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扬1986》集千蓝

9、（九）

　　我对期中考试寄予了莫大希望，它却令我失望透顶。我明明非常勤奋、非常努力，结果只是进步了三个名次。我又失去信心，觉得自己其实非常笨，不堪造就，进到班里前十名是不可能的，上大学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我的同桌谷香进步了一个名次，因前几回考试都是退步或原地踏步，她对这次的成绩虽不满意，但失望程度比我轻多了。
　　放学时，我还没有从巨大的失落中缓过劲来，同学们纷纷离开教室，我和谷香仍旧坐在那里发呆。
　　“谷香，能进步三名算是不错了。”钟清扬经过我们课桌时停下来说道。
　　“我只进步了一名。”谷香说。
　　“呃……能保持住就不错了。慢慢来，一口吃不成胖子。”
　　“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在心里愤愤道。没见钟清扬怎么用功，却能稳居第一名，真是让我又羡慕又嫉妒，恨不能踢他两脚。
　　“我太笨了，再怎么努力也不起作用。”谷香说。
　　“不是笨，是没找对学习方法。有的人看上去很努力，其实……不是说你呵谷香，其实又盲目又浮躁，纯粹在做无用功，能有大的进步才怪。”
　　我听出他后面的这些话是在讽刺我，非常恼火。
　　“能不能把你的学习方法和经验传授我们一点？”谷香说。
　　“可以。可惜明天上午就放假了，你家要是在这镇上住就好了。”
　　“就是哎，只能等到开学后了。裴清扬和你离得近，要不寒假里你先指导她。”
　　“我有冯青峰指导就行了！”
　　“说不定钟清扬的学习方法更适合你呢，多多益善，多一个指导的就多一份收获。”
　　“不一定，还有一句话叫‘人多主乱’呢！”
　　“谷香，我可不是什么人都教的，有的人就算是跪下来求我，我也不教！”
　　钟清扬撂下这句话，拂袖而去。
　　“你看你惹得他生气了都。”谷香悄声说。
　　“气死才好呢！”
　　“你姐姐和他哥哥不是谈着吗，你咋还这么排斥他呢？”
　　就因为我姐姐和他哥哥是恋人，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接受钟清扬的帮助。想想看，我是在他爸爸的帮助下才读上安平高中，如果我再由他帮助才能进步、才能考上大学，那将来我姐姐和他哥哥成了亲，我在他们家人面前岂不是一点尊严也没有？岂不是连累家人也没面子？以前我没想这么多，还一度希望钟清扬成为自己的良师益友，幸亏开学第一天就和他产生了矛盾。
　　我不好意思道出排斥钟清扬的真正原由，就搪塞一句“他那趾高气扬的样子非常讨厌！”
　　“趾高气扬？我没觉出来啊，只是感觉他很自信。学习那么好也没有看不起人，咱班里这些男生，就他主动跟我说话。你们毕竟是亲戚，我觉得你应该对他友好一点儿。”
　　“八字还没一撇呢还亲戚！”
　　“就算不是亲戚，你们两家的人也都互相认识，要是让他家的人知道你排斥他，就不大好了。”
　　“可是……我实在是友好不起来。”
　　谷香做一个表示无法理解的表情。
　　“别在这里傻坐了，咱俩也撤吧。”
　　……
　　翌日早自习结束，我向冯青峰说起无论怎样努力都不能提高数理化成绩的苦恼。
　　冯青峰听罢婉转地提醒我，不要用填鸭式学习方法，要静下心来边学边思考，也别急于求成，欲速则不达。我不由回想起昨晚钟清扬所说的话。既然两个学习好的人都这样说，不能再当耳旁风，我必须静下心来，踏踏实实地努力，走稳每一步，持续前进。
　　回家吃早饭回来，王一鸣和钟清扬在校门外赶上我。
　　“裴清扬，问你个事儿！”
　　这一次，钟清扬没有停下来等王一鸣，大概昨晚我得罪了他的缘故。
　　“寒假里，我和钟清扬、赵淑静、高燕飞打算聚在一块儿做作业，一天一家轮流，轮到谁家在谁家吃饭。你愿意加入吧？”
　　我摇摇头。
　　“为啥？”
　　“你们都是学习好的，我……实在格格不入。”
　　“嗨，没事儿，我学习也好不到哪里啊。”
　　“谢谢你的好意，我想自己学。”
　　“呃，那好吧。你的数理化成绩提高不上去，是不是因为初中没打好基础？”
　　我点点头。
　　“我有一套初中数理化学习资料，非常全面，你想不想用？”
　　“想！”
　　“下午一点，你在邮电局大门口等着，我给你送过去。”
　　***
　　放假当日，我给自己制订了学习计划。每天至少学习十二小时——六小时用来重新学习初中的数理化；剩下的六小时，一是做老师布置的寒假作业，二是对“高一”上学期所学的课程进行查漏补缺，三是将历次考试及练习册中出现的错误逐一理解透彻。
　　计划容易执行难。我一向缺乏自律，如今没了学校的良好学习氛围，加上被姐姐弟弟的闲散干扰、诱惑，懈怠情绪时而抬头；每当这时，我或者用钟清扬、赵淑静他们这些成绩优秀者也正在努力来鞭策自己，或者用回想钟清扬嘲笑我的言辞来刺激自己。
　　十二小时以外，我会看看报纸杂志等换换脑子。兔年将至，报纸的副刊中穿插了许多以生肖“兔”为主角的图案，其中的一副剪纸画让我格外喜爱，即兴写下一篇名为《女孩和小白兔》的童话：
　　兔年的除夕夜，在一所宽敞明亮的房子里，一个小女孩正在跟一只小白兔赌气。
　　“你走开，我不喜欢跟你玩儿！“小女孩噘着嘴巴对小白兔说。
　　小白兔感到莫名其妙，用抓子挠挠嘴巴问道：“为什么呀？”
　　“你们兔子骄傲自大，和乌龟赛跑时输了。”
　　“哦，原来是为这个呀！”小白兔松了口气，放下爪子，“那是人们编造的故事，其实我们不是那样的。你听过龟兔第二次赛跑的故事吗？知错就改，那才是真实的我们。”
　　“那……”小女孩舒开了嘴巴，好像又在思索什么，“啊，我想起来了！你们兔子是狡猾的，有三个窟窿藏身！”
　　“哦，这个呀，我们那是为了躲避敌人，若不这样，我们就难以生存的。”
　　小女孩撇撇嘴，“你们为什么不和敌人打呢？就知道逃跑，真是胆小！”
　　“我们的力量非常小，根本打不过他们，就像拿鸡蛋碰石头。我们必须运用智慧来保护自己。”
　　听到这里，小女孩知道错怪小兔子们了，于是红着脸道歉：“请你原谅，小白兔，我太不懂事了。”
　　小白兔拉起小女孩的手安慰：“没什么，没什么，我们还是好朋友啊！”
　　新年的钟声快要敲响了，小女孩戴上妈妈给她买的雪白小兔帽，然后踩着板凳从挂在墙上的竹篮里拿出一棵水灵灵的白菜和一根新鲜的胡萝卜。
　　“瞧，小白兔，这是我送给你的新年礼物！”
　　“谢谢！谢谢！我也有一件礼物送给你！”小白兔说着，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一朵非常美丽的小花，“来，我给你插在帽子上！”
　　接下去，小女孩和小白兔在明亮的大房子里欢欢喜喜地唱起歌、跳起舞来。”
　　我想把这篇小童话讲给李菁听，可惜昨日他们回老家过年了，大概正月初五、六才回来。
　　跟家家户户一样，大年初一早上我们家也是吃的水饺。饭后，爸妈去与我们家相交甚笃的几户人家拜年，姐姐和弟弟在客厅看电视，我照常执行学习计划。
　　上午我的精神状态最佳，按计划用来做高中的数理化习题。平时我很快就能排除杂念进入学习状态，今天却有些失控，心思总是飞向故乡阳坡村。
　　往年的过年情景历历涌现，让我无比的想念奶奶也想念郭泰。奶奶只会在梦里出现了，郭泰还有可能会出现在我面前，可是他什么时候出现呢……
　　“清扬，出来一下！”姐姐的招呼声将我的思绪打断，“钟清扬和钟清越来了！”
　　“钟清扬来干嘛？”我在心里嘀咕，“给他哥哥壮胆？”
　　外人来家，我可以避而不见，未来的姐夫来，再躲藏的话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了。
　　在姐姐跟钟家兄弟寒暄的当儿，我走进客厅。
　　看到我，钟清越发出一声亲切的问候。
　　我结结巴巴地回应着，从眼角扫到与钟清越并排站着的钟清扬脸上露出揶揄的笑意。
　　“叔叔阿姨没在家？”
　　“嗯，出去拜年了。——和你同学打声招呼啊。”姐姐笑着提醒我。
　　当着钟清越的面，我不好慢待钟清扬，于是望着他的毛衣领子说了声“新年好”。
　　姐姐和弟弟陪着钟家兄弟看电视聊天，我回里屋继续做作业。
　　过了一阵子，姐姐高声问我：“有没有不会做的题啊？有的话让钟清扬去给你讲讲！”
　　我连忙回答“没有”；正暗暗埋怨姐姐明知道我跟他合不来还多事，听见钟清扬说道：
　　“哦，对了，我看一下你的语文笔记！我们四个都没记全！”
　　我还没来的及作回应，这个家伙就走了进来。碍着钟清越的面子，我不好往外赶他，翻了个白眼表示不欢迎。
　　钟清扬满不在乎地抿嘴一笑，略略翘起的嘴角含着几分淘气和揶揄，两只酒窝随着若隐若现；“把你的语文笔记给我！”说着拉过旁边的凳子坐到我对面。我只好找出语文笔记扔给他。
　　这下我更是难以集中精神，索性合上题本看杂志。
　　钟清扬从笔盒里拿了一枝钢笔，然后跟我要纸。
　　我头也不抬地扔给他一个还没用过的本子。
　　“这是什么？”过了五六分钟，我听到钟清扬问。
　　看到折叠着的那篇小童话在他手中，我一把攫过来，用气声警告：“别乱动我的东西！”
　　钟清扬凑过脸来用气声还嘴：“我没有乱动！是它自动出现在我眼前的！”
　　我这才想起，这张纸就夹在语文笔记的扉页。
　　“写给卓凯的情书？”在我愣神的当儿，钟清扬又来上这么一句，说完迅速缩回脸去。
　　我恨不得踢他两脚，但又怕惊动了外屋的钟清越，只好用目光发泄我的愤怒。
　　钟清扬大概摸准了我有所忌惮，所以肆无忌惮，对我做个无法形容的滑稽表情。
　　我指指门口，用恶狠狠地表情责令他出去。钟清扬嬉皮笑脸地朝我拱拱手，继续看我的语文笔记。
　　钟清越一直没有离开的意思，好像不能亲口给我爸妈拜年就誓不罢休似的。钟清扬拿着我的语文笔记看个没完，就跟那是一本宝书或武林秘籍似的。
　　虽然钟清扬不声不响，对我还是有无形的影响，眼看着今上午的学习计划就要泡汤，我只好再次对他下逐客令。
　　“请你出去！”我在一本用完的本子反面写下这句话，递到他面前。
　　“正好好的干吗撵我走？！”他添上一句递回来。
　　“你碍我的事了！！”
　　“这可就不讲理了，我连大气都不敢出，怎么碍着你了！”
　　“别废话！赶紧出去！再不出去，我就踢出你去！”
　　“好啊，我正想让清莹姐和我哥看看你是如何对待我的！”
　　“赖在人家撵都撵不走，你臊不臊啊？！”
　　“一点儿都不觉得臊！我哥不说走，我有什么办法。”
　　“那你先走！”
　　“不行，我要跟我哥共进退！”
　　“他又不是小孩子，用不着你在这里陪着！”
　　“上阵亲兄弟，说啥我也不能撇下他！”
　　“那你去外屋等！”
　　“清晏都识相地躲出去了，我再出去当电灯泡不合适！”
　　“那你去大门外头等他！”
　　“我怕冷！”
　　钟清扬分明是存心耍赖气我，我不想再费无谓的口舌，将本子扔到一边。
　　“怎么偃旗息鼓了？继续啊！”钟清扬拿过本子，写上这么一句递到我面前。
　　我本不想搭理他，忽听到弟弟的说话声在外屋响起，就又回道：“清晏回来了，你可以出去了！”
　　他看的工夫，传来姐姐的问声：“钟清扬，看完了吗？看完了出来打扑克！”
　　“还没呢！”
　　“他马上就看完，就剩一页了！”
　　这下钟清扬没辙了。我收起杂志，打开数学练习册等着他离开。
　　这时，钟清扬从我扔给他的那个新本子上撕下一张纸递给我。
　　纸上画着一个“兔头”人正将一朵花递给一个小女孩。很显然，这家伙已经偷看过那篇小童话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立即画了两只拳头和两只脚回赠他。
　　钟清扬看罢揣进兜里，然后朝我比划起武打动作。我冷眼看他耍了一通，潇洒地以双枪手势奉还。
　　……
　　将近十一点了还不见我爸妈回来，钟清越只好带着弟弟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