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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纪雪珄无助发怒火 ...


  •   岑虞弦此刻已经懂了,那些身着红袍的道士,竟不是为了做戏退敌,很可能是针对他们的法术或是针对法器罢了。

      虽然仙灵尽失,但对于纪烬而言,只要有佩剑,他便也可以撑上一阵。此时,他抽出了剑,似乎准备同对方决一死战。

      岑虞弦的手伸过来,按住了他的手背:“等一下。”

      “师尊。”纪烬说,“你先走,去找曹公子他们,我能……”
      “你能个屁。”岑虞弦骂道,“退去!”

      “……”纪烬还是用手拦着他,“你不会使剑,法力一无……”

      “别磨蹭。”黑影开口,“想要上演师徒情深,有的是时间。只要交出法器,可以饶你们一条生路。”

      纪烬没有回应。
      他捏紧了一些剑柄,似已经做了回应,谁都没有动,但对方顷刻之间就闪到了他们面前。
      速度太快了!

      纪烬伸手格挡之际,便感觉那虎口传来相当强烈的震动。纪烬往后退了半步,然而,他正在思考还击之时,不知何处冒出的人,冲到了他的面前。

      对方比黑影更快,纪烬几乎看不见他,只感觉到风,黑影被打得节节败退之际,有人在背后叫他们。

      “扶世!!”

      纪烬听见了曹呈的声音,回头,曹呈和金修从远方奔来。
      “啊,雪珄……”金修跑来一把抱住纪烬,“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纪烬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人还在!”岑虞弦一把拖来金修,道,“先别搂搂抱抱!”

      方才的黑影落在他们旁边的柱上,纪烬看清了,是罗茨。
      “岑大人。”他看着岑虞弦声音冷静道,“属下来迟。”

      “阿寂呢。”岑虞弦问。
      “和他走散了。”罗茨说。

      “现下是聊天的时候么!”

      另外三个刺客黑影重现,对着岑虞弦就劈了过来。曹呈挡到了两人面前,转头对金修道:“金修,带他们二人先走。”

      “弥思!你……”
      “快走!”曹呈道。

      “放心,曹大哥有办法。”金修拉住纪烬的手,“随我来。”

      岑虞弦和纪烬跟着金修,从城门一侧跃下。
      彼时,天已亮起,城中却已经是另一种景象。

      昨日是被官兵抄家的兵荒马乱,今日已经犹如一座死城。

      城门口,昨日层叠的尸体还在门口未被拉走,散发着一层灰白。血迹干涸,把地板染出了血色。

      此刻,城门虽然大开,但金兵在一轮强攻城门之后,便没有再往城门中进发,而是就在门口徘徊。

      “金兵说门口尸首太多,要他们清理干净。”金修道,“我们刚就在人群中,方才,一个将军来同金兵议和,不知谈了什么,金兵就没有继续攻城了。”

      “你一直在城内吗。”纪烬问。
      “嗯,从‘界’中出来之后,我们连夜进城,结果第二日就被困了。通天司被抄了,我们只能先带走了大堂中的天尊像,其他值钱东西,都被拿走了。”金修道,“他们里里外外翻了三遍,还一直在找你们。”

      “一切皆因为法器,是么。”金修说,“师叔,法器在你身上吗?”

      岑虞弦没有接话,而是问:“陈秫和芙姬呢?”
      “去地府了,似乎是去查汴梁这几日的事情。”金修道,“对了,曹大哥让我告知师叔,说他占星卜卦,这几日‘天下有变,兴衰人为’。”
      “那三个影人,你们查到是谁了吗。”岑虞弦问。

      金修摇摇头,道:“只知道,那些红衣到道人来自一个叫十八封阳的门派。”
      “三日前,有密探来报,金兵已渡金水,马上就围汴梁。于是十八封阳他们的掌门,就是黄栀大仙被引荐给官家,说有退敌之法。”金修耸肩,“结果,如我们所见了。”

      “十八封阳。”岑虞弦若有所思,“换个身份的诛景堂……”

      “师叔,曹大哥说都听你的,现在我们怎么办?“金修问。

      说话间隙,城内不少官兵拖着两轮拖车前来,似乎要开始把门口这些尸体搬离。
      “金修,你听好。”岑虞弦按住金修的手,“你继续跟着曹呈,我和纪烬分头行动。至多两日,我们在‘界’中见面。”
      “你们要去哪里。”金修问,“现在城里城外都很危险,若是分散行动……”

      “我把法器放在通天司了。”岑虞弦道,“我们要先去取回,取回之后,大家一起出城。”

      “金兵攻势猛烈,我们几人不好对付。明日驻守太原东平的禁军回朝,若是能赶到,兴许还能拖延一段时日,若是赶不到……”

      岑虞弦推了他一把:“时间不等人,你走吧。”

      “师叔!”金修又喊了一声,还看向了纪烬,“雪珄……你……”

      纪烬对他点头:“金修,我没事,你照顾好自己。”

      金修最后只能重重点头,道:“那,保重。”

      等金修走后,纪烬立刻问岑虞弦:“你为何说谎?”
      “什么说谎。”岑虞弦左右看看,抓住了纪烬的手臂,“走。”
      纪烬被拉一个踉跄:“法器不是在你身上吗?”

      “不在。”岑虞弦转了转眼珠,“但也不在通天司。”

      “那在哪里……”
      纪烬说罢想道了什么:“不会还在宫里吧。”

      “你不愧是我徒弟啊。”岑虞弦拖着声音,故作惊讶道,“这都被你猜到了。”

      “……所以我们还要,回到宫里去吗。”纪烬说。
      “毕竟我布置的结界还在宫中,但凡法器出来,很容易被这些有心之人发现。”岑虞弦说,“看来,他们这次还想要把法器毁坏,做和之前一样的事。可能怕夜长梦多,还把一切都提前了,是这十八封阳、还是陆贺?还是……另有他人。“

      “无论有谁,我们保护好法器就好了,不是吗。”纪烬说。
      “……是。”岑虞弦有些呆楞地点点头,“是。”

      “那我们现在入宫?”纪烬问。
      “我们……”

      “嘘!”纪烬抓着岑虞弦闪入角落,道,“好多人来了!”

      这么一惊一乍的一夜了,纪烬已经无暇顾及,他们二人除了躲藏别无他法,纪烬也只能全听岑虞弦的话。
      此时此刻,当他看着门口的尸体被搬运,大片的鲜血被水泼洒洗刷,几具尸体上了板车,盖上枯草,就被抬走了。

      纪烬忽然感觉到了,他此时此刻,不就是在静坐旁观。
      他既不能在长卷之上抬手执笔添墨,也不能狠下心去,把这长卷撕尽。
      他只能静静看着,随即成为它的一部份。

      那下一篇章,又会被如何书写。

      “雪珄啊。”岑虞弦忽然开口。
      “嗯?”纪烬偏头,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不,就喊喊你。”岑虞弦说。
      “……”纪烬忽然没来由一阵惶恐,“你为什么忽然喊我?”

      “叫你也不行么,觉得你名字好听,纪雪珄,纪雪珄。”岑虞弦道,“你的名字都是我取的,真好。”

      “我的名字是你取的,命也是你给的。”纪烬说。
      “那若是,往后你发现,我不配为你师尊,你会恨我吗。”岑虞弦又问。
      “你不配谁配。”纪烬苦笑道,“你也有身不由己之事,我能懂。”

      “是么……是么……”岑虞弦喃喃念叨了两句。

      门前,搬走了最后的尸体,几十人提着水桶,把腥臭血液冲入周遭的河流。霎那间,天地间似乎都有那股让人不舒适的血腥异味。

      纪烬皱眉道:“从金人来犯,到今日破城,短短一日多,宋人的颜面尽失。我虽曾经不生在此处,但仍是觉得揪心疼痛。”

      “你知道仙人长命是为何了吧。不入世就无感,不去体会这些世间疾苦,和天上的神仙一样,看多了,就无所谓了。”岑虞弦说,“这世间,改朝换代于他们而言,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事件,只是一个五年、十年,或是百年的事。”

      “而后呢?”岑虞弦说,“他们根本不明白,多少人会在此时无家可归,在怆然悲悸中度过生命。”

      “可你体会得到。”纪烬说,“……所以,你也不像个仙官啊?”
      “我清闲自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岑虞弦笑起来,“也没人管我,用到我时我去做,用不到时也无人在意,和我这样的小仙,天庭上大把,我成仙时日也不久,论人间资历,不过不惑,可不是和那些成百上千年的老仙一样的。”

      “他们才是真的没有情感,毫无人性之人。”岑虞弦道,“我偶尔也会想,若我有这样的经历,往后,会不会合同他们一样。”

      “……也或许现在就是了。”他看着远方道。
      “不一样。”纪烬说。
      岑虞弦笑意泛苦:“雪珄,你不了解我,你若是了解,你会恨我。”

      “我说了,我知道,你有苦衷。”纪烬说,“这些事本就不该怪罪于你。”
      “不不……”岑虞弦说,“你不懂。”

      两人皆是沉默,谁也没有再去说话。

      他们静静看着城门,纪烬仍然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他有些惦念之前那位老者了。

      日照高空,是个好天,森林燃烧的黑烟却还未驱散,变成了压顶乌云,在汴梁上空挥之不去。
      纪烬只是奇怪,既然城门已开,金兵为何不干脆直接走入。

      他想着时,又听见了马车声。
      伴随着马车声而来的,这次,还有其他的声音。

      岑虞弦缓缓抬头,随即站了起来。

      “什么人来了。”纪烬说,“是援军吗。”
      岑虞弦没有作答。

      一辆骏马飞驰过城门,接着,一排紫盖马车从前他们眼前路过,纪烬这才听清了,除了马车之外,还有绵延不绝的女人哭声。

      紫盖马车显然是皇家的御车,同他们出城时坐的是同一种。
      “看。”岑虞弦说,“为首之人,就是陆贺。”
      “他来做什么……”纪烬问。

      他话音刚落,看见那五辆御车的身后,还拖行着其余大大小小的马车,在城门口排成了长队。纪烬再往后看,马车两旁,竟然还站了许许多多的娘子。
      有看起来衣着华丽的娘子,还有一些一眼便是豆蔻年华的青涩小娘子,一看她们的衣着,都是来自民间,有贫穷有富贵,她们都被一根绳子拴着,跟着那些车马如行尸走肉一般边走边哭。

      街道两侧除却官兵,根本没有一个男人。
      “这,这是做什么。”纪烬站起身来。

      “师尊!”纪烬看岑虞弦不答,终于有些急促,“这些人要被送去何处?!”

      岑虞弦道:“随我易容。”

      “什……”

      “宁国帝姬就在那马车中。”岑虞弦说,“……法器就在她身上,要在那些人发现之前拿到。”
      “我不明白。”纪烬有些不可思议,他看这队伍,如何觉得蹊跷,甚至看岑虞弦的表情,还能猜出几分:“这些女子,不会都是要献给金兵的吧!”

      “走吧。”岑虞弦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说,“去找法器……”

      “岑虞弦!!”纪烬这下彻底有了怒意,“你在听我说话吗?这些女人,怕是全城的女人都在其中了吧?!”
      “一早上,这些官兵便是在做这些事吗?”纪烬简直不可思议,他感觉大脑充血,突突在跳,“城门大破,就要汴梁所有的女人陪葬吗?”

      “陪葬?”岑虞弦笑意凛冽,“若是真能一死了之……”

      “什么意思。”

      纪烬脑内猛然闪过了昨日那在草垛之中,浑身是血的女孩。
      她被撕扯成碎片的衣物,和那些污浊不堪在她身上干涸的东西,让尚未经历太多的纪烬,也知道她遭受了怎样非人的待遇。
      “……”纪烬深深吸了口气,“她……她们要被那些金人……她们要被,献给金人吗。”

      “走吧。”岑虞弦再次被对着他催促。
      “我不走!”纪烬摇头后退想,“这事恕我无法接受,她们还活着,她们还有救。”
      “纪雪珄?你又开始了是吗!”岑虞弦也恼火起来,指着他道,“我们是旁观者,而非救世主!我求你,这是最后一刻了!我求你清醒一点行不行?!”

      “最后一刻。”纪烬道,“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岑虞弦道,“大宋降金之际,就是最后的期限了!!只要法器不在此时此刻被毁,那我们便成了!”

      “不……不。”纪烬扶着额头,“你说我是特别的人,你说我或许可以改变现状的……”

      岑虞弦一咬牙,刚想施法易容,却忽然想起,因为那些红袍道士的倒霉阵法,害得他们如今根本不能有任何的法术可用。

      他气道:“如今我们法力尽失,连易容潜入都做不到了。”
      “那就杀了他们。”纪烬说。
      “你他妈别发疯了!”岑虞弦用最低的嗓音说着最用力的话,“我现在要去找帝姬,你跟来也好,你不跟来也罢,随你!如果我再被困在这个时辰里,再要活上一遭,你就他妈陪着我,永生!永世!别出去!”

      说罢,他一甩袖子,就跨步出了他们掩藏之地。
      见岑虞弦走了,纪烬才稍有一些清醒,他也知道,自己一人肯定不行,慌忙站起来跟上岑虞弦。

      “师尊!”

      他跃步上前,抓住岑虞弦的手臂:“我们如何接近,周围都是官兵把守、没法通过的。”

      “藏在尸堆里。”岑虞弦道,“这些女人要被拖往城外做交易,也就是要穿过那片树林,到达金人在十几里外驻扎的营地之中。而这些尸体,也是要被运往城外的。”
      他看向纪烬,神色严肃:“你若是现在想走,我决计不阻拦你,毕竟尸堆很臭很脏,但你也救不了她们,救不了任何一个人。”

      “你就找个地方躲避起来,之后,和曹呈他们汇合吧。”

      岑虞弦说罢,甩开手,先前大步走去。

      “师尊……”纪烬慌忙道,“我同你一起去!!”

      岑虞弦没有理会他。

      放尸堆的板车要为这些载着女人的马车让道,无处堆放的一些就在城门边摞在一起。岑虞弦脱了碍事的外袍,只穿了里衣,就悄悄绕到了一堆尸体旁边。

      “这里有板车,也有这种棺材车。”岑虞弦道,“太好了,就要那个。”

      他悄悄掀开一个棺材的板,瞬间,熏人的恶臭扑面而来,一下就给他熏出了眼泪。
      “咳咳。”岑虞弦和纪烬一同咳嗽,挥开气味,发现那棺材里什么都没有,许是之前拉了一车人用的。
      岑虞弦却二话不说,直接跳了进去。

      “这里,我们二人也有些挤。”岑虞弦说,“……只能你趴我身上,或是我趴你身上了。”
      “……”纪烬看着他。
      “现在走还来得及。”岑虞弦扶着两侧的板,深深看了他一眼,“现在走,就为为师把这盖子关上。”

      “来人!把这些尸体抬走!!别挡官道!”

      有人喊叫着就往这个方向走。
      纪烬一见,心口一沉,岑虞弦比他反应还快,见他犹豫不决,干脆子女上手去关棺材盖。
      棺材盖落下之际,岑虞弦想,许是有缘无份,这次真是要道一句再见了。

      想着,他刚闭上眼,就感觉身上扑来一个人。
      接着,才是棺材板盖上的声音。
      一片黑暗里,岑虞弦惊呼一声,感觉自己贴着狭小的,气味肮脏难忍的棺材壁,在不知何人沾染过的壁棉上滚了一个圈,竟然翻身,压到了身下之人之上,变成了一个他环抱的姿势。

      “……你。”岑虞弦恼道,“你怎么进来了。”

      “我不可能放你一个人。”

      说话不光有回音,这人抱着自己,声音就在耳边,声音就像灵蛇一样,直直钻入他的耳朵里。
      又温柔,又烫,烫他耳朵,烫他心口,烫他每一寸皮肤。
      他竟然觉得,纪烬的声音直接入耳,是如此这般动人的。

      对方抱着他很紧,当然,内里空间本身就小,纪烬在他下方,他就躺在纪烬的身上。成年男人的身板已经很壮实,躺他一个绰绰有余。

      “你……”

      岑虞弦刚想说话,上方的棺材盖子又再一次被掀开了。
      他们二人皆吓了一跳,以为就要被发现之时,岑虞弦背后一重,一股恶臭又再一次扑面而来。
      他知道了,是一具尸体落到了他的身上。

      “……”
      扔尸体的人不知道内里有两个紧紧抱着彼此的人,两具尸体一扔,整个空间被塞得严严实实,满满当当,是一丝缝隙都没有,哪怕倒一盆水下来,都未必能快速钻着缝隙流入。

      纪烬想,若是一刻出不去,他们两人都会窒息而死吧。
      结果,他们如此幸运的是,许是想一次性运送更多的尸体,那些官兵虽把尸体层叠在他们之上,却没有再关上棺材盖子。纪烬的角度看上去,还能从间隙里懒觉一些蓝天的模样。

      岑虞弦就不同了,他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纪烬。
      而让他更为不可思议的是,他的嘴唇,已经紧紧蹭着纪烬的脸颊,只要一偏,就是他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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