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有木兮木有滋》小花枝

94、番外二

　　今天师父讲学的时候又表扬了谢齐光。
　　我坐在他的斜前方，咬着笔杆子，侧过身子回头，仰慕地看着他脸上温和从容的微笑，仰慕地听着他不紧不慢引经据典地回答师父的提问，心里快乐得开了花。

　　“滋滋！”
　　师父的呵斥把我溜走的神思强行拽了回来，我这才发现他已经说完坐下了，而我的脸还朝向后方。

　　“抄《学而》篇三遍，明天给我。”
　　“那个……师父……”我抓了抓后脑勺，“今天是我十三岁的生日，您能不能宽限徒儿两天……”

　　“不能。”
　　“一天？”
　　“五遍，今晚给我。”
　　父皇说得没错，师父的脾气实在又臭又硬，不近人情！

　　下学后，我没有去吃饭，左边摊着本《论语》，右边摊着张纸，在上面一笔一划地画小猪。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这张自画像画得挺不错。”
　　“谢！齐！光！”
　　我愤怒地转身，一拳头凿过去，他早已未卜先知地后退了三五步，我便把笔当飞镖扔了出去。

　　他一抬手便轻轻松松地接住，含笑走了回来，道:“师父若是罚你画画，你大概也不会愁成这样。”
　　“你还好意思嘲讽我，都怪你！”
　　“怪我？”
　　“那当然。”我理直气壮，“如果不是回头看你，师父也不会罚我抄书。”

　　“哦，那确实，都怪我。”他沉痛点头，“这样吧，为表歉意，这书我替你抄了，你好好过生日。”
　　“真的？”我惊喜不已，随后却又怀疑，“你的字那么好看，师父闭着眼睛都能看出来不是我写的。”

　　他笑而不语，绕到我身旁，拿过我手里的笔，便在纸上写了“学而”二字。
　　我惊圆了嘴巴，纸上的字，真的和我写的一模一样！
　　“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悠悠然放下了笔，“学好不容易，学坏还不容易？”
　　我知道他就是嘴上说说。其实我的字并不算差，况且无论是好是坏，学一个人的字，且并非临摹，哪有那么容易？他一定早就留意过。

　　心如小鹿乱撞，我强忍笑意，正要说话，忽听门口的方向传来一声“齐光”。
　　那声音低沉而近乎严厉，听得我脊背一凉，慌忙起身，朝门口看过去，并退后半步，拉开了和谢齐光的距离。
　　“谢相。”我不安地施了一礼。

　　谢增负手站在门口，冷冷答道:“公主安好。”话是对我说的，眼睛却一直盯着谢齐光，似是想在他身上戳出个窟窿。
　　谢齐光也已经站起了身，微挪脚步，将我挡在了身后，然后恭敬地拱手道:“父亲。”
　　谢增冷声道:“你跟我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是。”

　　谢增转身走出，谢齐光跟了过去，临出门时偷偷回头，对我投来一个无声的苦笑。
　　待两人的身影看不见了，我愤怒地踹了桌子腿一脚，道:“拽什么拽，怕你啊，哼！”

　　“我看你挺怕他的。”
　　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我吓得一个激灵猛回头，见顾云灼吊儿郎当地站靠在门口。

　　我嘴硬，道:“本公主还没怕过谁！”转念一想，问他:“喂，你怎么和谢增一起出现了？说，你是不是叛投敌营了！”
　　他撇撇嘴，鄙夷地将我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道:“前后脚到就是投敌，那你天天跟他儿子鬼混，算什么？”
　　“谢增是谢增，谢齐光是谢齐光，不能混为一谈！”

　　顾云灼闭着眼睛摇了摇头，露出满脸故作高深的表情，“傻丫头。陛下若是扳不倒谢增，将来的谢齐光，就是今日的谢增。”
　　“不可能！”我怒了，“你今天特地跑来，就是说这些来影响我心情的？”

　　“我可不敢，姑奶奶。”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来，“您今天生日，我知道庾先生肯定不放您回宫，所以特地来给您送生日礼物。”
　　“这还差不多。”我翻个白眼，接了过来。

　　拉着顾云灼壮胆，我出去找谢齐光，刚绕到后院，就看到谢齐光迎面走来。
　　我探探头，没看见谢增，就小跑两步上前，问道:“你爹说什么了？”
　　“没什么，问问功课而已。”他微笑道。

　　我松了一口气，低落地道:“我就怕他让你离我远点。”
　　他笑起来，拍拍我的头，“他也不能天天在书院盯着我不是？”

　　说话间，我们已走出去几步，他看到顾云灼，便站住脚步，拱手道:“顾兄来了。”
　　顾云灼也拱手，“谢公子有礼。我就是来给滋滋送件生日礼物，这就回去了，告辞。”

　　送走顾云灼，我想跟谢齐光说话，一转头，看他盯着顾云灼的背影有些出神，便道:“喂，想什么呢？”
　　他回神道:“顾兄总是惦记着你。”
　　“这个二货就是不想读书，拿给我送礼物当借口出来玩罢了。”我笑道，“你呢，今天我生日，你还没送礼物呢！”

　　他笑笑，“五遍《学而》还不行？”
　　“不行！”
　　“那十遍，把你下次挨罚的次数也写了。”
　　“不行不行！你怎么这么赖皮？”

　　在我的死缠烂打之下，谢齐光终于松口，说礼物早已经备好，晚上会和五篇《学而》一起送给我。
　　于是我下午的课又全都花在了走神上。

　　晚饭后，谢齐光抱着一个巨大的卷轴走进了我的房间，徐徐铺开，一张画像展现在了我的眼前。
　　画上是我，站在一株巨大的桃花树下，脚下、衣服上、头发上尽是点点花瓣，隔着纸都能闻到香气。
　　我看呆了，连他叫我名字都没听见，直到他在我面前晃了晃手，我才回过神来。

　　我呆呆地问他:“这么大一幅画，这么多花瓣，要画多久啊？”
　　“没几天。”他笑道，“喜欢吗？”

　　我用力点头，按捺着扑过去亲他的心情强自矜持，把目光挪回画上，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左下角是他的题字，用古朴的小篆一笔一划地写着:福寿绵长。

　　心砰砰直跳，有一句话几乎已经堵在了嗓子眼，我头脑一片空白，却仍在疯狂思考——要不要说？要不要说？！

　　“砰砰砰”。
　　敲门声突然想起，打断了我的思路。

　　一回头，进来的竟然是云乡。她先是怯怯地对谢齐光施了一礼，然后对我道:“殿下，陛下亲笔作书向庾先生告了假，让奴婢接您回去过生日，还说有要事和您商量。”
　　“要事？”我嗤之以鼻，“该不是又为了他的泥人该穿红衣服还是黄衣服吧？”
　　云乡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我无奈，本来我最想的是和谢齐光一起过这个生日，现在却只能和他告别。
　　我一转身，见他正拿着我的笔，低头在纸上胡乱地写着一些无意义的笔画。
　　这明显是在出神，我忍俊不禁，“想什么呢？”

　　他笔一顿，抬头笑笑，“没什么。你要回去了吗？”
　　我点头，“嗯。明天再见啦！”

　　“好。”
　　他轻轻地呼出一口长气。
　　“明天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