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控小短篇》临无

47、青史不传名（23）

　　方诸晕倒七八个时辰，醒来已是第二天的凌晨，天快破晓的时候。

　　甫一醒来，口渴至极，遂下床行至桌旁，倒水一杯。

　　解渴后放下杯子，见桌上一封圣旨，方诸打开一看，里面内容所言，一失察，二欺君，三弄权，四渎职……

　　一连数十项罪名，方诸这个首领再加麾下众人俨然罪大恶极。

　　等到上朝时，罪大恶极的方诸出现在朝堂上，一脸平静地当着帝旭和朝臣的面开始请罪。

　　请的罪不是别的，正是早上所看圣旨所列，不知是言过其实还是言正其实，方诸这一出，搞得朝堂一片寂静。

　　群臣就连呼吸声，都在苦苦压抑。气氛沉寂冷肃到了极点，只因那龙椅之上的帝王，俯视过来时，眼神冷锐到了极点。

　　无人不感觉被压迫，视线中心的方诸更是如此，可他依然不惧不畏，跪着的身躯笔直如松，丝毫不见软弱弯曲。

　　于是，君臣目光空中相会，一个凌厉但未含杀意，一个温吞却暗藏机锋。

　　对视良久后，帝王轻叹了一声，兴致乏乏地收回了目光，漫不经心道：“既然你自认罪责，朕也不好姑息纵容你。”

　　“自今日起，卸去一切职务，禁足霁风馆吧！”帝旭有些懒洋洋的，好似方才那让人大气都不敢出的威压都是错觉。

　　“云麾将军何在？”帝旭摆弄着自己手上的戒指，并不看向殿中。

　　被突然喊了官职，方海市一个激灵，镇定后出列，走上前去，“臣在。”

　　帝旭微微抬眸，金口一开，“就由你暂代方诸之职。”

　　话落，方海市还未来得及惊诧，逐渐意动的几个大臣已经开始准备进言了。

　　只不过，还没有对帝王做出的予以方诸以及方海市的一惩一令表示不妥当不合适时，帝王已经不耐烦地准备要退朝了。

　　见此情景，有人退缩，有人却大胆上前，不等允许便正义凛然地直谏起来。

　　“陛下，臣有本启奏。方诸及其霁风馆包藏祸心，所犯之罪桩桩危及社稷，只革职禁足，恐难安民心？”

　　“哦，那依卿所言，应当如何？”看着那扯出社稷民心大旗的臣子，帝旭站起的身体重新坐回，手臂撑在扶手上，手指轻轻摩挲着，似在思考着什么。

　　“臣以为，”那上奏者偷瞄了一眼帝王没见阴沉之色，又加之帝王声音中不含怒意，遂而得了鼓励，勇气十足道，“按大徵律法，该……”

　　“该怎么样，赐他一死？”帝王蓦地笑了，看着那平日哑巴今日长嘴的臣子，笑得异常凉薄。

　　因着这笑，朝堂一时安静了下来，帝旭看着下面一个个低着脑袋做鹌鹑的样子，脸色更添和煦。

　　“众位爱卿，方诸之事，朕已有决断。诸位若再有异议，紫宸殿上的几根盘龙柱，让朕见见你们的胆魄。”

　　帝王下了阶陛，一步一步地，缓慢而有力，像是踏在了群臣心上，不用用力，就将他们本就战战兢兢的心踩的稀碎。

　　无人敢抬头，除了方诸。他目视着笑意不达眼底的帝王从自己身前经过，浓重的墨色如一团黑云，飘走时呼吸一滞，有些舍不得。

　　心念微动，跪姿不复，方诸拔腿就跟了上去，其他人逐渐活泛过来时，才发现引起他们各种心颤的罪魁祸首已经不见影了。

　　＊

　　帝旭心情很不美妙，若说朝堂上还能带有三分笑意，此刻金城宫内，那是半分都寻不到。

　　坐在案后，帝旭喝了一口穆德庆端来的茶，茶水水温合适，味道也恰好好处，可是偏偏就惹了主人不开心。

　　堪称粗暴地将茶杯递给穆德庆，穆德庆小心侍候，还是得了一句出去。

　　躬身退出时，听到一句气性极大的吩咐，“让方诸给朕滚进来。”

　　帝旭如是说，穆德庆应后退到殿外，换了默默跟随后等待的方诸进去。

　　方诸进殿，首先跪下行礼，“陛下。”

　　帝旭看着做派低顺的方诸，一时之间没忍住，书案上的几份奏折先飞了出去。

　　奏折砸在身上，方诸认命捡起，放回原位，同时劝道：“气大伤身，陛下保重身体。”

　　帝旭冷笑，浮光跃入深色的瞳孔，带出的尽是讥诮，“方诸啊方诸，你好本事，朕佩服你！”

　　“谢陛下。”方诸毫不反抗地任帝王拽住自己的衣领，四目相对时，眼里显现疑惑，“只是不知陛下指的是……”

　　他一副纯良不解的样子，帝旭却觉得装模作样，很是厌恶，“朕让你寻个地方，你把线索全都毁了，最后拿着本语焉不详的破书糊弄朕，难道是觉得朕仁慈不行？”

　　“西平港、黄泉关、泉明港，短短一个月跑了三个地方。御敌、救人、赈灾，棘手的事你都做成了，你很厉害嘛！”

　　“方卓英刺杀朕，说是你的命令，你的胆子这么大，怎么不来亲自动手？”

　　帝旭揪住衣领的力道愈大，方诸的腰被迫越弯越低，直到垂下的目光变成平视，再化作仰视，他眼中带笑，语气深幽且平静，像是不起波澜的深潭，“臣的意愿，陛下当真不清楚吗？”

　　“陛下想解除柏奚秘术，臣不想；陛下想用公务绊住臣，不想见臣，臣不愿；陛下想死，臣不许。”方诸言辞骤然显出棱角，宛如湍急危险的河道，抓住一点机会就能噬人。

　　怨念、倔犟、坚定……无数复杂的情绪从方诸眼中倾泻，瞬间化网，紧紧纠缠住帝旭。

　　帝旭恼恨至极，不容反抗的力道下扯着方诸的衣领，将人按在了书案上。

　　“不想？不愿？不许？”帝旭居高临下地看着方诸，对方的狼狈似乎在为他品味这几个字助兴添趣。

　　可他此时哪有什么兴趣可寻，只有憎恶，只有痛恨，只有无法发泄的怒火。

　　胸膛起伏不定，帝旭闭了闭眼，睁开时，讥讽嘲弄的心情让他嗤笑不已，“方诸，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置喙朕？”

　　“你胆大妄为，数违朕令，是觉得朕真的不会杀你是吗？”方诸猛然间被扼住脖子，呼吸不畅的他仰头看着帝旭，眼里是全然的挑衅，“陛下大可以杀了臣，臣毫无怨言。”

　　“毫无怨言？”帝旭审视地看了方诸一眼，松开的手移到了面具上，轻轻抚过时宛如情人亲昵的抚摸。

　　然而又何曾真正亲昵，只有最温柔的声音，说着最无情的判词，“方诸，你自称为臣，凭什么？你不过是只阴沟里的老鼠，连做朕的奴才都不配。”

　　“可就是我这只老鼠，帮着陛下朝野内外，庙堂江湖，不知挡住了多少明枪暗箭，防住了多少阴谋诡计，又挥去了多少屠刀，除去了多少敌人。”方诸一把握住帝旭的手腕，不甘示弱地回视。

　　帝旭冷哼，甩开方诸，站起时墨色的袖袍划出一道弧线，刚好碰掉了方诸脸上早已不稳的面具。

　　面具掉落，所有的神色表情，无论是何，尽皆无所遁形。

　　帝旭蓦地愣了一下，眼中突然恨意弥漫，情绪仿佛再也控制不住，“你在向朕邀功吗？你有什么功劳？你一个怪物，吞噬了鉴明的血肉生出的怪物，如今都敢堂而皇之的在朕面前邀起功劳了。”

　　“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朕就应该了结你。”

　　双手用力地撑在桌面，帝旭眼眶泛红，激动的情绪让他在看到方诸脸上一道血痕时，更加难以忍受。

　　“了结？可以啊！方鉴明会给我陪葬。”面具掉落，方诸来不及掩饰的全都暴露于光下。

　　看着帝旭不可自抑的样子，他捡起面具的手一顿，继而收回，身体站起，苍白的脸上浮现疯狂。

　　他紧盯住帝旭，一字一句，如同绝望时最阴毒的诅咒，“你说方诸是个怪物，可方鉴明又是什么好东西，他的扭曲阴暗不比我少。”

　　“你以为他光风霁月，你以为他温文和善，你以为他无辜纯良……哼！都是假的。”

　　“他嫉妒你的妻儿，厌恶你的兄弟，你身边的每一个亲近者，他都恨不得除去。”

　　“你知道他最想做的是什么吗？是困住你，让他的旭哥陪他永生永世。”

　　“这些，才是真实的他。”

　　方诸嘴角扯动，很简单的露出笑意，可帝旭分明，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执着，一份更甚从前的执着。

　　原来，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从来都没有结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