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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覆水难收(三十三) ...


  •   “夫人……”江铄华想,一不做,二不休,既然都来到这了,倒不如把事情说明白了,不能让喻夫人和文小姐有了嫌隙。于是他又说:“小子不知相爷对文小姐有什么误会,但小子听周围人议论,她能从宫中全身而退,想必没有犯什么大过错,若是夫人您还念着往日情分——”

      江铄华还没有说完,就被喻夫人有气无力地打断了,“……入宫之事不必再提。我定是要把月娘接回府的,只是之前偶感急病,一时起不得身,才让人轻慢了她。若说是当姑子的时候也就罢了,住在观里也是应当的,只如今她是官家小姐,怎好在外风餐露宿的,就算是求个心诚,也太苦寒了些。”

      “月娘受苦,我若是不管,实在是愧对她九泉之下的爹娘。”喻夫人长叹一声,侧脸隐入阴影之中,“也是造孽,我病了这场之后,便越发起不来床了,整日倦倦的没个精神……身边连个能用的人也没有……”

      她想到之前去净月观接来明月的连嬷嬷,语气越发落寞了,“如今我也是无人可用……华哥儿,既然是月娘托你来找我——怎么她都是信任你的,我从前看你便像个好孩子,自然也是信你的,如今我有个请求,交托别人都不放心,只好嘱咐给你:请你这段时间好好照顾月娘,待稍过一阵,小年之时,我再出面,将月娘迎回府。”

      江铄华开始听时还面红耳赤,心情激荡,再听到后面说还要再过小半月,大为不解,不由问道:“夫人,敢问这是何缘故?”

      喻夫人叹道:“我如何不想早日将月娘接回来,只是一则我这两日实在昏沉沉起不得身,若是不能亲自去接,未免太过轻慢,也叫月娘没了脸面;二则,相爷也和我说了那日宫里的事,既是圣人金口玉言,要修缮净月观,月娘当时又要说为陛下祈福,便要拿出点诚意,就算是装装样子也不好两三日就离去了的;三则……嘉绮糊涂,做出那样的事,陛下一时看不惯我们沈府也是有的,若是月娘就这么轻易回来了,岂不是不合陛下之意……”

      “算来算去,最快也得等到小年那日,我身子也能好些,便借去紫云观烧香的名义出府,一并迎月娘回来。若为佳节团圆之故,旁人也不好说什么的。”

      江铄华虽天生心思缜密,但却因后来没有长辈教导,在人情方面迟钝了一些。如今听了喻夫人这番话,真如醍醐灌顶,连忙谢道:“多谢夫人安排,小子谨遵夫人之命。”

      喻夫人淡笑着,叫人准备了厚厚的被褥、炭火、杯盏以及各色瓜果点心并金银百两,交给江铄华,叫他给明月送去,江铄华道:“今日天色不早,恐惹人怀疑,明日一早小子悄悄送去便是了。”

      喻夫人看着他,缓缓点头,“也好。”

      江铄华再三感谢,行礼后便告退了。喻夫人望了眼窗外萧索冷清的景色,出了好一会儿神,忽然出声问道:“大小姐的伤如今怎么样了?”

      守在外面的两个小丫鬟都迷迷蒙蒙的,见她问方答道:“大小姐近日好一些了。”

      喻夫人没有应声,只微微点头,然后重新躺回去,阖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门外一个小丫鬟听着没有声音了,眼睛一转,朝另一个道:“我解个手去,你在这儿守着夫人,我去去就来。”

      另一个早已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只挥挥手让她去,那小丫鬟瞧着周围没人,出了院子便跑到了秀罗轩外,朝早等在那里的丫鬟低声说:“刚刚东小院那江少爷来了,跟我们夫人说了好多文家姐儿的事,夫人还给了他好多吃用,叫他悄悄给文家姐儿送去呢,若是大小姐现在报给相爷去查,保证一查一个准儿。”

      那丫鬟连忙应了,进去一字不漏的报给正躺在床上养病的沈嘉绮,沈嘉绮嘴里含着一团白棉花止血,原本的纤纤玉指包得跟粽子似的,听见那小丫鬟的回话,气得将旁边的药碗扫到地上,“贱.人!都是贱.人!”

      “小姐,不如我们现在去把他那东小院抄了,抓他个人赃并获,看他如何解释。”丫鬟提议道。

      沈嘉绮心里第一反应也是这个,但她到底这次是被折腾怕了,哪里还敢行事这么张扬?她可没忘自上一次查抄文月娘的住处落得个什么下场。

      况且,江铄华可是未来的大司马……她可不想再和他为敌。

      “……罢了,去弄那个穷小子多没意思。”沈嘉绮说着,招手叫丫鬟附耳过来,对她如此这般吩咐一番,那丫鬟听完忙不迭点头,“小姐只管放心便是。奴婢这就出去。”

      “切勿走漏了风声。”沈嘉绮说着,嘴里的棉花浸透了血水,一个不留神从嘴里滑了出来,带出几缕红褐色的涎液,“啪嗒”一声掉在锦被上,瞬间洇湿了一圈污渍。

      那丫鬟哪里见过大家小姐这样狼狈的样子,就连沈嘉绮自己也愣了,然而下一刻便是铺天盖地的羞窘,她抬头看见那小丫鬟直愣愣盯着自己的嘴巴看,顿时暴怒不已,一个巴掌甩在她脸上,“看什么看!要我把你眼珠子挖下来吗?”

      那小丫鬟挨了一巴掌,早已吓得傻了,只会跪在地上磕头,沈嘉绮余怒未消,抓起身边的玉如意就朝她脑袋上扔,“滚!出去领二十板子!”

      玉如意沾了血,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丫鬟额头一个血坑,早已被砸得昏了过去。屋里其他下人有想要求情的,然而都畏惧沈嘉绮的疯癫残忍,不敢上前。这整个沈府,除了那两位主子,能在她跟前说上话的就只有连嬷嬷和青橘,可如今连嬷嬷被撵回家了,青橘又探父未回,实在没人敢触她霉头。

      即使那小丫鬟已经被打昏了,沈嘉绮仍不解气,又叫人把她拖出去继续打,然后叫了另一个丫鬟过来,把刚刚之事转交给了她。

      “你能做好吧?”她冷冷地看着这个丫鬟。

      这丫鬟头也不敢抬,连忙颤声应是,身躯随着屋外前一个丫鬟的惨叫声发着抖。沈嘉绮看着她们畏惧的样子,内心充满了凌驾于人的满足感,“你明白就好。去吧,若是事情没办成,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小丫鬟应着,行了礼,飞快地去了。

      *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江铄华自己分几次将喻夫人给的东西运出来,然后绕到别处雇了辆马车,避人耳目地开往京郊,离净月观还有两里地,他就下车来,然后自己将东西慢慢背到净月观去。

      或许是因为天色尚早,净月观前没有没有把守的人,江铄华也不确定他们歇在哪,因此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正犹豫着要把东西放哪好,忽然见一扇窗子从里面打开,他刚要躲起来,却是明月在里面向他招手呢。

      雾蒙蒙的天,簌落落的风,朽木旧梁之间,竟有这样一位淡中蕴艳的青春少女,更何况她身着青蓝道袍,头戴乌木素簪,越发显得清若芙蓉,皎若明月,那一刻江铄华甚至在想,她若不是降落凡尘的仙子,便该是隐藏在荒野之间的妖精,只待将路过之人的魂魄都勾了去,还要装出这副皇皇然的样子。

      他脑子乱成一片,人也愣在那里,还是明月在窗子里笑道:“怎么?你背那么多东西不累吗?”

      江铄华面色尴尬,左顾右盼,不知该把东西放在哪里,明月道:“拿进来便是了,守着的甲卫还没醒。”

      他这才赶紧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然后把东西给明月放好,刚放完又觉得不妥,“那些人不会进来吧?”

      明月道:“怕什么?之前他们还再三请我换住处,也拿来过一堆物件儿,我没要罢了。”

      “……”江铄华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能硬着头皮问,“你怎么起的这么早?还开了窗子?”

      他是有些好奇,为什么明月好像每次都知道他会来一样,上次不放心跟着她就被发现了,这次离道观还有一些距离,明月就已经开窗招呼他了。

      面对他目中隐藏着的研究,明月只微微一笑,晃了晃手指的掸子,随口道:“洒扫穹窒,我征聿至。”

      这两句诗出自《诗经·豳风·东山》,本是说思妇在家洒扫房舍,等待着征夫回家。江铄华闻言大窘,脸一下涨的通红,他手足无措了半天,最后只得低下头,无奈道:“文小姐……”

      明月笑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

      意思?什么意思?

      江铄华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明月,本以为能从她的脸上读出什么,但无论是娇羞、爱慕甚至是捉弄都看不见,只有一派轻松随意。

      或许,或许她只是说说……

      他蓦地低下了头,阖了阖眼,再抬起头来,双目已经恢复了晶亮。

      他强迫自己把明月刚刚的话当做一个玩笑过去,然后跟她大概说了喻夫人的安排。

      “委屈你在这儿再等十日,可以吗?”他问。

      “当然。”明月道,“我若是回去太早了,岂不反而落人口舌?既答应为陛下和公主祈福,总要有些成效才行。”

      江铄华点点头,行礼道:“既如此,那在下先告退了。”

      明月站在床边,冲他敛衽一礼,十足地端庄娴雅,“江公子慢走。”

      她这般反差不可谓不大,但还在江铄华现已习惯了她时不时的转变,承受能力有了大大的提高,只是顿了顿便谦逊地退了出去。

      江铄华走后,明月看着他送来的东西笑了——这些东西种类不可谓不齐全,材质用料也不可谓不好,看出来喻夫人是真的为她操.了一番心的;至于江铄华能冒着危险独自一人将这些东西运来,更能见得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已经逐渐提高,恐怕现在还活着的人中,也没有哪个女子能让他这样关注,只是还不够……

      不是指他对她的感情还不够,毕竟这种东西,对她来说,只是一个锦上添花的调剂而已。她说的不够,是江铄华如今的地位还不够。

      送点过冬品还要偷偷摸摸避人耳目的,那日后若是再发生什么事可怎么办?算算现在,希庆帝就不用说了,驾崩之前几乎无人可以憾动;皇后、淑妃、严仪珉、严飞璋、沈相,甚至是喻夫人 ,他们个个都压在江铄华和她这个身份的头上,想要拨乱返正,让那些伤害过原主的人付出代价,现在这样远远还不够。

      她为什么偏偏要留在这个荒郊野岭的破道观里?还不是因为终于摆脱了沈府那个华丽的牢笼,
      能够到外面寻找机遇了吗?

      明月笑了笑,继续打扫起屋子来。

      ·

      “这消息是谁告诉你们的?”严仪珉轻轻敲着茶盏问。

      底下的人答道:“卑职也不确定,今日一早,就有人在门下塞了纸条,说那文,文仙姑名曰苦修,实际上要挟相府供应她锦衣玉食,是,是在观里享乐,还要卑职一定要呈给殿下过目……”

      严仪珉接过那纸条来看了看,微微蹙眉,“这纸条来历不明,你怎能因此污蔑仙姑?”

      “卑职失察!卑职这就去把那个送纸条的人揪出来!”那人连忙磕头认错,严仪珉抬手,“罢了,你们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只是若把此事压下,倘若日后泄露,仙姑那里反而说不清了,倒不如本王亲自带人去净月观查验一遭,也好证明仙姑清白。”

      那人果真以为严仪珉宅心仁厚,思虑周全,连忙谢恩道:“殿下英明。”

      严仪珉淡笑道:“这便去吧,刚好本王也该去和仙姑商量修缮净月观的事情了。”

      “殿下,是否需要卑职先去知会文仙姑一声,让她也好先有个准备?”那人又问。

      严仪珉道,“仙姑也算半个出家人了,又何必拘泥于这些繁文缛节?本王只是过去看看罢了,切勿惊动旁人。”

      “卑职谨遵殿下钧旨。”那人应着,连忙告退了。

      严仪珉笑容依旧温和,却没人知道,他现在有多迫不及待地想当面拆穿那个女道士的真面目——以往那么多年,他见过的道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也让他越发坚信,这世界上没有一个干净的道士,不是装神弄鬼,就是贪婪谄媚……

      .

      “无量寿,不知诸位大善人来鄙观有何贵干?”净月观前,一个老坤道正在打扫院子,见一位虽然衣着朴素,却气势华贵男子的带着一队卫士行来,愣了一下,连忙赔笑问。

      这男子便是严仪珉,他朝老坤道的方向淡淡一笑,“前几日恐仙姑安顿未便,本王不敢擅来,今日听闻属下来报,相府已派人助仙姑安置妥当,本王特来拜见。”

      老坤道不料这位就是当今楚王,连忙行礼,“无量寿福,贫道失礼了……”

      “无碍。”严仪珉温和道:“本王只是过来看看仙姑这边如何了,道长不必拘礼。”

      说着,他就大步向观内走去,老坤道忙拦道:“观中坤道众多,大善人恐不便出入,不如贫道把灵……把仙姑请出来,再来拜见大善人。”

      “本王已经说过了,既是清静之地,何必拘于凡俗之礼就是平日在宫内那些来往坤道,也没什么可避讳的。”严仪珉轻轻巧巧地说着,老坤道实在不知如何回答,而他已经笑着走开了。说起来,他还是不想赶尽杀绝,到底给了三分薄面,先让侍卫在外通报,才走了进去。

      本想着抓这文月娘个现形,用不思苦修,安逸享乐免了她仙姑的称号,谁知里面的人却并不开门,只听那清冷淡然的女声不疾不徐地道,“不知殿下来此,民女有失远迎。”

      既知有失远迎,为何现在还不出来迎?严仪珉见惯了宫里那些巧言令色的道姑,反倒对她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不适应了,只是碍于身份,也不好说什么,只道:“本王奉父皇之命供养仙姑,只是之前不便打扰,如今才来探望仙姑,还望恕罪。”

      里面仿佛传来一声轻笑,严仪珉深觉轻浮,心头涌上一层淡淡的不悦,可用余光望去,周围其他人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正疑惑时,又听门里传来她淡然舒雅的声音,“民女多谢殿下抬爱。”

      严仪珉想到刚刚那个老坤道的称呼,又听她这样说,不由问道:“仙姑既然在此修行,便已在世俗之外,何故自称民女?”

      “民女自幼便在观中长大,未曾知晓世俗之事,然蒙圣上之赦得以还俗,便以为圣上之民而自足也。再者,民女只不过是源白仙师的传话人罢了,怎敢自称仙姑?”

      谦逊低调的让人找不出毛病,严仪珉很懂这种迂回之道,毕竟他往日也是这般。只是话语上挑不出毛病,难道这短短时间内,她能将屋里的物件都凭空移走?

      严仪珉嘴角漫起淡淡的微笑,声音仍旧温和:“仙姑虽然谦逊,但当日福宁得救也是事实,本王又怎能对仙姑不敬?只是……本王一片诚心前来,不知仙姑可否开门相见呢?”

      他本以为这回那文月娘总拖不下去了,熟料她却道:“殿下请恕民女不敬,民女如今已非所谓的方外之人,还请殿下莫要逾越俗礼,让民女难堪。”

      严仪珉听不到这话只在心里冷笑——怎么,要找这个理由拒绝自己入内检查?那告密的纸条上还说是一个沈家的男子来偷偷给她送东西,那时怎么不见她拒绝?

      “本王也是奉父皇之命,还望仙姑莫要误会。”他笑道,“若是仙姑执意不肯,本王回宫复命时也只能实话实说,恐怕最后反倒会让有心之人添油加醋,惹得父皇不快。”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屋内一阵寂静,许久都没有人答话,严仪珉默默等待着,这是他留给那文月娘最后的机会,若是她还不识趣,一味推脱,那他也只好带人闯进去了。

      就在他耐心快要告罄的时候,里面终于传来了那清冷中又带着一丝虚弱的女声,“既然殿下要求,民女只好从命。只是这道房虽然鄙陋,到底是民女居住的,还请殿下为民女留几分薄面,让侍卫们在门外等候,只殿下一人施恩踏足便是了。”

      这……侍卫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严仪珉略微思索了一下,想着她区区一个弱女子,就算有几分妖术也不可能真把自己怎样,顶多是故弄玄虚,自抬身价而已,便淡淡点头,“仙姑所言甚是,尔等在门外等候即可,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得擅自行动。”

      侍卫们连忙应是,都垂首静候在走廊两旁,严仪珉又让他们避开门口一丈远,然后温声道:“还请仙姑赏脸一见。”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覆水难收(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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