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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20.云开北阙祥光满,雨过西山霁色鲜(前篇) ...

  •   一

      康熙六十一年五月,吴嫂子年老,我让她退休,给她八百两银子养老,另外送她一些绸缎和首饰,王府也拨了养老银子给她。
      她留给我的念想可真是让我大吃一惊,是一架长十来米,高大约两米的围屏,上面有胤禛亲笔提的字“福海春晓”,用金线绣的。
      围屏绣的是春天福海沿岸的景色,尤其是山房,吴嫂子几乎是写实地绣了上去,绿茵茵的葡萄架,灿若云霞的桃花------
      我看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吴嫂子含着泪,说:“那一年,格格讨紫堇姑娘的围屏,说我年纪大了,怕我累着。我就想,我一日日闲着也没其他的事,就给格格绣个围屏吧。那时候,皇上刚赐了园子,我就想,格格好清静,将来在园子里住的时日必定很多,就琢磨着要绣个园子给格格。
      紫堇格格的围屏是绣得精致,但只能放在炕上,于是,我就绣个大的,往后格格放在大厅里头,也是相宜的。我伺候格格多年,格格从来不让我自称一声奴才。往后我走了,格格多保重,格格是有大福气的——”
      她絮絮叨叨地说,我也是泪流满面,嘱咐她有空来看我——
      卓雅派了一个姓张的绣娘给我。看了吴嫂子绣的围屏,叹道:“绣技并不是最好的,难得的是数十年如一日,针脚始终均匀不乱。这种心静如水的态度,简直就像参了禅一般,淡定自如——”
      八月,我将花好月圆四个丫头嫁了出去。
      胤禛另外给我安排了四个才艺很好,品行端正的丫头。我以吉祥如意给她们命名。
      红李提醒我说:“夏祥这名字可能要避十三爷的名讳。”
      我说:“有什么避讳的,十三爷是男人,我的丫头是女人,怎会冲撞了他?再说了,我看得起这个字,他应该感到荣幸才是。”
      红李直摇头,说:“也就是格格敢说。”
      我白她一眼,让她一边凉快去。

      十月初九,福惠小阿哥周岁,皇帝赏赐颇丰,但并没有赐名下来。接旨意时,紫堇冲我使了个眼色,我没理她。
      玉媚待送礼太监一走,就问胤禛,为何皇上没有赐名。胤禛解释说:“玉媚你体弱,福宜八个月而殇——我这一生子息艰难,就特意求了皇上,先不赐名,等福惠大了,再——”
      他那柔和自然温情脉脉的声音,一点都不像是心里有鬼的样子。凭心而论,虽然年氏的几个阿哥没按宗族排行,可寓意都很好,也并没有很亏了她。
      未几,皇帝命雍亲王胤禛等视察仓储。年侧福晋害喜,胤禛大为高兴,命卓雅好生看顾年氏和福惠小阿哥。
      他的诺言终于打破了——他说:“她们若有子嗣,绝不再碰。”
      我什么话也没说,继续在桃苑过日子。
      风雨欲来,我不想找麻烦。

      十一月,康熙生病,从南苑回畅春园。命皇四子胤禛恭代祀天。
      祭祀回来,他来到桃苑与我商量:“是不是该——”
      我点头:“就是这几天了。”
      他于是匆匆而去,回紫竹苑与隐华商量行动计划。
      隐华坚持让胤禛把我请到了书房。
      隐华说:“如今我们对付的有三股势力:第一是拥护废太子的,第二是拥护八阿哥的,第三是拥护十四阿哥的。从皇上要元寿的生辰八字和接他入宫,看来皇上是属意我们王爷的。但是,从皇上的行事来看,他可能不会留遗诏了。”
      我一惊,问:“为什么?”
      隐华说:“皇上打算听天由命了。按照满人的风俗,谁强谁为王。当年太宗皇帝就是这样登基的。据说太祖有意让多尔衮即位,但没有完成这个遗愿。皇上培养三十多年的太子让他伤心欲绝,后来他再不立太子,用意就在于此。
      如今有望登大位的有我们王爷,八阿哥和十四阿哥。我们王爷势力相对较弱,所以他一直保护着,没有动,八阿哥的势力被他剪得七零八落,但仍旧呼声很高,十四阿哥目前是势力最盛的,所以,他在十四阿哥回京以后,又打发他出去了。
      皇上的意思大概是这样的,如果十四阿哥能够提前预知京师局势,冲破年羹尧率大军东进,那十四阿哥就有做皇帝的谋略,大位无疑就是十四阿哥的。如果十四阿哥做不到这一点,他就没有资格做皇帝。
      剩下两位在京中的阿哥,我们王爷的势力一直在暗处,皇上大概是觉得,如果我们王爷能够利用手中的这点力量,加上年羹尧,能够抵挡得了八阿哥,那龙椅就是我们王爷的。
      如果我们王爷抵挡不了八阿哥,那龙椅就是被称做‘八贤王’的八阿哥的。
      对于皇帝来说,这三个选择,都不是最好的选择,而是非常之时的非常之举。
      八阿哥子嗣不旺,大福晋善妒,又加上从前的死鹰事件,所以他非常反感八阿哥。但是,八阿哥也许是冤枉的,而且,他不得不承认,八阿哥本来是最有实力的。所以四十八年他削了八阿哥的爵位,又恢复了;五十三年他停了八阿哥的食俸和爵俸,后来又还给了他。
      他曾经列举了八阿哥的罪状,其中有一条是暗杀太子,这是很重的罪名了,但皇上并没有象对大阿哥和废太子那样,把他圈禁起来,而是留了后路。这是一个很明显的暗号,他并不想一棍子把八阿哥打死。”

      二

      “至于我们王爷,最大的不利之处就是年纪偏大了,所以,他要看皇孙之中,有没有特别优秀的,现在看来,元寿他是比较满意的。十四阿哥年纪正合适,但他有将帅之才,缺少圣君谋略,故也不满意——”
      胤禛冷哼一声,说:“我们兄弟之中,但凡有一个像皇阿玛那样的,我们也就不用争得头破血流了——”
      隐华笑道:“当今的万岁爷,直追祖龙,千年难遇,自然是难看上一个人。”
      胤禛问:“没有遗诏,即位不正,如何向天下百姓交代?”
      隐华笑道:“百姓要遗诏,就给他们一个遗诏,这没什么难的。”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说:“爷,这件事必须拜托张大人。他肯定知道皇上有没有遗诏,因为皇帝的诏书都是他起草的。如果没有,一定让他起草一份对你有利的,如果有,要想办法知道是谁——”
      胤禛为难。
      我怒道:“这确实不是君子所为。但是事有缓急,急则从权。我从三十三年开始指导你,现在到了最后一击的时刻,你却存妇人之仁——你让我白白倒溯三百年。你忘记我和隐华给你说的黄蘖禅师歌了吗?命运如此,无法改变。如果你连让人起草一份遗诏的勇气都没有,你凭什么与敢暗杀太子的八阿哥争锋?”
      胤禛不做声,隐华想说什么,却又不说。
      我指着隐华,骂到:“我好不容易从江南寻了你来,你自己在这个巴掌大的地方经营了近二十年,如今突然手软了?事若不成,我们都跑不了。四十八年,八福晋就找到我摊牌,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有些皇上不知道的事情,他们都知道。”
      我泪水都出来了:“我告诉你们,坐上那个位子,事情才算完成一半。我一直提醒你们不要忘记那个女人,可你们都不当回事。如果被她预先知道了,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就算你是她的亲生儿子,也一样——
      我不知道,这些年来,皇上是用什么手段稳住她的。从死鹰事件来看,她已经恨皇上入骨了。那以后,皇上长年和年轻嫔妃住在畅春园,轻易不回城里。他害怕什么?你们难道还想不到吗?
      刚才隐华说当今皇上直追祖龙,说得没错。同样的,他也怕落得跟祖龙一样的下场。四十八年以后,他轻易不再出巡,只在京师周围的行宫和围场打转。六下江南,都是四十七年前的事情。他那么一个爱热闹,坐不住,安静不了的人,为什么习性改得那么厉害?
      当初我就不该回王府来。你事成了,与我无关,你事没成,我往福海一跳,什么都了了——”
      隐华忙劝道:“格格你别说得不像话,不是找你商量吗?”
      “这些年,都是你们在筹划,这是你们男人的事情。你们找我商量什么?结果摆在那里,你们做就是了,有什么好商量的?难道将来事成了,叫史官记一笔,雍亲王府的格格宋氏助雍亲王谋得大位?”
      胤禛搂了我的肩膀,说:“红玫,你别气坏了身子,我们做就是了。”
      “不仅要做,还要快。是用得上隆科多的时候了。一旦皇帝驾崩,关闭九门。大事定了,再让十四阿哥回京奔丧,军权必须交给年羹尧。给年羹尧写信,告诉他,她妹妹又有了——”
      我把那个“又”字咬得狠狠的。
      他知道我心里别扭,好言相劝:“我都知道了,我送你回去,歇息着。我们今日就是不眠不休,也要把方案做好了。”
      隐华说:“格格放心,一切都差不多了。我们只是不确定,是不是就在这几天,否则,做了手脚,却错了时间,那就是死罪。另外,张大人那里能不能行得通,也是一个变数——方苞也一直跟随左右,他的意见也很重要。”
      我说:“既然好了,就去做吧,我自己回去。”
      胤禛不放心,还是扶了我出来,亲手把我交到春吉和秋如手中,吩咐到:“好生伺候格格。”
      两个丫头扶了我回桃苑。
      红李见我气得脸发白,还似乎流过眼泪,忙迎上来,扶我在热炕头上坐定了,才说:“格格,爷让你不自在了?”
      我摇头,说:“要变天了,过几日就好了。”
      红李明白,就不再问。命春吉将温着的燕窝粥拿来。

      三

      胤禛从十一月初六开始,住进离畅春园很近的圆明园,每日晨昏定省。
      我在桃苑,数着日子,一天一天的熬。
      也许,我本来应该有好奇心。二十一世纪的人对康熙是否有遗诏,争论不休,特别是四爷党和八爷党的粉丝们,恨不能穿过来找个答案。
      我穿来了。可是,在大清长达二十八年的煎熬,从生疏拒绝到融入其中,我逐渐地蜕变为这个时代的一粒微尘。除了隐约记得上一辈子的点滴,除了坚持自在地生活,我已经与二十一世纪没有任何瓜葛。
      最开始,我还怀恋情人节的玫瑰,周末的电影,网络小说,朋友的问候——想着如何寻找到时空之门,尤其希望,最好是在睡梦中,就回去了。
      但现在,我只想尘埃落定,在福海旁的山房里度过残生。
      宋氏似乎是死于雍正八年,她还等得到雍正扩建一个气势恢弘的圆明园。
      我将看到福海中堆起三座小岛,正门将建成养心殿,九州清晏在湖的北岸。也许我还可以乘坐阿凡号前往,远远地,看他办公,批折子,接见大臣——
      就像,深情的妙龄女子,悄悄地守望心爱的情人------
      我不知道,这是我的前世,还是我的今生。我不知道,二十一世纪的那个阿凡,是我,或者不是我,三百年后,我是我的子孙,或者,我是我的先人——
      我是谁?
      谁说得清?
      玫瑰满园的日子里,我不再苛求谁送我玫瑰花,只希望谁高兴要,我就给她送去。我已经忘记了西历纪元。这里的情人节是七夕,那时候玫瑰花期已经过了;这里的圣诞节是皇帝的生日;这里的感恩节是生日时,给父母亲磕头——
      这里有元宵端午中秋腊八除夕,似曾相识,却过得大不一样的农历节日。
      十一月十日,十三阿哥来看我。
      他爽朗的笑声在寒冷的冬季里,融化了冰雪。
      “小四嫂,”他说,“四哥让我来告诉你,万事具备——”
      我微笑,点头,说:“圆明园里有我历年酿的葡萄酒,今年除夕,我请十三爷喝我亲手酿的酒——”
      “哦?小四嫂还会酿酒?”
      “除了弘昼,十三爷是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男人。”
      “四哥都不知道?”
      我笑得苦涩,说:“天申说,我的酒,不能给他阿玛喝。他说,阿玛天天在年姨娘的院子里喝酒,叫我不必心疼他阿玛——”
      “天申这孩子,聪明,就是太顽皮了。”
      “顽皮好,免得兄弟相争重演。”我想起天申诓弘历立下字据,就不禁笑出了声。
      十三爷感叹说:“小四嫂为四哥呕心沥血,可谓苦心孤诣,再没有旁的人能做到了——”
      红李在一旁说:“格格,你想起什么来了,笑成这样?”
      十三爷也很好奇地看着我。
      我就给他们讲天申让弘历立下的字据,他们也笑。
      我说:“这个孩儿们的笑话,可以过几天后再说给王爷听——那时他就不是王爷了。现在却不能说给别人听,十三爷倒是不用避讳。”
      十三爷大笑,赞道:“好好好!四哥虽然子息艰难,可剩下的,都是最好的。弘历是有大造化的,能得皇祖父亲自鞠养宫中,福气不用说。难得地天申这么早就明事理,省却多少伤心泪——”
      “十三爷将来也是名垂千古的王爷——”
      “小四嫂,有一句话,我一直不敢问。”
      “十三爷但问无妨,今日红玫言无不尽。”
      他犹豫半晌,问:“小四嫂是不是天上的——”
      我笑:“十三爷果然是个浪漫的人。猜得也对,也不对。”
      “小四嫂什么都知道,如果不是天上的,怎么能对还没有发生的事情知道得那么清楚?恐怕诸葛亮也没有算计到蜀国二世而亡吧——”
      “他也许是算到了,但是也要尽人事而已。”
      如果我像瑶华一样穿到八阿哥府,算得再好,难道不是也要落空吗?
      十三爷起身告辞:“小四嫂不必担忧,事必能成,请安等消息。”
      我点头,送他到院门口。
      十几年的郁郁不得志,磨去这个男儿的狂傲之气,却留下了远见卓识和忠心耿耿。大浪淘沙,留下的,都是最坚强的。
      他的背影远去,我缓缓回到了桃苑的正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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