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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昔日同门又复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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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烬打开宝袋,便展开了“界”。
曹呈进不来,其他人也进不来。
想到此处,纪烬不知道为何雀跃起来,结果他背着岑虞弦进去还没撒手,沿路一直走到院内,岑虞弦就忍不住拍了他一下,道:“你怎么不放我下来。”
“界”里不冷,四季如春,或者说,此处没有温感,冷热都不存在。
一如天界不存在时间流转,这里大约也是如此。
纪烬还想再背一会,但还是老老实实放下了他。
“方才……”纪烬刚想说话。
“嘘!怎么有人在。”岑虞弦忽然眼神暗下,用手抚了一侧发端,绕到耳后,警觉听着内部的动静。
纪烬也紧张了起来。
他话刚说完,前方小院上方竟然直射出一道浅色金光,满天的仙灵不受控制地四散开来。
“……那是什么。”岑虞弦也愣了一下,“半夜三更,是谁在此处……”
纪烬本还在紧张,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不确定似的前进了两步,紧接着,院里便有人欢呼起来。
岑虞弦睨了一眼纪烬,眉头拧得快成一结,他跨步向前,又接着小跑两步。明明脚伤加体虚,这几步跑得纪烬都跟着疼。
纪烬赶紧跟上扶着他,两人穿过院子进了小屋。
屋内热烈还未散去,簇拥着彼此有说有笑的,还有人在哭?
纪烬穿过人身,看见了雁真抱着眼前人哭喊着,那哭声便是她发出的。
那瞬间,他觉得不可思议,浑身起了鸡皮,是冲入五脏六腑的兴奋又恐惧。
那明明是不该出现的画面。
因为他看见了,金修。
活生生的金修。
金修他本身清秀的眉眼,小鼻子大眼睛,比大多数男性漂亮清丽的五官,是生来让人亲近的恬静气质,曾经他说话语调都是温柔的,配着他身上的道袍,是他们师兄弟里最有仙气的人。
他死时,那根贯穿头部的触须,还让他清丽的双目保持着一种无辜的惊讶。
他不知发生何事,其余人亦不知。
他如今,完好无损地站在了纪烬面前,一如他转身,金修就在他旁侧打坐一般。
“你们在做什么——!!!”
笑声戛然而止,纪烬纷飞的思绪也被拉回。
在场所有人回头,就看见了岑虞弦愤怒到扭曲的脸的脸。
“师叔……”
在场弟子脸色挂上惊恐,又都看向岑虞弦身后的纪烬。
岑虞弦声音颤抖:“你们知道你们在干什么?!……”
“师叔。”
金修忽然喊了一声,又看向了纪烬:“雪珄!”
“……”纪烬也看着他,连呼吸也不敢大声,他甚至想象不出自己此刻是什么表情,定然是扭曲的。
因为金修神色轻松,还带着笑意,是发自内心的笑意,如光由远而近,把他灵魂都要剥离脱出,看穿他心中那点龌浊。
“我好像睡了个长觉,醒来……竟然看到大家。”他语气还是像从前,熟悉得纪烬心口激荡,只想落泪。
金修对着雁真,双眉微拱,一副撒娇的口气:“……方才还未说完呢,师姐,我好疼,我记得那东西的触足插进了我的胸口,我的脑袋,你知道吗,当时我感觉到自己在慢慢死掉。”
“没事了,没事了。”雁真安慰他几句,不知是回忆那日情景被吓到,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岑虞弦打断后不知如何是好,她缩瑟着脖子,出声时,语气明显也在抖。
而后,纪烬看见她默不作声看了一眼岑虞弦。
岑虞弦是这里唯一的“长辈”,方才那一声出声,已然是怒气满溢。不光是雁真,在场的其他人显然并不知道岑虞弦会这么堂而皇之出现,所有人都尊敬他畏惧他,此刻就是一个个做错事的小孩,站着不动。
而显然,金修从方才开始大约就以为这件事,是岑虞弦默许的,这会儿才读不出空气中的不寻常。
“师叔……”雁真道。
童知也是左顾右盼,紧接推了一把金修,道:“你睡了那么久,还不给师叔请安……”
“师叔。”金修配合地抱拳跪地,“弟子谢师叔相救……”
“你们给我说到底怎么回事!”
岑虞弦本身因为今日的事身体虚弱,此刻更是因为急火攻心,手指掐入了手心里,大力咳嗽起来。
纪烬终究是看得心疼,上前单手扶着他的胳膊:“……你先坐下。”
“你是不是也知晓此时?!”岑虞弦怒目圆瞪斜眼横他,甩开了他的手,“你反了你了!”
“……”纪烬眼神微斜,也不知道该不该答。
岑虞弦也不客气,直接一掌打了纪烬的头。不过他还是在欲贴脸时收了掌风,以及他如今烧得没有力气,纪烬挨这一下,其实不痛不痒的。
但他还是感觉到了岑虞弦的怒气。
“师叔……”金修轻轻唤了一声,“师叔留手,此事和雪珄师弟没有关系……”
“我管你们有没有关系!你们现在立刻同我回门内。”岑虞弦压着火,甩袖道,“现在,立刻。”
“师叔,师叔你先听我们说……”童知拉住他,”若你这般同掌门说,掌门定然不能理解。”
“我们想金修……因为偶得这一药汤,如果可以延续金修的命,我们为何不能但他回来呢……”
“续命?”岑虞弦一把抓过他的衣领,拖到自己的面前,童知哪里见平日里嬉皮笑脸懒散的岑虞弦哪里如此愤怒过。
“你知一人若是死了,便是要在这世上不复存在,是在地府的生死簿上便会除了他的名字!”
“死了,便是死,他的人,魂魄,都消散了。”岑虞弦厉声道,“你们既是云岫弟子,又怎能会不知这里的道理?”
“云岫自见世以来便是为了纠正人间不该衍生的历史,不然我们的门派是做什么用?养着你们又是做什么用?”岑虞弦指着他道,“若世间无秩无序,你们便是秩序,世间颠倒黑白不分黑白,你们认自己是黑便是黑,是白就是白。”
他叹了口气:“你们到底懂不懂这番话的意思?啊?”
“师尊,我们都懂。”
“但金修是活生生的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修炼习武,甚至比我们阿爹娘亲还要亲,他就是我们至亲之人。谁人能看亲人忽然横死眼前,你知我们这几个日日夜夜哪天不思念他吗?”童知被他拽着衣领,声音虽颤抖害怕,但脖子梗得笔直,“毕竟他因我们而死,我们都想他回来。”
“……若他能回来,我早就让他回来了。”岑虞弦低声道,松开了手,把童知狠狠推到了一旁,大喊道,“我还等到今日!!!”
他人不理解他岑虞弦的意思,但纪烬知道。
如果此刻回想那一日的情景,岑虞弦救下自己,大抵是因为他已经重新来过。但他无论如何从新来过,他都救不了金修,这也是岑虞弦告诉他的。
不知这过程之前,他亦怨恨过岑虞弦的冷漠,知道之后,他承认自己会有心疼。
而于岑虞弦而言,如今这个站在他们面前的金修,便是个他无法估量的变数。
“金修……不会变成老鼠。”雁真也在一旁压着嗓子战战兢兢道,“所以,没、没事的吧?”
他们都以为,岑虞弦是在生气把金修变成了诛景堂的活死尸。
在场有人已经被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得开始抹眼泪,金修也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原地。
这么僵持了一会,纪烬就看见岑虞弦身形一晃,大约是真的站不住身体了。
纪烬见状,伸手从身后悄悄托住他的腰身,让他不至于在众人面前脱力摔倒。
岑虞弦被他一捏腰,还浑身一抖。
“……你们先回门里。”岑虞弦最终道,“金修暂且待在界中,待我缠身之事忙完,亲自带他回门派禀报。”
“谢谢师叔,谢谢师叔!”所有人道。
“谢谢师叔。”金修也跟着道。
“赶紧回去吧。”岑虞弦挥挥手不想多提道,“……你们的小伎俩,本来也不能瞒多久。”
“金修,你先在这里委屈一晚。”他道。
“纪烬。”岑虞弦回头看纪烬。
纪烬脖子一梗,道:“在。”
“你带金修先休息。”岑虞弦道,“而后来我这里。”
“是。”纪烬收回了手道。
岑虞弦转头出了屋子,大概是因为这一搅扰,他也不能住在界之中了。
等岑虞弦走了,纪烬把大堂里大家胡乱堆放的东西扫开,找了床被子给金修:“对付一晚上……这里只有这被子了,还……有股潮气。”
“我不盖都行,这里又不冷。”
岑虞弦走后,金修明显松了口气,神色也自然不少。
“雪珄。”金修看着他问道,“我睡了多久。”
“腊月了,快一个冬日。“纪烬走过去查看他,从胸脯拍到腰,“你身体有何异样吗?会不会不舒服……”
纪烬刚说完,金修执起他的手,把他按在了自己胸口。
纪烬没有感觉到他的心跳,甚至他的手也冰冰凉凉的。
“师叔说的是,我是个死人。”金修语气平静,“于我而言,被惊蟛刺穿身体就是昨日的事。这梦真切,又让我恐惧……真切于他的发生,我终是个体会到生命一点一滴流失的人。”
“没事了。”纪烬没有抽回手,继而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如今你……你都……”
“嗯。”金修点头道,“我从小没爹没娘,甚至名字都没有,只有这师尊赐的道号当名,曾经有时也会担心,若我死了,身后事会不会有人惦念。”
他举起手,一张尚且苍白无血色的脸带着淡笑:“原来你们都惦念着,真好,苍天给我又活一次的机会,真真好。”
纪烬道:“那日你是为了救我……”
“你本身为阵中,救的不是你。若你奔溃,那日死的也不止是我。”金修甩甩肩膀,“你可别这么想……”
“哎,累了。”他叹气。
“虽然身体恢复,但总觉得疲倦,说两句话就有点气喘。“金修苦笑道,“不知何时才能真如活人一般。”
“那你快休息。”纪烬也想起自己还要去等岑虞弦发落,赶紧同他道别。
“嗯。”金修浅浅笑了笑,“往后时日良多,我们细细再谈。”
“一言为定。”纪烬点头。
……
“界”门未关,纪烬从“界”中出来,发现岑虞弦把宝袋的位置定在了一处陌生地方。
而正对着他面前,便是躺在床上的岑虞弦。
窗门未关,炉火未升,屋内尽是寒气,和着一些低沉气氛。
纪烬跨步出去,知道岑虞弦未睡,先去默默关门窗户,又扬手升了火,让屋内暖和一些。
“师尊。”纪烬站在床边,他声音一如既往淡淡的。
岑虞弦没有理他,咳嗽两声算应。
纪烬垂目看着他的后颈,有几条不起眼的划痕,因为之前衣领贴肤,他完全没看见里面竟有伤口。他呼吸一滞,伸手去拉扯了他的脖子:“……师尊……”
“嘶!——”岑虞弦翻身坐起来,整张脸都龇牙咧嘴的生动,“你的狗爪怎么那么凉!”
“伤。”纪烬急道,“给我看看。”
“你看了就能好么。”岑虞弦翻了个白眼,把亵衣拢起了一些。
“让我先看看,我给你上药。”纪烬说罢又想起没有药,又问,“……此、此为何处?”
“客栈。”岑虞弦打了个哈欠,“是我友人开的。”
“……你京城的友人可真多。”纪烬随口道。
“你小子最近说话真是酸溜溜的。”岑虞弦提声道,“结账了,不需你结。”
“不是那个意思。”纪烬坐到他床边,语气又低了些,“你后背,让我瞧瞧吧。”
岑虞弦拢了一会,最后拗不过纪烬,还是把上衣褪了去。纪烬一见,他上身果然有不少大小不一的细细伤痕,却未见血。
“这是……”纪烬凑近了些,恍然大悟,“是丝线划的?”
“真聪明。”岑虞弦在他头顶道,“只疼不见血,专刺你皮下,一钻,一拉,疼得你哭爹喊娘还找不到茬。”
纪烬未曾体会过这种疼痛,但只要一听便头皮发麻,嘴唇也跟着一哆嗦。
“所以没什么可上药的,伤口不过多时便愈合了。”岑虞弦又合衣躺下。
纪烬站在原地,又张了张口。
“雪珄啊……”岑虞弦侧身,拍了拍床榻一侧,“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