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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有事发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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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赵靖忠略有些焦灼。
当日他主动向平皇后请罪,将锦衣卫涉入那次格杀龙嗣案件之中,自然惹得平皇后大发雷霆,当下将他拖下挨了四十廷杖。虽受了不少皮肉之苦,但他在言辞之间已略有透露这其中还有魏公公的指示,以及西厂雨化田早就得知此事。
如此之下不但挑拨了魏忠贤同平皇后的关系,使她对魏忠贤更起了疑心,还让雨化田吃了不少苦头。只可惜听说那日夜里雨化田还是留宿宫中,直至第二日清晨方才离去,想必又是这妖孽使了什么邪法,让皇后贪欲淫溢了。
想想便是心头涌起腥血。
本该一切万无一失,却偏偏不知为何这事竟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当下对皇后施加了警告,一时之间竟动弹不得,更别谈制衡魏忠贤了。
思虑至此赵靖忠便心头烦闷。
他与魏忠贤虽为结义父子,但实际上于他来说,魏忠贤不过是个助他飞黄腾达的工具而已。现如今他已老迈,势力式微,又常年同皇后互制,虽掌管东厂,却早就余力不足。
赵靖忠觊觎这位子已不是一日两日,只待将他那老狐狸尾巴揪出,彻底奉于皇后面前,那东厂提督的位置,还不是他赵靖忠一人的?
魏忠贤大逆不道,妄图谋逆私权,昏聩不堪早该让位。最初赵靖忠将沈炼等人引进局里,就是为了给魏忠贤下这个绝套。要是沈炼他们真能成事,万事无忧便是全好,可万一他们若出了几分差池,走漏了风声,赵靖忠也可将东厂此番罪责尽数引至魏忠贤头上,到了不过领个蠢笨短视的罪名,皇后那边定是不会放过最后的大头的。
可偏偏现在皇后出了事。
再过几日便是皇帝的诞辰,魏忠贤虽说整日要忙于朝政,几乎不曾在后宫露面,但不知为何,赵靖忠总觉得他一旦出现,那双眼睛便像是满载了精光,仿佛早已看穿了一切的敏锐。
他真讨厌那双眼睛。
船于傍晚到了迭州沿岸。
这是典型的江南水乡的模样。轻舟飘摇,柳絮纷飞,河畔有歌女浣纱,湖边有稚童采莲,斜阳西下,猩红沾染天边。
这样一副世外桃源的景象,可偏偏成了那个人一生的阿鼻地狱。
沈炼将银子尽数清点,还额外给那老叟多付了些银钱,算是河鲜的报酬。那老人喜笑颜开,忙说沈炼真是大侠风范,风度翩翩。他只摆手笑过,起身去寻客栈了。
事到如今,他已无所谓雨化田要他杀的解家究竟是忠是奸。实际上作为朝廷的鹰犬,锦衣卫做过的伤天害理之事不在少数,不过是打着皇帝的名义杀人罢了,君要臣死,臣怎敢不死。
更何况这解家看来,底子也的确不算干净。
沈炼想起那夜雨里,木屋之中一片漆黑,明明所有人都目不能视,但那些屋内藏匿之人的暗器毒箭偏偏发得又准又狠。这种准头和触觉只有常年习武,且钻研暗卫的人才能够做到。而且那日沈炼中伤之余也观察过,他们所用武器,皆是银炼钢制,刃面镶有细纹,只是情形紧迫,来不及他细看。
这么看来雨化田也定是追查之后发现了端倪,只是万万没想到竟跟自己的旧仇有关。
沈炼轻叹了口气,又不知为何每每想到此人,胸口就会莫名有种酸闷的疼痛,患了症病般的,周而复始。
客家并不算难找,或许这江南各处本就是游玩的好地方,一路走来各色客栈也是应接不暇。沈炼随意进了一家正门,同小二递了一两银子,要了一间朝向好的厢房,顺带打听了解家府邸的位置,说明自己来投诚的心意。
那小二收了银子自是喜笑颜开,见他出手大方更是知无不言。
了解清楚之后沈炼便早早卸了包袱,回房洗了个利爽。这几日在船上洗漱困难,虽说能够烧的河水,但总归还是使人不适。如今终于踏回□□的地面,他只觉脚下生风,再没这么快活过。
于是决定,今夜先好生歇息,待明日再去打探那解家的消息。
是夜,子春阁内雨化田久久无眠。
陈安同他执了白棋,正闲散下着,突然他推了棋面,像是想到了些什么,按着棋盘,寒玉刺骨。
“近几日,我总觉得不对劲,”他说,“陈安,你去替我做一件事。”
陈安起身,拂了袍摆,长跪于地,只等他开口。
“你去西疆,替我找到那制毒之人,就算找不到,也要寻见那毒的源头。”
“是。”
雨化田又侧了身子,面上冷峻,轻轻抚着自己肩侧已经大好了的伤疤。虽不能说全无痕迹,但总好过最初那几日的猩红可怖。
那长鞭上沾了平皇后特制的腥毒,不能烂人骨血,却会瘫人经脉。这些天的疗养过后总算是略有成效,但这伤他却会记一辈子。
“不过都督,马上就到皇上的诞辰了,如果奴才不在——”
“不碍事,”他扬手,“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现在也能使出七八成功力,常人也伤不得我,更何况皇上诞辰又有谁会闲的去搅这浑水。”
陈安只得躬身答道,雨化田想了想又摆手:“即日启程吧,免得夜长梦多。”
“是。”
江南的早点的确比望京精致得多。或许是靠近水乡的缘故,风土人情也更加温软,女人眉目宛若山黛,柔弱似水。
只可惜这里细雨偏多,沈炼初来便着了道,不过吃碗面的功夫就被困在了这小小的馆子里。大概是见他眉清目秀,面容英挺,那面馆老板的女儿竟怯生生地说要借伞给他。
这下也的确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来不及多想便接过那把油纸伞笑过道谢,正准备抬脚离开时,却见那门口一褴褛的叫花子端着半盏破碗在那躲雨,见了这副情景,只笑他:“姑娘家给你油伞,是要同你许还伞情缘呢——”
那女子被羞得脸已通红,忙躲于自家父兄身后,偷眼瞥着沈炼的模样。沈炼也不是脑子愚笨的蠢人,自然明白了过来,手里握着那柄油伞,只是笑笑,冲她行了个礼:“姑娘美意,在下受之惶恐,只是在下肩上所负其责颇重,无缘烟火,不能负了姑娘。”
说罢,便将那伞轻轻倚于桌边,抬腿便冲进了细密的雨幕里。
女孩只惊得轻叫了一声,再也拦不住他。众人看了,只是摇头笑道,感慨:“当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可也无人知晓,沈炼心中所澎湃的心跳在雨中胡乱冲撞,搅弄不堪。
当真是失了心智了,他想。
怎又在此刻想起那狠戾的魔头来。
解府位于城中西南处,府邸占地倒还不算大,只能说是普通世族家宅。但一路走来听说两条街都是其名下置着的产业,不由得连连咋舌,心道光是制银定不能赚到这么多钱,暗地里的小玩意儿一定赚了大头。
沈炼这次出来已过了七日有余,自知不好再拖,决定今晚下手。他只身一人前来,势单力薄,鲜会遭人怀疑,只是如若要光靠他一人将解家上下肃杀干净,未免也有些过于狂妄了。
他不由得想起昔日里雨化田血洗方家,上下八十几口人全部丧命,竟全出自他一人之手。不由得哑然,只能说这人不但心性远超常人,连武艺,耐性都不同凡响。
好在经他打探之后解家目前尚无人远行。原先他还担心倒时如果正遇上家中哪个出了远门,漏下几个活口那便会使事情麻烦许多。如今看来倒真是上天也说他解家命数已尽。
只可惜今夜下了些薄雨,虽说能遮掩痕迹,但易退难攻,进到屋内势必会留下痕迹。
沈炼着了一身黑衣,头发高束于脑后,以黑纱蒙面,脚下借力,纵身跃进了解家院内。家丁巡守倒是不少,只是看动作一个个都虚软无力,哈欠连天,恐怕练家子还是算少。这样也给沈炼省了不少麻烦,三下五除二几只石子弹射便中了他们各自的昏穴。
没一会儿功夫就有三四人骤然倒地。沈炼自腰后掏出银针,各自朝他们额上要穴刺入,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一命呜呼了。
沈炼于廊下左右查看,顺着红栏径直攀上,直接跃到了屋顶,一个翻身便从斜檐上滚下,转眼便到了内间。
暗杀是沈炼的强项。虽然平日同锦衣卫的弟兄们一道,从不用担心掩藏痕迹要掩人耳目的问题,但沈亮向来就习惯孤军奋战,自人群中隐入隐出,杀人不留痕。
那柄绣春刀也该见血了。
这江南城里,亏欠他的东西太多。
锦绣壮丽,柔情秀美。
这些东西,本该是归他的。
骤然间晃神前忽现金銮雄殿,龙椅攀金,珠帘坠坠,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眼前遥遥跪着一人,戎装裹身。
他只听自己开口。
“霍心,若你愿意,便是这江山,我都会给你。”
背心突然一阵钻心刺痛,将沈炼从幻想中拉出,他急忙回身,只见背心被一长枪刺中,所幸刀口没有舐毒,那握枪之人满脸悲怆,头发散乱,似是刚从梦中惊醒,便得此大祸,气极之下只想将这罪魁祸首手刃于自己刀下。
沈炼知道这人定是家主解江远。
不由分说,沈炼刀柄翻飞,转手一挥,竟被他侧身闪过,只因他身着长衫,行动不便,衣摆被割裂了一道,于空中发出刺耳声响。
解江远知此人身手不凡,自己可能不是他的对手,只大喊:“你到底是什么人,我解家与你有何仇冤——”
沈炼握刀后闪,躲过了他的枪头的一记突刺。
“谈不上什么冤仇,也不过是了一桩旧事而已,”沈炼抬手,刃间竟是已经搭上了解江远的颈侧,“况且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解江远见已被逼至绝路,只低头看见了那刃上的绣春刀纹:“你是宫里的人——”
沈炼只微微将那刃边抬起,以便能正好擦准他的喉咙,印出一道血线来。
“不会的,魏大人说不会有事的——”
沈炼眉间一皱,察觉不对,这事跟魏忠贤又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那宫女的缘由——
解江远声音却骤然一凌,厉声道:“你不是东厂的人——”
说罢就见他手上翻飞,掌间挟着一针,就要向沈炼拍去。幸得沈炼早就同他们这类擅用暗器的人过过招,心中早有防范,见他扬掌,侧身便径直挡过,只是手中刀柄仍握,收腰时没把住力气,竟横侧之间将谢江远的喉管处割破了,一时间血沫四溅。
沈炼本想再多问几句,解江远却只虚虚地扬了手指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咽了气。
沈炼无奈,只得收刀回鞘,轻轻叹了口气。
“四十三。”
于是,便尽数了结。
终于该回家了。
陈安去南疆也已有两日之久。虽说平日里他长伺候在身边,也不是没有出过什么远门,但这次不知为何自他出门起雨化田就眼皮发跳。
当真是走了八字,诸事不顺。
他烦躁地拨着眼前案上的书卷,蝇头小字看得他眼花。这几天莫名燥热胃口也是没有,虽说想去岳千根那处讨碗酒喝,但想到那女人的嘴脸便心里置气,只得整日闲坐着。
近日来西厂也无事可做,皇后收敛了许多以后,一切都还太平。但雨化田总觉得这表面上的平和只藏了背后的千万般凶险,也不敢轻易掉以轻心。
那魏忠贤最近也不知道都在干什么,难不成还真在忙那国事?他却不信了。
算算日子,沈炼南下这趟也该回来了,前些日子刚有飞鸽携书,知道事情已了,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
雨化田读信时只是冷笑,若说那解家,与他其实也并无什么冤仇,只是恰巧了没想到他们胆子这么大,敢算计到皇宫里。
以前的陈冤旧事他也没什么兴趣再去谈及,方家死后他自己虽说心里舒畅了许多,但又始终仿佛又气郁结于心,这些年来一直憋闷得慌。不过眼下紧要的,还是赶紧想想办法,替皇后解了这个围才好,否则双双失权,对谁也不是好事。
想来明日便是皇帝的寿辰了,这病龙也不知道还有几天可活,满朝文武皆是虎视眈眈。如今这天下看似太平,实际到处隐秘荒诞。
这么想着,也便渐渐有了困意,熄灯睡了。
太和殿外,宫墙脚畔,一老一少正窃窃私语。
“此话当真?”
魏忠贤眯起了他那双老眼,精光四溢,看得那传话的小太监瑟瑟发寒,连忙回话。
“千真万确,如今解家已被尽数抄灭,公公您看该如何是好啊——”
魏忠贤嗤笑了一声道:“这段时间里,皇后虽明面上动弹不得,暗地里不定是在动着什么古怪,让你盯的西厂呢?”
“除了常跟在雨大人身边的陈公公外,都没什么动作——”
魏忠贤一泠:“陈安去哪儿了?”
那小太监恭敬道:“听说是去南疆给雨大人求药——”
“胡扯——”魏忠贤只翻了翻衣角,脸上笑容狰狞得可怖,“说得好听,求药?怕不是求毒!”
“那依公公的意思——”
“随他去,容儿一事我已安排妥当,就算是那解江远松了口,这把火也不一定能烧到我的身上。”
说罢拂了拂肩上那簇孔雀翎毛,笑得阴阴测测。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呀。”
“那解家的事?”
“虽说解江远和素会容已死,但这事也还是不能笃定跟皇后没有半点关系,雨化田那里有什么动静?”
小太监答道:“整日闭门不出,除了皇后亲召,连阁子都不踏出半步的。”
魏忠贤捻须笑道:“只怕传言是真,皇后动了大怒,将雨化田罚了个痛快,伤还没好利索呢——”
“那公公的计划——”
魏忠贤只嘘了一声,作了个隔墙有耳的动作,再多加安抚了几句,两人便各自一边,匆匆走散了。
乌雀啼飞,便是明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