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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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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绘溪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重重的喘气。浑身燥热,几乎出了一身的薄汗。自己的手指还无意识的抓着床单,直到意识恢复,才慢慢的松了开来。她胡乱的抓过床边的那杯凉水,很快的灌了下去,又看了眼时间,才坐了起来。
那个梦又一点点的从潜意识里浮现出来。逼真得能让她回忆起所有的细节。
这个年纪,这种梦,并不算什么新鲜事。
可作为一个心理学者,对于夏绘溪来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的梦的含义。
“九月一日,梦见和一个男人发生亲密关系。”夏绘溪握着笔,又想了想,重又落笔补充:“裴越泽,CRIX总裁,两年前做过数次心理咨询。CRIX即将和研究所共同开发精神治疗的药物。”
因为精神分析需要大量的梦境分析,她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坚持记录自己的梦,这也是她唯一可以相信的、真实的实验素材。如今已经是厚厚的一大本了。她怔忡的看着那个黑色的真皮本子,目光又无意识的望向手边的那一本专业书。里边有一句话可以完美而恰当的替自己解释这个梦。
“如果咨询者和医生在沟通中无法达成一致,那么有一方会用一种‘激情幻想’填补两者间的缝隙。”
只是困惑。其实两年前的时候,她也不过和他见了数面,话都没说几句。所谓的两者间的“裂隙”,更是不知道从何谈起。或许唯一的解释是因为最近一直在忙着那项合作,以至于不可避免的会接触到裴越泽的资料,难免又勾起了两年前的那些并不算印象深刻的记忆。
不管怎样,这个梦依然显得有些吊诡。
夏绘溪站起来,用清水冲了冲脸,又顺手戴上梳妆台上的那个黑色发箍,扎起了马尾。牛仔短裤,黑色帆布鞋,再配素白的T恤,似乎有点过于简单了。她又转回来,拿了件墨蓝的小马甲套上,又在镜子里打量了几眼,这身朴素的搭配倒立刻显得有些别致起来。
这位年轻的女老师在南大十分的受欢迎。一来是她有一种令学生信服的聪慧气质,关于她在上学期间优异得令人瞠目的成绩,以及硕士毕业直接留校做讲师的传奇,都足以让那些师弟师妹们刮目。
二来就是她的打扮了。其实她的搭配都只是在上班前数分钟决定的。可是再简单的衣服,只要穿在她的身上,就有一种很自然的舒适感。有女生拿她那件最常出现的白T统计过,一个月里出现了六次,每次的搭配都不一样,也就不得不感叹,大概天生有人就是有这种混搭天赋的。
除此之外,偶尔有年轻的男生会来送花,或者匿名的收到短信,可夏绘溪还是单身,一个人的生活充实而惬意。
早上还有课,夏绘溪关了空调,走出楼道的时候,暑气逼面而来。仿佛是烟花,带了些呛人,嘭的在身边炸开。南方的城市总是要过了十月份,暮夏才算结束。掰指一算,实在还很遥远。夏绘溪踩在从浓密的绿叶里漏下的小小光斑上,发现光线把自己的影子拖在了身前,纤长得仿佛是流云,有种和炎热不相称的透明感。
穿过半个校园,她开始觉得热,额头上也密密的出了汗,幸好她的头发全被发箍往后固定住了,不会觉得黏人。其实少有女生像她一样愿意露出额头。就像她的学生私底下分析的那样,因为她的脸型很漂亮,仿佛是整容医生手术的完美样板,而肤色白皙得像水晶布丁,才会有这样一种明朗却又不失精致的美丽。
先去院系里拿资料。一刷卡进门,因为有空调,夏绘溪觉得一下子凉爽下来。本来有些黏热的脊背就像被洒了干爽的痱子粉,一下子舒服了许多。
博导的办公室在三楼。夏绘溪敲了敲门。
听到有人答应后推门进去,这才发现办公室并不只有彭老一个人。
她的导师彭泽是全国首屈一指的心理学家,也是研究所的所长,此刻老头坐在沙发上,正和一个年轻人聊天。
彭泽的脾气是相当的好,虽然是学术权威,可是待人接物从没有半分架子。他捧了自己惯常用的宜兴紫砂壶,一边招呼夏绘溪:“来,来,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年轻人很主动的从沙发上站起来了,个子很高,站得也挺直,向夏绘溪伸出手:“你好,我是苏如昊。”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夏绘溪愣了愣,握住他的手:“夏绘溪。”
“小夏,苏如昊,我对你提过的。国外xx大学应用心理专业毕业的硕士生,这一届新招的、也是我的博士生。”彭泽把茶壶搁在桌上,又转向了苏如昊:“这是夏绘溪,你初来乍到,有什么不熟的地方可以多问问师姐。”
苏如昊显然是在认真而不失礼貌的打量夏绘溪,最后含笑着说:“好的。”
此刻的夏绘溪有些不在状态,隔了好一会儿,才重复的问了一遍:“你是哪里毕业?”
苏如昊很认真的又说了一遍。显然,她之前并没有听错。
夏绘溪不可思议的瞪着眼睛,仿佛见到了外星人,又仿佛有人往这个年轻人英俊的脸上涂满了油漆。他在那个世界闻名的学府心理系毕业,却回来国内读博士?
这个世界癫狂了吧?
她没坐下来,苏如昊就陪她站着。他唇角的那丝笑勾起的弧度恰到好处,似乎就是聊天符号中那个笑脸括弧,简洁干净,不由自主的会让人喜欢。夏绘溪毫无抵抗力的回给他一个微笑,转头对导师说:“我是来拿资料的。”
彭泽将一叠文件夹给她,又关照了几句,她便简单的冲苏如昊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夏绘溪在一楼的大厅里看看时间,大概还有二十分钟左右开始上课,她不想这么早走进烈日炎炎中,于是坐下来百无聊赖的看资料。直到有人喊她:“夏小姐?”
她抬头一看,是苏如昊。他一手插了口袋,站在不远的地方向自己打招呼。这个年轻人有着清爽的鬓角和俊朗的轮廓,眼珠黑亮得像是宝石。夏绘溪不由自主的想,要是被那群爱闹的学生知道,大概论坛上又多了一个火热的话题了。
他们并肩走出去。夏绘溪终于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要来国内读博?”
苏如昊的脚步很沉稳,走在马路一侧,肩膀上落满了金色的阳光:“就是想回国了。你知道,国内最好的心理系就是在南大。”
夏绘溪还是觉得有些不解。不过她也明白,彼之蜜糖,我之毒药,勉强不来,也就不再追问下去了。恰好到了分叉路口,夏绘溪要去教学楼,于是礼貌的问他:“你要去哪里?”
他显然对学校很不熟悉,想了一会儿,才说:“第一天来,随便逛逛。”索性随她一起去教学楼。最后苏如昊才记了起来:“刚才彭教授说下午有一个关于精神药物开发的记者会,是所里的一个项目,他说让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夏绘溪点头:“好的。你把手机号码给我。下午的时候我再联系你吧。”
正是学生上课的时候,他们站在教学楼门口说话的当口,好几个夏绘溪的学生从她身边走过去,走得远了还回头挤眉弄眼张望,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她只当作没看到,摁下了储存键:“好了。那么下午见。”
“再见,夏小姐。”
夏绘溪本来已经走出去,听到这句话,终于还是转过来:“我们国内一般还是叫做师姐的。或者,你叫我小夏也行。”
入口的地方其实有些阴暗,光线并不明亮。苏如昊静静的站着,看见年轻的“师姐”站在离自己不到三步的地方,语气轻松的劝告自己。她穿着短裤,显得腿很修长漂亮,而素净得没有瑕疵的脸仿佛是上好的玉石雕成,又嵌了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有一种动人的干净。
他笑了笑:“师姐,我还是叫你小夏吧。”
上课铃响了,夏绘溪冲他挥挥手,迈开步子走了。
苏如昊站在原地很久,走动的人越来越少,只是偶尔几个迟到的学生冲进去。仿佛是退潮,白色的浪卷渐渐的稀疏,最后消失在海岸线上。他平静的打量这个陌生的校园,这个他即将要工作学习的地方,让他有一种奇特的归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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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间十分钟,夏绘溪被几个女学生围住了。其中一个女生笑嘻嘻的问:“老师,送你来上课的是你男朋友么?”她应对得很沉稳:“不是。是你们一个师兄。我的师弟。”几个女孩子显得有些兴奋,叽叽喳喳的讨论了一会儿,直到上课了才散开。
夏绘溪继续讲课,中央空调在给这个教室降温,学生们的唰唰的记笔记,一切正常。她用余光扫到了一个女孩子,坐在角落的地方,目光似乎有些失神,也没记笔记,直直的看着黑板。
她记得这个女孩子的,于柯。成绩很好,又因为家里条件不好,老是拿到那几项特设的奖学金。她向来表现很好,很少有这样开小差的时候,这让夏绘溪有些诧异。不过大学的老师都不大管这些,她想了想,并没有停下讲课,只是若有若无的去注意那个女孩子。
下课的时候,她径直走到于柯身边,和蔼的问了句:“身体不舒服么?”
于柯穿着很朴素的灰色短袖衬衣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慌乱的摇摇头:“没有。”
夏绘溪笑了笑:“没事,我看你脸色不大好,也就随便问问。”在她转身要出门的时候,于柯忽然又喊住了她,声音有几分不确定:“夏老师,这几天……我常做同一个梦。”
其实夏绘溪现在上的这门课,虽然是在介绍心理学流派,可偶尔的,她会向学生介绍梦的解析方法。她不止一次的提到过荣格博士通过梦的解析,可以精准的分析出一个人意识和无意识,并且对人的生活状态作出正确的指导和建议。
她微一愕然之后,转身牵了学生的手:“来,我们边走边说。”
这是南大很受欢迎的一家奶茶店。价格实惠,环境也好,加上服务贴心,哪怕学生们点的只是一杯最便宜的原味奶茶坐一下午,又喝见了底,店员也不会催。因为地方不大,所以总是爆满。来得晚了,找不着座的学生只能怏怏不乐的去一旁的窗口买外带。
现在恰好是午饭时间,所以没什么人。
夏绘溪点了两杯布丁奶茶,然后不动声色的打量对面的学生。其实是个很清秀的女孩子,短发,瓜子脸,有种城市女孩少见的淳朴。于柯一直在沉默,或许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可夏绘溪不急,喝了口饮料,滑溜的布丁在唇齿间轻轻的碰撞,有一种鸡蛋的香甜气息在弥散开。
“老师,我梦见我的老家。我奶奶去世了很久,可我在陪着她说话。我们一起晒太阳。”于柯的手就放在桌上,纤细的手指握拳,又放开,极度的紧张不安,“我还梦见我在跑步……”
夏绘溪专注的听着,恰到好处的接了她的话:“然后你跑不动了?或者跑道无限的延长开去,直到筋疲力尽也看不到终点?”
哐啷一声,那杯奶茶被于柯碰翻了。稠稠的液体落满了一桌,冰块叮咚作响着在桌面上滑开去,大块的布丁泛着诱人的色泽。店员连忙过来擦拭,挡住了夏绘溪的视线,她不得不微微的往后一靠,语气温和:“是不是这样?”
因为丝毫不差的预测出了梦的下半截,于柯看着年轻老师的眼神充满了信服,她用力的点头,牙齿把嘴唇咬得雪白:“是。”
其实是很寻常的一个梦,连平常说的噩梦都称不上,可于柯脸色苍白,语气正在颤抖,仿佛难以复述出这样的场景。
夏绘溪心里已经明白了。她一手扶了自己的额角,微微阖眼,又一次调整了语气:“不要怕。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试着帮你分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