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如星君如月》元好问

7、江山美人

　　云仙用过早膳，回到卧房歇了片刻，便打算去拜访萧氏。云仙自那日听到萧氏的琴声，便知萧氏是个对音律研习甚深的人，一直想拜访她。一来近日事物繁杂，二来萧氏似乎对自己心有芥蒂。此事便一直耽搁了下来。
　　云仙刚走出院门几步，便看到了距自己只有几米远的完颜亮。只见完颜亮拍着额头，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似乎在思索什么事情。
　　“王爷。”云仙走过去向完颜亮一福。
　　“随我来。”完颜亮突然抓住了云仙的手。
　　完颜亮拽着云仙一路小跑来到了后花园。完颜亮与云仙坐在凉亭的石凳上落座。
　　“云仙，我今日方想明白一件事情。往日读汉史，我总想探究刘邦如此爱戚夫人，怕吕后在他身后加害戚夫人母子，并派了周昌保护他与戚夫人的儿子刘如意。既然他如此怕吕后加害他们母子，为何不在生前杀掉吕后，这样岂不是不再有后顾之忧。若果真如此，戚夫人母子也不会落得惨死的下场。难道是刘邦对吕后了解的不透彻。如此精明的人不该如此不会看人。以他的聪明吕后是什么样的人，他比任何人都应该更清楚。原因只有一个，他要用吕后去牵制那些比他活得更久的功臣。这也是刘邦一度想废掉他与吕后的儿子太子刘盈改立刘如意为太子但是终未改立的真正原因。
　　好一个精明的汉高祖！可他真不是一条汉子。一个男人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又有何面目称雄称霸。他为了所谓的江山，宁可牺牲自己心爱的女人，够精明，可太不英雄。真正的英雄应该有气吞山河，任意而行的气度。否则一个只会算计的人与精明的市井无赖又有何区别，这样的人即使胜利了依然不是英雄，他没有英雄的气度，他只是一个投机商，汉高祖与吕不违其实并无二致。唯一的区别是汉高祖称帝，而吕不违未能称王。”
　　上次领略了完颜亮的诗才，今日又听到了他对历史的高见。若论见识这大金国只怕没有几个人能及的上他。云仙心下想。
　　“汉人只在乎家，在乎子嗣，不在乎女人。我们金人在乎自己，在乎女人，当然也在乎子嗣，对于家的概念却很模糊，我们所在之处即可为家。家对金人的牵拌远没有汉人那样厉害。汉人家即是国，国即是家，把子嗣繁衍放在无比重要的位置。在金人的心中自己，女人和子嗣都很重要，很难说谁更重要。也许有时候，子嗣并不比一个自己心爱的女人更重要。金人重视自己所喜欢的东西，重视自己的感受，并不会为了祖宗家法放弃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若说我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一是在金国全面推行科举，二是推行金国行政体制的改革，三么希望世间我最喜欢的女子能了解我完颜亮是怎样一条汉子。”
　　说到此处，云仙目光在完颜亮脸上停留了几秒又很快的收了回来。原来表姐完颜怡所言不差，完颜亮的确生得一表人才。
　　“云仙，我对我当初的鲁莽后悔不已，希望你可以尽弃前嫌。我完颜亮对你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鉴。”完颜亮恳切的望着云仙。
　　云仙低着头，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若论前嫌或许已尽弃，可是她的心已与完颜雍生死不离，如何给他。
　　完颜亮抬眼间忽见王府的管家周谨匆匆跑进后花园。
　　“王爷。”周谨忙跪地向完颜亮请安。
　　“起来说话。你匆忙赶来，有何急事？”
　　“方才宫里的张总管匆忙来府，说皇上有政事要与王爷商议。请王爷速进宫。”周谨起身答道。
　　“云仙，我总想抽出一日与你相尽言欢，看来今日又不成了。”完颜亮笑着长叹一声。
　　“王爷，国事要紧。王爷与云仙相尽言欢的日子，总会有的。”云仙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也罢，改日我定与你对酒当歌，纵论古今，畅谈心事。”完颜亮会心一笑，转身离去。
　　“王爷，慢走。”云仙轻声道。
　　完颜亮走后，云仙坐在凉亭里，陷入了沉思。
　　无论自己是否爱完颜亮，完颜亮都是一个有气度，有胆略，有识见的汉子。早先自己确实对完颜亮却有成见。这些日子来，他的才气和气度慢慢消除了自己对他的成见。他和完颜雍一样都是另人可敬的汉子。古人说聪而秀出谓之英，勇力过人谓之雄。他们都当得起英雄二字。
　　气度，胆略，才华，识见，可以让人称赞，却不能保证爱情会分外眷顾你。有时候，你不得不相信命运。
　　云仙十二岁那年的冬天分外寒冷，比天气更寒冷的是云仙姑姑耶律晴的心。云仙已病了一月余，请遍燕京的名医，开出了许多副方子，也不见病情有起色反而越发沉重了。耶律晴已是心急如焚。云仙若有闪失，他日九泉之下，自己又有何面目见那早逝的弟弟与弟媳。耶律晴爱云仙更甚于爱自己的女儿完颜怡。耶律晴如此爱云仙不仅因为她是耶律家的唯一血脉，更因为在这个钟灵毓秀的小人儿身上，耶律晴看到自己身上的所有的正直与高傲。
　　救星终于来了，隐逸山林的神医司徒忆，竟然自己跑到府上要为云仙问诊。耶律晴心中诧异，自己与司徒忆并无往来。这位自称皇帝呼来不进宫的隐逸神医，怎么会亲自跑来给云仙问诊。
　　不管怎样，救星来了就好。
　　司徒忆为云仙把过脉，很快的开出方子。这幅方子很奇怪竟是些世间稀有的药材。别的药材虽费周折终能找到，只是这方子中的千年老参着实难找。许多显贵人家都号称家中藏有千年老参，那些人参大多不过百年而已，确为千年老参的恐难找出几支，就是有也都珍藏起来，怎肯割爱。
　　“我原先藏了几支千年老参并许多稀世药材，不过多年以前已被我扔掉了。”
　　“不知神医如此是为何故？”
　　“为了一个美人，一件让我后悔至今的伤心事。”
　　耶律晴知司徒忆生性高傲，不便多问，便不再追问下去。
　　二人同时陷入惆怅之中。
　　“夫人可听说，近日皇上赏赐了皇上那位在辽阳清安寺出家的伯母李洪愿一颗千年老参。”站在一旁奉茶的秀儿打破了沉默。
　　“你是说，我们可以去辽阳向李洪愿求那颗千年老参。这也是个办法。她是素有善名的佛门高徒，我们诚心以求，她或许会急人所难。不管怎样，只要有希望，我们就要姑且一试。秀儿你去安排翠儿，碧儿，打典行装，明日起程。”
　　“是。”秀儿道。
　　“且慢，这趟行程交给我吧。”司徒忆道。
　　耶律晴有些不解的望着司徒忆。
　　“李洪愿原是太祖第三子完颜宗尧的侧妃，我与王爷完颜宗尧是八拜之交。或许她会给我一些面子。这女人生性古怪，我若是从她处取不回千年老参，你们去了也是徒然。”司徒忆淡定的说。
　　“我给你开副方子，这方子虽不能根治云仙的病，却也能稳定她的病情。”司徒忆写好方子，并仔细告之耶律晴煎药所需的火候与水量。一切安排妥当，司徒忆便回到客房美美的睡了一觉，养足精神，以应对这趟费神的行程。
　　第二天清晨，司徒忆骑上一匹骏马，奔辽阳而去。
　　十日之后的傍晚，一匹骏马栓在了辽阳清安寺门前。
　　“请通秉通惠大师一声，就说故人司徒忆特来看望。”
　　“请司徒施主稍等片刻，我即刻去向通惠大师通秉。”一个小沙弥答道。
　　“通惠大师有请司徒施主。请随我来。”
　　司徒忆随小沙弥走进佛堂，李洪愿正在诵读经文。李洪愿见司徒忆进了佛堂，便吩咐小沙弥退下。
　　“多年不见，不知你可一向安好？”司徒忆幽幽的开了口。
　　“托你的福，一切安好。”李洪愿的口气沉稳中带着几许不快。
　　“多年不见。你脾气一点没变。看来这清幽的寺院，也没能让你的脾气变的好一些。不知怎样的高僧才能超度你那颗善妒狭隘的心。善哉，善哉。”
　　“你不用在这里废话，我想你不会是当真来特地看望我的。”
　　“看来，你对我多少有些了解。我是来看望你的，不过是顺便。此行主要为了你那棵千年老参，希望你能割爱给我。”
　　“皇上赐给我的东西，你也惦记着。"
　　"皇上如果知道我拿它来救人一定不会反对。皇上可比你仁慈的多。你那次把皇上赐给你的虫草，拿去送给广平郡主，结果救了她一命，皇上非但没有怪罪你，还大大褒奖了你一翻，说你心地仁厚。你放心，等我用你的千年老参救完人一定会记得你的好，把你的这件功德事，在大金各处传诵。通惠大师。”
　　“救什么人？”
　　“救什么人与你无关。肯不肯割爱那棵千年老参才与你有关。”
　　“在我记忆中，能让司徒神医如此费心的人只有一个女人。你要救的人一定与那个女人有关。若是别人我还可以考虑割爱，与那个女人有关的人想都别想。”
　　“你变得越发狠毒了。如此我也没有必要与你多言。告辞。”
　　“不送。”
　　司徒忆走出佛堂的时候，恰巧碰见了站在门外的完颜宗的儿子完颜雍。
　　“侄儿拜见司徒叔父。”完颜雍跪下向司徒忆行大礼。
　　“侄儿快请起。燕京还有一件紧急的事情等着叔父。叔父需赶紧回到燕京处理完这件紧急的事。他日有空再与侄儿叙谈。”
　　完颜雍知司徒忆是性格直爽的人便不再说挽留他的客套话。
　　“叔父，一路多保重。”
　　司徒忆骑上马一路狂奔，第八天清晨，已回到燕京。司徒忆才进府门，接到丫头通秉的耶律晴就迎了过来。
　　不及耶律晴开口，司徒忆便向满眼期待的耶律晴开了口：“这女人果然还是古怪的脾气。我没能从她处取来千年老参。不过我已知道何处可以取到而且一定有把握可以取到千年老参。”
　　“何处？”
　　“大金皇帝的太医院。”
　　耶律晴明白了，金国皇帝完颜但多次诏司徒忆进太医院，都被司徒忆婉拒。司徒忆是要用牺牲自己自由的代价来换来一棵千年老参，拯救云仙的生命。失去自由对司徒忆这般遗世独立的人来说，是最大的牺牲。他不知司徒忆为何要做这样的牺牲。耶律晴心中万分感激，不觉泪水已盈眶。
　　耶律晴跪下向司徒忆深深一拜：“先生大恩，耶律晴无以为报。他日若有耶律晴可以效劳之处，耶律晴万死不辞。”
　　“完颜夫人快请起。我司徒忆平生只做自己甘愿做的事情，进太医院自然我是我甘愿所为之事。完颜夫人请不要深以为意。”司徒忆边说边扶起了耶律晴。
　　“夫人，葛王完颜雍来拜见司徒先生。已入府了。”丫鬟碧儿匆匆赶过来。
　　“侄儿来了。”
　　“快请葛王到正厅落座。”
　　耶律晴和司徒忆走进正厅的时候，完颜雍已落座。
　　“叔父，完颜夫人。”完颜雍起身道。
　　“葛王快请坐。”
　　“侄儿来此处找我，所为何事？”
　　“不瞒叔父，叔父那日与母亲所言，侄儿俱已听到。侄儿不知叔父所救何人。但知叔父欲救之人必是叔父以为值得所救之人。母亲当日所为，实在太不应该。侄儿暗自将千年老参带来交与叔父。请叔父快些救人要紧。”完颜雍从衣服里掏出一只精致的盒子走到司徒忆身边交与司徒忆。
　　“谢葛王一片侠义之心。司徒先生所救之人正是我的侄女耶律云仙。她自幼父母早逝，已是孤苦，如今又身患重疾，怎能让人不伤心。”
　　“完颜夫人不必悲伤，我叔父定会医好小姐的病。晚辈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退。”
　　“葛王慢走。”
　　此时云仙觉得精神好些便走出闺阁，站在阁楼之上看看周围的景致。远远地看到一个陌生身影走出府门。后来才得知这人便是给她送来救命的千年人参的年轻王爷。
　　完颜雍处理完公务回到府上，把自己关到书房。想起那日在辽阳时母亲与叔父的言辞，完颜雍心中一片困惑。那个女人是谁？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能让母亲对她如此讳莫如深。那位耶律姑娘又与那个女人有着怎样的联系。辽阳之行，让自己看到母亲的另一面，难道真如叔父所言，母亲是一个善妒狭隘的女人。
　　这日傍晚，司徒忆来到葛王府，与完颜雍在书房里相尽言欢。
　　“那位耶律姑娘的病可好一些了。”
　　“用了你偷来的千年人参，果然好多了。”
　　“叔父取笑侄儿了。”
　　“方子里需要的药都已备齐，我已配了一剂药让她服下，已好些了。大约还要吃一个月的药，病便会渐渐痊愈。”
　　司徒忆看到完颜雍的书桌上放了几本史记
　　“你近日在读史记？”
　　“侄儿近来正在读此书。”
　　司徒忆随手拿起一本史记翻阅，“我好多年前研习过此书。”
　　司徒忆忽见书中夹有一页书签，上面写有一首诗
　　刘郎惘负风流名，
　　美人怎敌江山重。
　　留得女主镇老臣，
　　夫人生死听天命。
　　“你骂刘邦替戚夫人鸣不平。”
　　“我确实不喜欢刘邦。此人若论机关算计，非常人所及。若论人品不及中人。”
　　“我对千古兴亡事并不感兴趣。只希望能过上淘潜一般的隐逸日子。自那日听到叔父与母亲的对话，侄儿心中，颇有疑惑，能否请叔父为侄儿解惑？”
　　“此事说来话长，以后再与你详说，我今日还要回府去探视耶律姑娘的病情。”
　　司徒忆饮了一口茶，便起身离去。
　　完颜雍望着司徒忆的身影，暗自揣摩起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