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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与日同光,庭有奇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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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这个人,实在是胸无大志的典范。
其实我的三位皇兄都多多少少的有治国之能,甚至是大皇姐都很有些巾帼英雄的气概,可父皇都没有选中他们。
而是选中了懦弱、迟钝、不务正业、遇事慌张且爱哭、还对谢庭柯痴心难改的我。
因为他的目的根本不是打败谢庭柯,而只是让我季氏撑一天算一天,别死得太难看就好。
这种清奇的思路,耽于权谋的谢庭柯自然难以理解。
其实就连不务正业的我都很难理解,我即位三年,在极度的痛苦中挣扎过来,却始终没有放弃最初的目标——扳倒谢庭柯,尽管我喜欢他喜欢到极致。
因为我认为这是无论我愿不愿做、能不能做,都必须去做的事。
而父皇呢,他为了打击谢庭柯做的最大的努力,就是给我起了“含光”这个名字——
不满谢增给他的儿子起了个“与日月兮同光”的名字,故意给我选了个“光”字,以避讳为由,逼谢齐光改名。
真是老谋深算。
“别哭了。”谢庭柯又道,“你想收回户部,我还给你。”
这是看我可怜的施舍吗,还是一个新的圈套?我忍不住嗤笑一声,强压哭腔道:“南军你也还给我了呢。”
“魏植桑可不是我任命的。”他道,“你回去便可以换了他。”
“无耻。”我忍无可忍,用极低的声音骂了一句。
可毕竟离得太近,他还是听到了,竟然像是笑了笑,“我吗?”
我愤怒得想要破口大骂,却还是由于太怂,选择了闭口不言。
“从上一次在栖云楼遇到你,到今天,我没有对你说过半句假话。”他很慢地说道,“你的所有困扰,都是因为你,不信我。”
我再一次强行忍住了破口大骂的冲动。
“当然,也不能怪你。”他又道,“怪我轻信了李薇言。她设计得太好,你的确没有理由信我。”
提起李薇言,我终于忍不住了,转头怒视他道:“谢庭柯,我对你和李薇言之间的那些勾当一点兴趣也没有,你不需要这个时候还跟我装什么清白无辜,反正我也翻不出你的手心,你何必处心积虑骗我来栖云楼,想干什么不如干脆吩咐一声,我照着做就好了!”
我一番话喊下来,他眉头渐渐拧起,看我的眼神显出些狠厉。就在我以为他可能想打我、正准备往后缩的时候,他才慢慢舒展了眉。
“我想干什么?”他靠回车壁,抬手轻轻碰了碰肩头的伤,“我只是想找回大师姐。”
“找大师姐?”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笑了,“找大师姐,正巧找到了李薇言?哦,就像找妻子正巧找到了栖云楼楼主、找鹤纹正巧找到的都是我的人,还有,找我正巧看到三师兄偷袭我?为什么这么多巧合都发生在你身上?”
“鹤纹的事是我不察,至于其他的,我觉得应该是这样:李薇言为了利用我而呆在我身边,她被苏微带走以后,栖云楼或是怀瑜门从宫中劫持顾云灼,救走了她;后来她为了顺利回到我身边,令人冒充大师姐出现在栖云楼,目的是引我前来,‘找到’她;见你带着苏微来了,她又试图杀苏微报仇,没想到大师姐突然出现。”
我冷笑一声,“听上去很有道理。”
他像是没听到我的嘲讽,继续道:“这些是我的部分推测,不说全对,但十之八九。但有一些东西我猜不到:第一,抓李薇言的是苏微,栖云楼或是怀瑜门是如何想到劫持顾云灼去救李薇言的?似乎还知道顾云灼当时身体不适。第二,李薇言如何得知我在找大师姐的?第三,若是如顾云灼所言,鹤纹和栖云楼没有关系,那么李薇言又如何知道我在盯着栖云楼,而派人冒充大师姐出现在那里?还有,武筠轩为什么要偷袭你?”
我不耐烦地道:“继续编。”
话音刚落,手腕一紧,我一惊,转头时,正对上谢庭柯紧盯着我的目光。
他抓着我的手腕,一字一句语气严厉地道:“我希望你至少在认真听过之后再考虑信不信我。否则,若你我两败俱伤,被李薇言渔翁得利,这片江山,就真要改了姓了!”
心像是被细针狠狠扎了一下,我有些惶恐地挣他的手,他愣了一下,倏地松开了我。
他以手掩口轻咳了两声,我则低头揉了揉手腕,有些尴尬地道:“你再说一遍。”
他重复一遍后道:“你我身边,必有栖云楼内奸。”
不得不说这一通解释十分具有说服力,可是鹤纹之事,我无法相信这只是他的“不察”,毕竟如果顾云灼没回来,我可能真的会得罪一批忠良之后。况且,大师姐不会骗我,那个楚临风也没有必要欺骗他本打算关一辈子的大师姐。
但我现在冷静了许多,理智告诉我没必要跟他就此事正面冲突。于是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他却淡淡地看着我,“你没必要假装信我。”
被他看穿,我心头一紧,想要解释,却又明白多说无用,想了想,干脆闭口不言。装是装不成了,不起激烈冲突便罢了。
“我说过,我从来没有想要伤害你。倒是你,一心想要扳倒我,甚至打算‘回京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杀我。”余光里我看到他嘴角微微一牵,像是在笑,“所以你不用这么怕我,倒是我,该怕你。”
说着他伸手拽过丢在一旁的绳子,“得罪了,但我必须睡一会儿。”
又是这句可笑的“从不想伤害”,可我已经遍体鳞伤,若是他想,我只怕已经死了一百次。
我嗤笑一声,强作平静,难以言说的苦涩却慢慢溢出心房。
马车颠簸了大约一个时辰,在夜幕彻底降下后,忽然停在了一处集市。
小城没有宵禁,此时街上的叫卖声仍是不绝于耳,一派繁华景象。
车一停,谢庭柯便睁开了眼,低头看了看肩头伤处,便伸手给我松绑。
外面传来那细作的声音:“大人,那位拿双刀的姑娘一直骑马跟在后面约百尺外,马车太慢,实在甩不开。”
“无碍,她撑不了太久。”谢庭柯道,“稍事休整吧。待会儿你去买些吃的来,再雇一名车夫,咱们连夜赶路,尽快回京。”
“是。大人想吃什么?”
谢庭柯转过头来,问我:“你想吃什么?”
我内心暗暗骂他虚伪,别过头不说话。
他也没有再问,从外面小贩叫卖的东西里点了几样,“桂花糕,梅花酥,萝卜糕,两个素包子,弄点水,再来一小坛酒。其余的看你喜欢。”然后又补充道:“看看能不能买到干净的布。”
三样点心都是我非常喜欢的小吃,再加上许久没有进食,只听着名字,肚子竟然就不争气地叫了一声,还好当时谢庭柯话音未落,没有听见。
那人递东西进来时,被谢庭柯叫了进来,获准在车里休息。
不得不说,这样的大度和体贴,非常容易拉拢人心。
雇来的车夫继续驾车赶路。
谢庭柯将三包点心递给我,包子放在一旁,独拎起了酒坛,除去封泥。
我正万分好奇他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喝酒,就见他微微掀开衣襟,扬手就倒了小半坛酒在肩头的伤口上。
“你!”
我的肩头仿佛同时感受到了那股彻骨的疼痛,我不由低呼出声,震惊地看着谢庭柯。
他牙关紧咬,脸色惨白,神情倒还算平静,放下酒坛,一把抓起白布覆上肩头,用手捂住,双目紧闭,半晌才挨过了那阵剧痛,睁开了眼睛。
那细作帮他包扎,他缓缓地喘着大气,靠在车壁上休息。
我的眼睛忍不住地偷偷去瞟他的肩,可我的角度恰好被他掀起的衣襟挡住,看不到伤口。
于是我立刻清醒,果断放弃,并在心里再次暗骂自己没出息,动不动就心疼他。
这时,他忽然道:“不饿吗,怎么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