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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渠县(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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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百年前,渠县还是无甚特色的小村镇,居民多以农耕为生。后来,有人无意发掘到一处上等铁矿,当地人才陡然觉察,这镇子附近的高山全都是厚厚的矿脉。一时间,半个九州的人都涌入这座小城。开采、贩卖,收购,客商云集,迎来送往,很是风光过一阵。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城里的铁匠渐渐多了起来,最终成为中西部最大的铁匠城。即便后来附近的矿山被挖空,工匠们有改作它行的,渠县铸剑师依然天下闻名。
此中,最出名的要数章家。章家的祖先是前来投靠亲戚的流民。据说那先祖天资聪颖、将渠县锻造手艺融会贯通,很快便在渠县铸剑师的行当中闯出几分名气。然而,真正将章家推向鼎盛的是三百年前,章家的大匠章起云。他以精湛的技艺,耗费十九年,锻造出一把名为“鸿钧”的宝剑。
传说,此剑削铁如泥、出鞘时会有龙吟虎啸之声,锋利得能劈开空中掉落的发丝,法力高强者用之能开山拓海,威力无穷。只是,曾经声名大噪的宝剑后来与锻造者一同失踪,成了修真界中难解的谜团之一。
刺鼻的气味还有那涌动的热气,伴着烈日烘烤着每一寸土地。这是座陈年累月都浸泡在铁锈中的城镇。姜凡兜着泰逢,驻足观望。
最近的那间打铁铺内,中央放了个铁匠炉,炉边架着一风箱,打着赤膊的汉子推动风箱,将风注入火炉。炉膛中火苗窜起。铸剑师将剑胚在火炉中烧红,然后移动到大铁墩上,左手铁钳,右手握锤,反复击打。也有铸剑师正手持一柄锻好的阔刀丢入淬火之水中,“哧啦”一声,热气蒸腾,他眼明手快将其取出。
店铺主人见她徘徊不去,上前招揽生意道:“这位公子是想要看刀剑吗?”
女装不便,她入城前在耳后画了道极隐秘的障眼符。这符咒是师父独创,单单教给了她。当年,她可靠着这个术数在浮丘横行霸道过半年有余。因此,现在的她在旁人眼中不过是名样貌普通的清瘦少年。
见她没搭腔,主人继续吹嘘道:“我这铸剑铺里面尽是渠县最顶尖的铸剑师。好些世家公子的剑就是出自我这里。哦,还有啊,当年诛杀魔主之时,我爷爷就为仙门众派打造过佩剑呢。”
这话说得,真是脸不红心不跳,不害臊啊。姜凡心中好笑。
她慢悠悠回答道:“确实在寻一把趁手的兵刃。不过据我所知,这世家公子的佩剑都需养出剑灵。你这铺子里的刀剑,凡铁所造,哪有半分灵气?”
店主被戳穿也不羞恼,只是呵呵干笑两声道:“公子,行家啊。”
姜凡摇摇头,又朝前走。
没走两步,就见前面不远一幢吊脚楼有妇人开窗泼水,正巧淋得路过的莽汉一头一脸。莽汉勃然大怒,跳脚高声叫骂。妇人见惹了事端,合上窗任由莽汉把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也一圈,就是不应。莽汉无法,只得骂骂咧咧离开。此时,一个小儿拎着串糖葫芦,蹦蹦跳跳,边吃边走。不留神两人撞个满怀,糖葫芦登时印在汉子衣襟上。
“他娘的,老子今天出门是不是没翻黄历!小兔崽子!你爹妈没教过你,走路看路嘛!”汉子抬起手,蒲扇般粗大的手掌眼看就要落在孩童身上。
“这位大叔。”这带着劲风的一掌轻易被人当空隔开。清悦中带有几分稚嫩的男声响起。
汉子涨得满脸通红,使了吃奶的劲儿都没让手掌朝下偏移半分。他心虚地嚷嚷道:“他娘的。你算老几啊?哪家的兔崽子不在家里蹲着,跑出来多管闲事。”说完,他开始污言秽语地咒骂。
剑眉星目,任谁都要称赞一声好相貌的少年郎,微微一笑。举重若轻地挡住汉子的手,不动声色卸去他的力道。身后,还跟着五六个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个个气度不凡,腰间悬着佩剑,其中一个最特别,背上还背着把七宝琵琶。
“不过是弄脏了衣服,何须如此。”少年劝道。
“嘿——”汉子住了手,叉腰威吓道:“这难道是你家的孩子?”
姜凡默默缩进两道夹墙之间,探头探脑。
“大仙……”袖中的泰逢问道:“您躲什么?”
是啊,她躲什么?又没人认识她。
这群少年穿戴各不相同,有两个穿着月白有仙叶纹路的长衫,另两个穿滚了金边银线宝蓝色劲装的,其余穿的是杏黄色的团花锦衣。只是所有人的发髻都簪着只桃木簪。
“叫我公子。”她目不转睛盯着那些簪子,顿时看热闹的心都没有了。
多年不见,这浮丘难道穷得开始贪墨束脩,门庭大开?
什么时候定魂簪这么量产了?或者她只是单纯的运气差?
“夙夜,这可是我千辛万苦弄来的定魂簪,戴上戴上。”温柔悦耳的女声回荡在耳畔。
“这是什么东西啊?”当时,她拎着那木簪十分嫌弃。
“浮丘的定魂簪啊。你不知道吧?每根定魂簪啊,都跟朗月阁的一盏结魂灯相连。戴着这个,重伤时可以凝魂,有延命之用,身死即便魂魄受损也可投身轮回。”女子笑语嫣然。
她拿着那礼物不知该哭该笑,说道:“阿乐,若是旁人送的,我大概以为那人在咒我呢。”
“不识货。”女子戳戳她的额头。
“哦,好吧。可我又不是浮丘的门生。哪里有我的结魂灯?”
“笨。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你尽管收下。”
可这定魂簪终究没能送她入轮回,在招摇山时恐怕已化作齑粉。
她低下头,快步离开,至于最后少年郎们与汉子的纠葛如何,她无从知晓,也无心知晓。
渠县最大的客栈是城南的一间“南山客栈”。客栈起的是两层楼阁,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层放着矮几跟木凳,摆放得整整齐齐,擦得表面锃亮,可见店家是爱洁之人。左手有面木柜,里面陈列着各色酒坛。右手是狭长的楼梯直通到第二层的客房。
屋子不起眼的角落,红木小几上摆着只白色的梅瓶,插着束淡粉色的桃花。
然而这个季节哪里有桃花盛开?只见那微弱的灵力加持在花枝周围,因而不败。
“公子,这客栈有些古怪啊。”泰逢轻声说道。
的确。这个感觉是……
“掌柜的!”她高声喊道。
“来了。”有人撩起蓝色的隔帘从后面款款走出,怡声下气道。是个粉面桃腮的清艳女子。无论姿态模样都不像出身渠县。只是她的身上并无任何灵力波动,倒像个普通人。
“可是掌柜?”姜凡问道。
“奴家正是。客人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呢?”女子微微一福,说道。
“两者皆有。久闻渠县有种椒香锅子,煮沸后涮于青菜肉片,十分可口。这里可有此菜?”姜凡想了想,说道。
“咳咳,朱朱?是有客人来了吗?”帘后传来咳嗽声。
年轻的男人面如土色,喘着粗气,腰背佝偻,一看就是久病之人。
这个人?姜凡双眼微眯。也是个普通人,但……
“郎君,你怎么出来了?”被唤作朱朱的女子乱了神色,慌忙搀扶他回到里面。临走时还歉然地看了姜凡一眼,说道:“客人请稍候,我家夫君体弱多病,不能久站,待我安顿好他,再出来招呼您。那里有茶水,您请自便。”
“不急。”姜凡退到厅里,倒了两杯茶水,一杯自己喝,一杯递给泰逢面前。
一炷香的功夫,朱朱从里面出来。容颜憔悴,面有疲惫之色。
“真是抱歉。因为夫君多病,这店只有我一人打理。招待不周。”她连连道歉道。
姜凡取了银钱放在桌面上,说道:“就弄个椒香锅子,另外你这里有剑南烧春吗?”
朱朱说道:“小店粗陋,剑南烧春这种上品实在没有。只有家酿的米酒跟屠苏酒。”
“那就屠苏酒吧。”姜凡叹息道。心中暗暗决定,若以为再有机会喝到剑南烧春,定要大醉一场。
“那这位公子稍等。”朱朱领她到房门口,福了福身,便下楼去内厨忙碌。
姜凡也不着急,梳洗了一番,才在坐席上等饭。
一刻后,飘着香辣麻味的锅子就呈到她面前。
清冽的屠苏酒和着鲜香的肉片,吃得姜凡心情大好。
果然什么辟谷正道都是骗人的。喝风饮露,哪有这般快意自在。
“泰逢。”她用筷子夹了肉片放在另一只小碗里招泰逢来吃。
变小的猞猁更显得滚圆可爱。如不仔细看,只以为是只奶猫。它被辣得睁不开眼,但嘴里却吃个不停,吃了会儿,把脑袋伸进酒壶里,痛饮一番,很快便醉得晕头转向。
姜凡笑着摇摇头,径自吃着。
此时,客栈又来了几位客人,正是之前偶遇的少年郎们。
冤家路窄。她叹了口气,头也不抬。怪只能怪这渠县太小了。
“欸。我们就点跟他一样的。”背着七宝琵琶的少年指着她那个方向说道。
朱朱笑道:“这位小公子,这锅子味道辣得很。不知是否合您的口味。”
“吃了再说。”那少年摆摆手,坐下时还抱怨道:“这琵琶真是重死了。此次出门忘记带乾坤袋真是失策。”
其余几人笑了笑,安慰了他两句。
“公子,这店有什么不对吗?”半醉半醒的泰逢问道。
“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姜凡剥了颗辣卤的花生,丢进嘴里,笑道:“只是依那男店主的面相,他早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