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之如狂》小厉

1、机场01

　　“人潮汹涌，追逐他的人塞满机场，遥遥望去，人山人海，怎么可能看得到。猛然间听到名字，眼睛微酸，心事沉浮。一别经年，旧时光里的故人，真的是殊途陌路了。
　　——2019.03.02”

　　杨峤这次回国，实属没得选，同事负责的项目捅了大篓子，把大老板气得直接住院，公司里乱成一团糟，大老板一边吸氧一边老泪纵横安排杨峤回国盯一段时间，杨峤能怎么办，总不能也哭着躺下一起吸氧？老头苦情戏做得太足，没给杨峤留下半点余地，旧恩情摆在那里，杨峤没办法，只能过来一趟，不过他跟大老板讲好了，最多只盯一个月，等总公司安排好人事，他马上离开。

　　飞机落地后，杨峤戴好帽子和口罩，深吸一口气，想着也没什么大不了，谁能在意呢？都出去五六年了，没人认得出他了吧。自我安慰着，放松紧绷的神经，杨峤推着行李箱往外走，结果刚出来就被机场里汹涌的人潮吓呆，杨峤几乎立刻恐惧起来，贴在角落墙边一动不动。

　　估摸着是有人接机，这架势肯定是娱乐圈里的大势流量人物，数不清的小姑娘举着手机相机奔涌追逐，人头密密麻麻，尖叫浪潮一波接着一波，光是穿着制度的安保人员远远望去就黑压压一片，杨峤好奇地踮脚张望一番，没看出个所以然，就干脆躲避人群，靠着墙玩了好久手机游戏，看着人流慢慢散了，这才站直身子，推着行李箱往前走，路过咖啡店的时候觉得好饿，便进去买点吃的喝的。

　　“拍到了吗？”

　　“拍到几张，太帅了，我跟他还对视了，妈妈呀，我要晕了！”

　　“生图直接发？”

　　“发几张，回去再修几张，哥哥进组时间那么长，粉丝都嗷嗷待哺了，哥哥在京待两天，后天送机再约啊。”

　　“行，那我先回去了。”

　　“一起吧，我开车过来的，顺路送你回学校。”

　　“哇哇哇，还是小周姐最疼我！”

　　“疼你是因为你拍的图好，好好给哥哥修图，对家最近太嚣张，咱们得给哥哥好好炒人气，数据组努努力，也不知道哥哥团队会不会搞个热搜，盯着点往上顶。不过哥哥今天的穿搭太酷了，我都要流鼻血了，太A了！”

　　两个小姑娘排在杨峤前面买咖啡，一边研究相机里的相片一边讨论，杨峤听着还觉得有几分陌生遥远的亲切，应该是站姐小姑娘，还是事业粉的那种。

　　他往上拉了拉口罩，两个小姑娘点完，轮到杨峤，杨峤刚点完火腿芝士三明治，一旁一个小姑娘突然又说着：“裴柏哥这次太牛逼了，唱片跟电影都拿了奖，真的封神了吧。”

　　杨峤听到裴柏的名字，一愣，举着要付款扫码的手机呆住，忍不住扭头去看一旁的小姑娘。他高高瘦瘦，戴着口罩也难掩出众气质，两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也对视了他，都一同愣住，杨峤立刻收回视线，别过脸买单。

　　年纪稍长的小姑娘骤然停住了喋喋不休的话头，狐疑似的继续盯着杨峤看，杨峤心里打鼓，觉得小姑娘似乎是有点眼熟，赶紧背着身，只拿了现成的果汁，放弃还没热好的三明治，转身快步走了出去，还是隐约间听到了身后相机快门的声音，不过他没有回头。

　　两个小时后，一个沉寂六年零两个月的站姐微博，突然发了一张照片，里面是一个高瘦的男人背影，看不到正脸，真的只是一个背影，不过骨相难改，以前熟悉他的人怕是能一眼就看出来，是他。

　　站姐配了一段文字：“疑是故人来，千言万语，只剩不忍打扰。”

　　难怪杨峤觉得眼熟，这站姐就是当年跟拍过他的，现在爬了裴柏的墙头，站姐小妹估计回去后想起当年有点意难平，忍不住自己感慨一下，却低估了互联网的记忆，也低估了某些见缝就钻的营销团队，短短三个小时后，晚上十一点多，上了热搜的不是“裴柏机场”而是“裴柏杨峤同现机场”。

　　杨峤在酒店里洗完澡，换了睡衣准备早点休息，明天上午公司安排了一上午会，这边乱成了一锅粥，大老板要把人事大规模调整，里面裙带关系又复杂，估计会上够头疼的，他得好好休息一下，养好精神头打硬仗。只是睡前捞过正在充电的手机，瞥了眼，看见好友张铭发来微信，杨峤看了内容，一愣，打开微博，直接找热搜，睡意全无，只剩心慌。

　　他在黑夜里静默片刻，回复张铭：“假的，不是我。”

　　张铭秒回：“有人晒了你的航班信息。”

　　杨峤叹口气，打开灯，正想给张铭打个电话，张铭又回复道：“热搜撤了，有人出手防止事情发酵，照片也删了，裴柏撤的？他联系你了？”

　　杨峤有点头疼，回复着：“不知道，撤了就好，先睡了。”

　　张铭发来一个无语的表情，回复着：“淡定过头了吧，装！回来有空约一个，注意安全，我给你安排几个安保吧，住酒店？”

　　杨峤揉揉眼睛，简单回复：“不用，我有数。”

　　凌晨三点，失眠的杨峤坐在落地窗前，看着京城不灭的灯火辉煌，后悔，太后悔了，不该回来，真不该中了老头苦肉计，谁他妈想到这么巧，正好碰到了裴柏的航班。

　　谁撤的热搜？裴柏？要是裴柏还好，杨峤有点怕是另外一个人撤的。

　　杨峤五六点钟眯了一会，头还是有点疼，昏昏沉沉，也吃不下早饭，八点钟公司行政部门的经理过来接他，杨峤换了正装，拎着电脑去公司开会。

　　杨峤六年前入职这个集团公司，一直呆在国外总部，这次空降回国也算是万众瞩目，尤其是他曾经是风口浪尖的荧幕人物，当年隐退得不明不白，突然就发了声明，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几年众说纷纭，昨天夜里又突然诈尸似的跟裴柏绑着上了热搜，实在太吊人胃口。

　　公司里几百号人，一个个眼睛精亮，杨峤从下车到坐电梯上了高层会议室，十几分钟的时间，被拍的照片已经疯狂传到了网上，他一身修身黑色西装又飒又肃，长腿瘦腰，气质冷清，不带妆的素颜也秒杀一众流量小生，从他坐进会议室的那刻起，网上已经是惊涛骇浪了。

　　好友张铭闲得蛋疼，用了个小号混论坛，把有意思的帖子截图给杨峤发过去，杨峤连喝三杯咖啡提神后终于熬完了磨磨唧唧的工作汇报，中午休息时点开张铭发来的微信，只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初恋CP机场同框！！！！！！！！！！！时隔六年复婚啦！！！！！！！！！！！”

　　“杨峤这是现代剧路透吗？太帅吧～穿西装好欲～比以前更美味～别拦着我～我要舔屏～”

　　“诈尸？好不要脸，一出现就捆绑吸血裴柏，有病吧！当年就觉得他好婊。”

　　“哥哥哪个公司？现在投简历还来得及不？”

　　“好像看到照片里公司Logo了，卧槽业界大佬，跨国集团，中层年薪百万起，高学历也不一定进去吧，我亲戚Top2之一的硕士，实习三个月硬是被淘汰了，水深，水太深，杨峤哥哥高管了？牛逼，你哥哥永远是你哥哥。”

　　“前线多发点图！”

　　“神经病去打扰人家，他现在就是退圈素人好不好，别他妈发神经。”

　　“站姐有病吧，不打扰发什么机场照？”

　　“炒作？要复出？”

　　“听说要接梁导的新戏，业内消息，搭Y公司流量小花。”

　　“跟裴柏怎么回事？谁来补补课？”

　　“当年因为裴柏退圈？”

　　“不要造谣！不要传谣！转发五百等着被告！跨国律师团告不死你！哥哥反黑站复活！都过来给我仰卧起坐练腹肌！”

　　“我错过了什么绝美爱情！B站考古归来，太甜了！神仙爱情！那些年我错过的爱情!”

　　“yq要复出，一番，搭sym，绝对好班底，月底入组。”

　　“哥，再见到你太好了，我是你生命粉，哥你开心就好。”

　　杨峤一脑门黑线看完，又喝了杯咖啡，出会议室想透口气，躲到楼梯间开了扇窗户，正放空大脑呢，听到有人也推门进来，杨峤站在里面角落，背着人，正好听见了来者的对话。

　　“总部弄来个戏子什么意思？”

　　“我以前听二代圈子说，杨峤当年就是爬金主床上位，拿着金主的资源花着金主的钱，结果出轨裴柏给金主戴了绿帽子，被强制封杀，国内没法待了，就去国外爬老头子的床，他倒是真不挑。”

　　“贱人真是无底线，你看他那嘴脸，板着脸给谁看，爬床的时候笑得跟花儿似的，恶心。”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呗，你指望他能有什么真本事，狐假虎威呗。”

　　杨峤抱着胳膊听得一脸淡定，就待他俩又要嘀嘀咕咕合计点什么的时候，杨峤大大方方走出来，打招呼道：“吃午饭了？没吃一起吃？”

　　那两人脸色巨变，表情僵住无言以对，杨峤笑了下拉开门就出去了。

　　下午会议一点半开始，杨峤喝着今天第五杯咖啡，逐一听着各个业务部门汇报，磨磨唧唧又是到了六点多，他并不是这里职务最高的，但是代表了总部的意思，会议期间他极少开口，偶尔只是询问些数据问题，他不讲话不评价，反而搞得中高层更紧张，熬到会议结束，杨峤瞥了眼嚼舌头的两个副总，总结发言说着：“今天就到这里，大家辛苦，明天会有人事提案，先上董事会讨论，提案内容总部根据业务数据已经草拟了一份，明天具体讨论。”

　　有人听了脊背发冷，冒了冷汗，杨峤没多停留，直接走人。

　　其实更冒冷汗的是杨峤，开会的时候身上就一阵阵发虚，他知道自己必须睡觉休息，可本就容易失眠，又猛灌了一天咖啡，饭都没怎么吃，调时差很累，一回来又摊上麻烦事，他精神状态太紧绷，完全无法入睡，忍了忍没忍住，吞了两片安定片，他需要睡眠。

　　好歹睡着了，却做了个更累人的梦，梦见在机场，人流如潮涌，他站在人流的对岸朝远方忘去，看到了那个人的背影，挺拔如松，可望不可及，杨峤心里想，你回回头，回头就能看到我，可人流携着那个人不停不休地越走越远。杨峤着急地终于迈开脚步追上去，可是隔着那么多人，每个人都把他往外推往后退，越推越远，渐渐地连背影也看不到了，茫茫人海，全是陌生的人头，那个人明明如此耀眼，杨峤却找不到他了。

　　这个梦是在黎明时候做的，杨峤醒来后茫然四顾，起身呆了好长时间，慢吞吞去洗漱，刷牙的时候干呕了一阵，呕得眼泪汪汪眼眶发红，对着镜子又是一阵呆。

　　行政部经理今天来得更早些，给杨峤带了早餐，杨峤觉得好像有点饿，可闻着三明治里面的芝士味儿，相当反胃，吃不下几口。他默默骂自己矫情，可就是想吃豆腐脑，加辣椒香菜豆腐乳，偏咸一点。

　　公司是搞进出口免税店行业的，跟政策口接触紧密，昨天那两个背后嚼舌头的副总都是靠背景空降，其中一个是某些人的女婿，拿着几百万的年薪，亏损了几千万的项目。国内一直是人情社会，谁也不愿意得罪人，杨峤到公司的时候，行政经理才说董事会里面三位董事临时有事，赶不过来，会议怕是开不了。

　　杨峤点头，也没多说什么，在临时办公室待着，要了文书的密码，翻看OA系统里的收发文。行政部经理在外面紧张得脸色煞白，不时给什么人打电话。下午两三点钟，行政部经理过来敲门，忐忑道：“杨总，晚上其他几位老总组了个饭局，给您接风洗尘，挑了个好地方，您要是有时间，赏个脸过去聚一聚？”

　　杨峤看审计材料看得脑袋疼，摘下眼镜瞥了眼他，说着：“行啊，那可真是费心了，谢谢。”

　　行政经理松口气，出去安排去了，杨峤干脆不看电脑了，掏出手机准备玩游戏，结果好友张铭这个贱货又开始发论坛截图：

　　“裴柏夜会女团成员，俩人亲密吃饭共赴酒店！”

　　“据裴柏团队工作人员爆料，昨夜裴柏正式求婚当红女团歌手！”

　　“裴柏柳媛恋情曝光！已交往三年，不日订婚！”

　　杨峤脑仁更疼，回复道：“你这是提醒我，该包个红包？我现在就一打工仔，快被这些地头蛇欺负死了，干完这一票搞不好就被大老板开了，饶了我成不！”

　　张铭贱兮兮发了一串表情包内涵他，秒回：“我养你。”

　　杨峤把他拉黑，安心玩了会游戏，到时间就去坐车赴鸿门宴。他们晚饭订了西二环那里亲王府改的四合院，杨峤以前来过，不过后来这里换了老板，都是天价中的天价，有点作，不亲民。

　　车位太少，司机把他载到门口就去别处停车了，杨峤没穿厚外套，在门口被三月的寒风吹了个透心凉，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准备往里走，瞥见固定停车位上一辆车的车号挺眼熟。

　　他停住脚步，顿时明白什么叫暴风雨前的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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