名利禄一窍不通，只单纯的保持了孩子心性而已。
　　五年之期，已过三年，而我与他之间，却依然只是玩伴。他自然不会在意这些，我也并不讨厌现在的状态。
　　但那日与婆婆的对话让我产生了动摇。
　　“向青，娘看得出你偏爱煜城，如今我已近弱冠却依然如此，你不难过么？”在与我拉家常谈了一些煜城幼时趣事时，婆婆突然泪眼婆娑地说道，“我王家长房子嗣稀薄，可唯一一个偏偏是这样的傻儿子，什么用也没有……娘知道你有些非凡的法子，能不能、能不能帮煜城瞧一瞧？至少留下个孙儿，也算是爹娘没白疼你三年啊！”说到这里，她已泣不成声。
　　我并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心下对这位“娘”多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六月初六，乃是我今岁妖力最强的一日。
　　我转着手腕上翠色欲滴的玉玦，思量半日，终还是使计引诱王煜城沐浴洗魂。
　　这水是真的很烫，被掺入能勾人魂魄的忘川水，怎能不烫？
　　他起先是惊恐之下忘记了挣扎，大约是被呛到了，才开始激烈的反抗起来。
　　落入忘川水，虽然只是掺了一点，却也是凡人无法挣脱的了的，挣扎的越激烈，魂魄就会越快被吸走。
　　待他在水桶中已经一动也不动，我将人捞出水面，伸手探了探鼻息，确认他已魂不附体，便低头吻上他的唇，传去我一半的元神。
　　这时听到响动拍门已久的丫鬟才推门走进室内，没想到看到的是我将王家少爷从水中拖出的场景，大惊之下她顾不得许多，尖叫着跑出去叫人。
　　直到我把躺在床上的王煜城身上的水擦干，又给他裹好了一条夹被，婆婆才哭天喊地的在众人的簇拥下闯进屋子。
　　此刻的王煜城仍然鼻息全无，一副挺尸的模样，婆婆见了冲我便是劈头盖脸的怒责。
　　“发疯的死丫头！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儿子？！”
　　我不好直接解释原因，心中知道煜城无碍。但是婆婆人前护子，人后嫌弃的态度着实令我厌恶，于是便笑着讽刺道：“这样的傻儿子还不如没有，娘说对么？”
　　“啪——”我的左脸被打的生疼，婆婆似乎是气急了，怒斥道：“给我滚到厢房去！”
　　我依旧轻蔑地看着面前的凡人，转身便走。
　　坐在厢房中，我盯着手上的翠玉玦——尽管它的绿色已暗淡无光。屋中烛火明灭，一阵风将窗户吹开，更加的使光线闪烁不定。
　　我起身关窗，倦意全无的在镜前坐了下来，这时镜中闪过一道光，母亲的声音响起。
　　“乖女儿，如今你已代娘报恩，打算何时回昆仑？”母亲如是问道。
　　我低下头，沉默不语。
　　娘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心思。
　　“你该不会是舍不得回去了吧？”
　　我摇摇头，不知该作何回答，也许我对王煜城的感觉尚且不算是爱，但三年的时光也不是假的。
　　“……向青，你可知道，我们狐妖幻化人形哪个不得修炼个五百年才可以？你之所以不满百岁就能以此示人，都是凭借着娘偷得蓬莱上仙的玉玦。如今你用它引来忘川水，玉玦仙气耗尽，应早作准备与娘归山修炼，免得恢复原形被人发现。”
　　“娘。”我开口，望着镜中模糊的影子，“王煜城是我的第一个朋友，他如今还没有苏醒，女儿放心不下嘛。”
　　“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对那人类小子动了心思吧？”娘语气加重，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唉……我的心肝女儿，娘告诉过你多少次？人妖殊途，就算我答应了你，你能逃过那三道天罚？”
　　“那也未必啊，舅舅现在就在凡间吧？”我又想起了那天街上嗅到的熟悉气息，强行争辩道：“有什么困难我就去找他，有他我还有什么好怕的！求求您了娘亲~”
　　娘似乎对我的撒娇耍赖有一瞬间的犹豫。
　　“你舅舅如今身在凡间，族里长老都找不到，你又如何找得？如今世道这么乱，蓬莱动作不断，你还是赶快随娘回去吧！”
　　我烦躁地从镜子前走开，坐到床边。心中想着如何说服固执的母亲。软的不行，那就试试硬的？
　　“哎呀娘！您别以为女儿不知道，什么报恩啊，不就是想帮帮老情人嘛！您自己年轻的时候都和凡人纠缠不清，还来管我……”我原本气势很足，但是感到镜中传来的灵压越来越重，说到后面只好改成小声嘟囔。
　　“你个不孝女！还来教训起老娘了？我就是因为年轻时吃过亏才劝你！你只看到魂魄不全的王煜城好，可又能知道人心易变？他若正常了，也不过是个懦弱贪色的普通男人。人是最自私的，为娘是怕你在王家小子那里吃亏啊！”娘越说越气，直接破口大骂。“我看你这狐崽子就是被老鼠屎蒙了心智，老娘养你这么大可不是让你在这里给凡人养老送终的！”
　　我把头埋进被褥间，终还是只能沉默。
　　我明白，娘是站在我的角度替我担忧，但是我怎么也不愿此时就放弃。但是人类男子如何，从公爹的几房小妾与婆婆的处境中，大概也能了解一二。三年来，我虽然与王煜城朝夕与共，知道他心思干净，然却不能，也不敢保证他魂魄完整后一定会是一个专一的人类男子。
　　娘见我痛苦的样子，心到底是软了软。
　　“娘的傻孩儿，这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性子，到底是随了你那死鬼爹。”她叹了口气，镜中的白光渐渐涣散。
　　“罢了罢了，不回去便不回去……但答应过娘只有五年，千万别忘了！”
　　随着娘亲的这句话飘散在空中，厢房内又恢复了一片清静。
　　此时，从我的主卧房传来一声惊叫，不一会儿，一个丫鬟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敲门。
　　“少奶奶，您快去看看，少爷他醒了！”
　　我点点头，但仍是懒得动弹。
　　求我的时候千好万好，情况稍有不合心意就打骂，我纵使尊敬婆婆，现下也是万万不愿见到她的。
　　“你去告诉老夫人，我睡下了，明早再去看少爷。”
　　息了蜡，我独自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这么着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卧房那边终于没了声音，大约是婆婆带着一大帮子人离去，院子里又只剩了我们二人。
　　也不知道王煜城那个小傻子现在如何了，恢复了神志的他又是什么样子。
　　突然，厢房的门被推开了。
　　我当然知道那是谁，他的影子被月光打到地板上，凸显了他从没有过的清瘦而孤寂。
　　转过身去面朝墙壁，我有些期待，却又不敢再去看他。我知道他变得不一样了，但无法得知这样的改变是好是坏。
　　他缓步走近，在床边定住。
　　一阵冷风吹来，被子被人掀开，一人贴着我的后背躺了下来，用他冰凉的手臂围住了我的腰。
　　我实在无法再装作熟睡，故作轻松地开口询问道：
　　“夫君难道又不怕向青吸你的阳气了？”
　　那人在我耳边低低笑了一声。
　　“夫人喜欢，拿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