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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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才刚刚接近尾声，料峭春寒尚未褪去。
习习春风卷着凉意，将偏殿的花窗“呼啦” 一声吹得直直敞开，而后便不识忌讳地直顺着朽旧花窗往屋中扑。
“咳咳……咳……”
一阵尖利的咳嗽，被裹挟在风里头，自偏殿的窗边骤然传将出来。
林温芷本就病着，脸色多着几分苍白。
冷不丁被突如其来的凉风一扑，自然任是神仙也难忍了，难免要抬起衣袖掩着，漾出几声沉沉的咳嗽来。
本还忙碌着的大宫女云缃一怔，登时满眼担忧，忙上前几步，利落将那窗重新销好。
这偏殿本就地处深后的二进院，林温芷迁进此处前，并无人居住。
故而这殿阁年久失修，地龙不畅。半笼炭烧起来杯水车薪，眼下时节虽已立春，可这偏殿仍就寒似冰窖。
饶是如此也罢了，可偏偏此处连门窗修缮得也不甚勤谨，框木早有朽旧之相。
迁居进这样的殿阁，实实在在是叫人眼生凄凉。
“十二监的这帮人，真是个顶个的懒骨头。”云缃虽早先便已然找十二监报过，可时至如今，偏殿中便是一支窗栓，也无人来更换过，“您堂堂东宫的太子妃，却被这样怠慢着，早晚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林温芷闻言，却只是扯起几丝淡淡的笑意：“如今才刚立春，眼见得就是阖宫大宴，宫里头难免忙碌。”
“他们顾不上也是有的，不妨事。”
“一来二去，扰到殿下便更不好了……”
话音未落，偏殿中便又是一阵连绵不断的咳嗽声。
林温芷已然记不清这病缠绵过多少时日。她只是知这病情反复，自住进偏殿后，便从未曾有过消停。时至今日，她整个人自然也只剩下由内而外透出的憔悴。
她原本清亮的瞳孔渐渐模糊，恍惚间思虑得出了神。
周遭的一切便也跟着归于沉静，仿佛这置身的宫殿中，也是一贯如此。
清宁宫位在紫禁城东，是太子居处。
而林温芷这位太子妃，不过是去岁秋日才被迎进来的。
可太子的心思不在她身上，名头和尊崇也都成了眼边云烟。纵为太子妃，她也终究免不得屈尊纡贵，受尽委屈。
初时，太子妃在整个清宁宫中都算得上出挑。细腮纤身量，雪颜鸦色发，柳叶弯眉瑞凤目，顾盼含情秋水波。一副瓷肌玉容上，缀的五官亦是精致昳丽，眉眼间更是带着浑然天成的端庄大气，多几分那古画上菩萨的慈善模样。
可时至如今，堂堂太子妃沦落到偏居一隅，又身染沉疴。她的肤色反而越衬得她苍白，纤瘦亦更让她愈加无力，只一阵乱咳，仿佛就能让她牵心动肺。
然而林温芷却对这种种变化仿佛浑然不觉。
待到咳嗽平缓下来，她方缓缓回了神，目光很快便又重新凝到手中的络子上去了。
云缃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忍不住皱起眉头。
眼前叫太子妃花足功夫的络子，现下才编完一半。那络子用的是捻过金丝的墨色玉线，样式倒像是只刀穗绦络。
云缃俯下身子，轻轻伏在林温芷脚下，苦口婆心按住络子道：“娘娘，这络子您从年前就一直编，都编好五六只了。先前的也是拆拆补补，您不是嫌长，就是觉得宽。”
“奴儿知道，您恨不得做得十全十美。可是太子殿下明明满腹诗书，从来都不会摸刀，您编得再好看，殿下也不会受用的。”
林温芷闻言顿了顿，却转而又很快轻笑起来。
她只是漾出一声浅“嗯”，手里却轻轻一抽续遮着前头的继续编，并没有半分要停下的意思。
云缃看着林温芷满目的淡然，不由得越发担忧。
“娘娘，奴儿说句不敬的，您何苦要屈居在偏殿，受这许多的委屈？”
“明日就是咬春大宴，奴儿早便已经将燕居冠和大衫都替您备好了。您是太子妃，理当穿得隆隆重重，同殿下一道儿与宴，何况难得见殿下一回，娘娘缘何还要避着？”
林温芷却不紧不慢，耐着性子用金丝挽着玉线打出个结。
“我才不想去那咬春宴。”一早到晚，要顶着分量不轻的燕居冠，要吃那些难吃的辣酒，还要跟命妇们推杯祝盏，要同本就算不上有几分情谊的太子，演那些琴瑟和谐的戏码，“我瞧见乌泱泱的人就烦。”
云缃叹气：“我的好娘娘，这偏殿里的日子您都受得，又怎么会受不住那些场面？”
“您避了一回又一回，侧妃荀氏仗着得殿下几分宠爱，早已是恃宠生娇了。她一早命人制了衣裳头面，都是赤金红宝，如今外头那些命妇臣女，也见风使舵地巴结她。”
“娘娘若是再不去镇一镇荀氏，怕是宫里宫外各个都不知道，这清宁宫里究竟是哪个在做主。”
林温芷攥着络子的指尖这才顿住，缓缓撩起视线看向云缃。
“云缃，你当真觉得是我在避着荀氏？”
谁都知道，这清宁宫里能做主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
若不是太子授意首肯，即便内殿空置，荀氏也不会越制住进去，就算宫宴上太子妃没能出席，命妇也不会去拜见侧妃。
云缃闻言一哑，满腔的话，忽然全都塞在嘴边。
若不是提起这遭，她竟好似忘了，自她们主仆被迫给荀氏腾出内殿，太子便再未来过偏殿一次。
即便太子妃病了良久，太子也只有浮于表面的问候。
太子明面上雨露均沾，实际上满心满眼都纵着侧妃那头。
林温芷唇边也堆上几分了然笑意：“都说君子成人之美，孰轻孰重该有分晓，何必还要拂逆殿下，闹得不欢而散？”
言罢，她的络子方又多了个结，
旁人不清楚，她却清楚得很。
她在东宫里，本就不过空有个太子妃的头衔而已。
林家虽是有爵位的将门，可母亲早逝，父亲同两个兄长也先后于疆场马革裹尸，如今早已是家门作衰。
独独剩下她这个梁国公府的孤女，身家清贵忠良，更无外戚干政的隐患，自然成了太子妃的不二之选。
即便林温芷从未有过攀龙附凤之想，即便她心里从始至终放着另一个人，但她人微言轻，终究不会有半分选择的余地。
时到如今，太子朱嘉煜偏宠侧妃，与她来说，好像也不算太糟。
跟朱嘉煜相敬如冰的岁月，勉强算合她心意，至于那些数不尽的委屈和不忿，她早就已学会了默默承受。
思绪越飘越远，林温芷忍不住又低头咳嗽起来。
“咳……”
云缃忧虑更甚，连忙起身出门，又片刻功夫，她方端着杯子重新回到林温芷身边，毕恭毕敬奉了茶船。
“这络子娘娘也编了好些时日，现下还是先歇一歇吧。”
“您这几日咳得越发厉害，夜里都睡不安稳。不如喝些川贝枇杷露，只润润嗓子也好。”
林温芷闻言，还是依依不舍地衔起了络子，对着窗外的光仔细打量。
眼前的络子已然初具雏形，虽比不得十二监的御供，却也算得上十足十精美。
当初爹爹和兄长的刀柄上，也都挂着刀穗。刀穗却不同于往常佩戴的络子，如若太长，配在刀上就会累赘，可若是太短，又难免无用。好刀自然都要有相称的刀穗。
林温芷也不知拿着手里的络子，来来回回折腾了多少次，才改成眼下这般符合心意的样子。
林温芷几不可见地松口气，终于将这络子搁下：“收起来也好，整日坐着，人都快要长毛了。”
“前几日阴雨，如今要立了春，院子里的芍药花也该修一修，来日才好开得盛些。”
云缃无奈轻叹：“娘娘莫急，且先用了这川贝枇杷露。”
“如今初春，外头都寒着，待奴儿替您拿件裘衣，才好到院子里去。”
林温芷轻轻点下头，只作应允。
他泠然伸手，从善如流地自云缃手里接过茶船杯盏。
青花的茶杯简素雅致，合着林温芷的丹蔻轻揩杯盖，俨然如同几尾小鲤点缀在青花之间，衬得这“青花红彩”越发栩栩如生。
而杯中澄红的茶汤，也随之泛起浅浅涟漪，在白色的杯壁中显得越发透澈。
林温芷垂眸，轻抿下几口汤水。
可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今日的川贝枇杷露，竟泛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清苦后味。
林温芷一怔，不由得皱起眉头。
异样的感觉，顿时漾满她的脑海。
她连忙搁下茶船，才安生下的咳嗽，便又一股脑卷土重来，甚至愈发严重。
垂在颈边玉耳珰似迎了暴风骤雨般一阵乱晃，就连她掩在唇边的帕子，登时也沾上一大片血渍。
林温芷本就脸色苍白，如今更因得这长咳，几乎窒气。
殿阁窗栏的雕花，逐渐归于模糊，周围的一切，也都变得雾蒙蒙的。
林温芷下意识扣住桌角，试图用力站直身子。她明察觉出那川贝枇杷露有异，可却没力气开口说半个字。
林温芷霎时间好似是被抽干了力气，只一个劲朝着地上陷。
迟来云缃刚刚进门，见此状况状，忙丢下手中的裘衣：“娘娘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身子又不大舒坦了？”
“您别吓奴婢。”
林温芷却含着满嘴腥气，咳得越来越急。直到最终一口气匀不上来，便觉得眼皮也越来越重。
云缃见着血，本都已经吓愣了。
可看着太子妃倒下，她还是忙慌慌上前扶住，任着桌上的茶船被连带着拂落，她也顾不得去管。
“娘娘，娘娘……”
“您睁睁眼……”
林温芷隐约还能听到云缃满是担忧的轻唤。
可很快就连这点动静，也好像飘得越来越远。
即便她还拼命想睁开眼，却也只能任着意识一点一点从体内剥离。
最终，林温芷只剩眼前一黑，便彻底阖住了眸子。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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