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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另一种解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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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十三说完,梁书和江屿都只是静静听着,见十三不再言语,梁书便问道:“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知道的?怎么说的如此详细?”
十三叹了口气,道:“那一夜当值的云骑卫正是下官。后面的事都是亲身经历,前半段,是一个侥幸活下来的唐门弟子说的。”
“哦?这么说那夜还是有活口的?”
“活下来的那个是陪着周显在门外的,原本只是昏了过去,所以被收押在卫所里听候传讯,可惜,刚进去没多久就死了。”
梁书又道:“那年上元夜的事我只在坊间听到些传闻,朝廷为何没有明发诏令彻查此案,而只是简单的缉拿唐羿人呢?甚至都没有牵连到唐门。”
“那夜之后我便被停职待参,后面的事情没有参与,而参与调查的人后来又多被调离出京。我想这当中必然有陛下授意。否则刑部、京兆府甚至云骑卫这么密集的人事调动,只怕早就引起恐慌了。所以知道此事内情的怕是只有皇上、何尚书还有御史中丞王大人了。”
“那个……”一直没说话的江屿突然出了声。
“什么这个那个,有话你就说!”
“啊……”江屿张了张嘴,还是看向梁书。梁书点了点头,他才接着说。
“你这个故事说的很精彩,但是仔细想来其实什么都没说呀。”
“你说什么?!”十三闻言大怒起身又要去抓江屿,被梁书一把拉住。
“十三,你先听江兄把话说完!”
“就是的啊,我是斯文人,在下行医讲的是道理!你说的故事里全是不合理的地方,我把这些地方说出来,咱们大家一起参详嘛。”
“赶紧说!”
“你小点儿声,毕竟也是机密……啊好好好,我这就说……”江屿见十三又要起身,急忙说道:“那咱们慢慢说,第一点,周唐两家儿女的亲事,为什么会由女方寡居的母亲亲自上门商洽?”
“这还用问!唐家堡毕竟是江湖帮派,廷秀兄乃是朝廷二品大员,亲自登门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江屿点头道:“这个解释多少还是有些牵强,既然已经找了唐羿人代为做主,干嘛唐素清还要亲自来一趟?而且我有个疑问,周唐两家的婚约是怎么定下的?按你所说,与周应龙有交情的是唐羿人,怎么反倒和唐素清的女儿定了儿女亲家?”
十三皱眉道:“唐素清的丈夫‘步步杀机’谷艳生原是械字部的主事,与唐羿人并列唐门七秀。先帝陵寝中的暗器机关便是出自他的手笔,工程结束后,由于身份特殊不能觐见陛下,所以就提前回了蜀中,没成想却死在了回去的路上,如今想来,两家儿女的婚约应该也与此事有关吧。”
江屿捏着下巴点了点头,说道:“嗯,那我们继续,第二点,周应龙每日都与唐羿人在书房中商谈,他们究竟在商谈什么?以至于儿女的婚事都丢给了主母去商讨,这……”
十三叹了口气:“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不仅没有没留下活口,就连一片纸灰都没有留下。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恐怕只有去阴间问阎王了。”
“想来也是如此,那么现在是第三个疑问,周府中人的死因是什么?既然连你都觉得不会有人等着自己被烧死在游廊里,想必事后一定对尸体做过检验吧?可有结果吗?”
“第二天我就被停职了,复职之后我也曾去刑部调取案卷,可是据说案卷已被下令封存。即使是云骑卫也不能随意调取。但是有个朋友曾私下透露过,周家有几个下人明显是被大力击碎脑髓而死的。”
梁书微微欠身:“哦?脑髓……确实是人身上的一大弱点,若是出手够狠够准便可以做到一击致命。”
江屿仰头想了想,点头道:“想不出哪个门派有这种手段啊。我们再说下一个疑问:之前提到的所有人中,你亲眼见到尸体的只有周显和四个唐门弟子,周应龙夫妇和唐素清的尸体最后可曾确认了?”
“确实没有确认,有的地方火势太猛,据说连银制的首饰都化了,这谁还分得清戴首饰的人呢。”
梁书皱紧了眉头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寻常火灾烧死人倒还可以,烧焦也很常见,若要成灰烬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既然无法辨认尸体的身份,那么人数总会有个记录吧?”
十三叹了口气,解释道:“那些日子周府的喜事儿不断,总有宾客往来,而且后来有人辨认出尸体中还有数名水龙队的成员,所以虽然寻到了九十八具尸体,可实在做不得准啊。”
江屿口中啧啧,继续说道:“适才说道追捕唐羿人时你曾提过,属下向你报告说火场里飞逃了几个人……而你们追踪到最后却只查到了蔚霞阁上的一块破布?”
说到这里,十三垂头丧气的说:“说来惭愧,当时我也是急昏了头脑,竟然让所有灵犬都去追踪同一个目标……”
江屿安慰道:“不用惭愧,你很会选择追踪物,周显死于颈椎骨折,他的衣服曾和唐羿人紧密接触过,而且他的身上有没有火烧过得焦臭味,所以灵犬才能准确的分辨出要找的目标。若是那些烧焦的尸体,还得担心他们会不会吃上一口呢。”
梁书闻言皱眉道:“江兄……嗯……死者为大莫要开这种玩笑……”
江屿歉然一笑:“是了是了,在下孟浪了,只是劝十三将军不要过于自责才是。话说,十三将军可是因为这个疏忽才被停职的吗?”
梁书的目光也看向十三,十三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又过了一会才道:“我那手下真的用令牌打了猎苑管事的嘴……”长长的呼了口气后,又小声嘀咕一句:“我说怎么来的这么快……”
江屿和梁书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忍不住的笑意。梁书轻咳了两声,道:“我们还是继续吧。”
江屿忍了又忍,待气息平稳后说道:“那么我们来说说最后的疑问,唐羿人究竟做了什么?”
十三猛然抬头:“他杀了周家满门!亲手扭断了显儿的脖子!还在蔚霞阁上挂出了挑衅的横幅!都是我亲眼所见这还有什么疑问!”
几句话说的铿锵有力,顶棚上又有浮土倏然落下。江屿掸了掸头发上的灰,眼睛却看向梁书。梁书没看见江屿正在看自己,他直视着十三说道:“按你刚才的描述来说,你其实什么都没看见啊。”
“啊?”
江屿叹了口气:“大个子,你想想看,你到周府的时候周显还活着,身边还有两名唐门弟子保护,那么你进了周府之后,又过了多久才意识到不对劲的?”
“当时身处火场谁还算的准时间啊!”
江屿腼腆一笑:“大约还是可以算出来的,你身边一直跟着的那辆水龙应该是和你一起进去的,水龙的水槽长五尺四寸,宽两尺四寸,四个人轮番按压的话,不到一刻便可压完。照你说的,他们还跟着你们进了后院,看来所耗时间应该更多,我们就当做一刻好了。”
十三皱眉:“一刻就一刻,那又怎样?”
江屿眨眨眼:“如果是你的话,能在一刻之内杀光外面的那些人吗?”
十三思量片刻:“若是放手施为自然不成问题!”
江屿有道:“适才你说你先跳上墙头,看到了一地面容惊恐的死人?”
“不错!虽然死状惨了些,却是一击致命干净利落。”
江屿又道:“你到大门口时,见到唐羿人蹲在周显身边翻找什么东西,而这时周显已经死于颈椎骨折,唐门弟子也是胸前受到重击,一死一伤?”
“不错,适才我又回想了一遍,与我刚才所说一般无二!”
“梁兄有何看法?”
梁书眉毛一扬:“恐怕最先被击倒的是那两名唐门弟子,周显则是之后被杀,而街巷中的人面现惊恐死在一起,恐怕是因为他们已经看到了周显被杀而四下逃散,可惜被路上的水龙车阻挡,才被人追上之后施以重手毙命。至于为何只有周显的死法与旁人不同,这里便不得而知了。”
梁书说完转头看向江屿,江屿点头表示同意,继续道:“所以,你看到唐羿人的时候周显恐怕早就死了,而且还有一点,两个唐门弟子都是受了重击,就算他们的功夫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两个打一个还被一击致命吧?若说唐羿人偷袭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以他的暗器手段,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方式偷袭呢?这里说不通,所以我认为当时在场出手杀人的恐怕不止一两个人。”
十三的一双环眼瞪得溜圆,额头上渐渐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过了好久,十三开口道:“还有……别的疑点吗?”
江屿耸了耸肩,说道:“那个横幅“杀人者唐”,唐什么呀?唐谁呀?我说是唐明皇也能说得通吧?”
此言一出,十三只觉得自己眼前景象变得丰富多彩,五颜六色的光球在眼前晃来晃去。他勉强开口问道:“大人,你也觉得……是我想错了?”
梁书见十三气息紊乱急忙起身,伸手抵住他的后心,以自身内力导引他体内几乎暴走的真气,直到他气息平稳之后才轻声道:“十三,此事错综复杂,即使你一时疏忽也情有可原。况且……站当时以你的角度去看,任谁都会做出差不多的判断吧。”
“廷秀兄!显儿!我对不起你们啊……”
十三语带颤音,江屿见不得这铁汉柔情的场面,打了个冷战:“十三将军先别急着后悔,我们不妨研究一下,看看这件事有没有别的解释能说得通?”
梁书点头:“正该如此,你若真的有心为老友平冤,就先收了愧疚与我等一同理清这里的头绪。”
十三点了点头,突然起身走到江屿的床前,江屿吓了一跳,正要呼喊时,十三却向着江屿躬身一礼:“周先生,在下是个粗人,适才的无礼之处还望先生海涵。”
江屿拍拍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哎呦你吓死我了……无妨无妨,我们走江湖的什么冷言冷语没听过。再说我们医者讲的就是一颗慈悲心,怎么会跟你计较呢……”本待继续说几句场面话,眼角余光扫见十三握紧的拳头,便轻咳了两声。
“啊,那我们继续……嗯……咱们先把时间上的顺序理一理,周显他们几个是丑时左右往回走,路上发现尚书府起火。登平坊靠近皇城,与寻常百姓赏灯的所在相距甚远,就算是一路飞奔也要两刻才能抵达,而周显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速度不可能更快,所以他们应该是丑正抵达的尚书府,此时大火已经烧了将近半个时辰。”
梁书和十三点头,江屿继续道:“这时已有水龙队的老人觉出事有蹊跷,禀报了此事,现场处置的官员则分头向京兆府和云骑卫报告了此事,你接到报告时又是何时?”
“云骑卫有漏刻,我记得清楚,当时是丑正二刻。卫所在皇城东边,与周府距离有些远。”
“那你到达那里时已经快要子时了,你进入火场时所见如何?”
十三不假思索的说:“前院的大火已经灭了,后院的火势依然很大。”
江屿沉吟片刻继续问道:“如此看来火头应在后院,所以后院的火势会比前院大。你进入后院的时候可曾注意过这里的火势为何难以扑灭?”
“水龙队的人还未来得及深入后院就被杀得差不多了。”
“这里我做个猜测,唐门暗器中常有火器,会不会是他们携带的火药火油之物助长了火势也说不定。我们继续,一刻左右你就回到了大门前,看见了唐羿人,并一刀伤了他。”
“不错。”
江屿沉吟片刻,缓缓说道:“虽然这里有许多事情得不到解释……但是我想来,如何结合刚才整理的线索和推论,我们可以有这么一种解释,似乎也说得通。”
梁书和十三齐声问:“什么解释?”
江屿道:“我下面所说的只是一种假设。可能唐羿人与唐素清来京城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儿女的婚事,甚至可能他们两人各自怀有各自的目的,唐羿人与周应龙每日密谈便足以说明他俩并不关心孩子的婚事。而那一晚,有一群人突袭了尚书府,我们只知道他们出手狠辣,善用硬功。他们屠灭了周府后便放了火。尚书府占地甚广,想要放火烧光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而一般人放火无外乎三种目的,第一泄愤,第二是毁尸灭迹,而第三则是要销毁一些找不到的东西。他们肯多费手脚去放火的理由可能是第三种——他们要销毁什么。”
梁书点头,江屿继续道:“这些人动手后并没有走,而是等着周显回来,又等到官军进了周府时才绕到门外大开杀戒,至于为何只有周显的被扭断脖子死的……我猜想会不会是因为他的脖子上挂着什么东西?后来唐羿人在他尸体上找的会不会也是这个东西?再后来……你在蔚霞阁上看到的破布就真的不好解释了,字写得大了就分不出笔迹,所以到底是谁写的,要写的是什么……暂时就真的不得而知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唐羿人并不是凶手?甚至和凶手是对立的?”
“这只是一种推论,暂时算不上解释,至于真假还要等唐羿人的金针术解了之后才知道。”
梁书点头:“好在唐羿人还活着,这件事多少还有转机。”
江屿却摇了摇头:“梁兄有没有想过,究竟是谁突袭了尚书府,而唐羿人在从京城消失的这段时间里又在身在何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