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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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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识真假掌柜辨□□ 讨欢心彭涟枉送命】
作为楼里资历最浅的新员工,目前墨芗只有两个说得上话的同事。一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门童武儿,一是让他来到这里的小厮荞麦面。
几乎隔几天,荞麦面就要打门房经过,用一声脆脆的“迎宾哥哥”把瞌睡打到天涯海角的墨芗叫回魂,再趴在门房的窗口认真地跟武儿申报出去事由,最后抬头朝墨芗露出个苹果般的红扑扑的笑。
原谅墨芗的形容如此怪异。他被师父硬逼着念了这么多年书,脑袋里的学问还没不小心吞下肚的墨水多,就算师父给取的“墨芗”之名也无法改变他见字头痛的秉性。“苹果般的红扑扑的笑”是他直观的本能的感觉,每次看到,肚子都会咕噜响一声,然后满心遏制不住的想咬一口的冲动。
小厮按理不能频繁出入楼,偏生红牌泱庭古怪嗜好多,一会要九翠斋申时的云片糕,一会要霓云坊全国限量十匹的蝉翼纱,一会要疏芳阁七夕纪念版香身丸,不满足他就满楼捣乱,定要将一腔郁烦之气散播全楼。丹晔特批了荞麦面出楼无需上报,只要在门房登记便可,以免被泱庭突如其来的兴致搅了休息。
荞麦面每次下山回来都带了满手的东西,小心翼翼的,唯恐磕坏了一丁点他家公子喜欢的东西,却从来没给自己买过一样零嘴——即使泱庭总是把找零回来的铜板赏给他。
每隔五天,他定要抱一兜云片糕回楼。云片糕甜糯的香气萦绕在鼻端,像极了公子身上那好闻的味道。荞麦面轻手轻脚把云片糕捂在怀里保温,时不时低头嗅几下,闭眼回味一番。他从不曾偷吃过一块,只是这样嗅嗅气味,对他而言已经是极为幸福的事了。
可是有个人看不下去。
墨芗见了荞麦面五六次这样吸大麻似的从门房走过,终于逮住荞麦面又一次经过的时候拉住了他,塞给他几个铜板。
“这糕挺香的,下次给我也带一包。”
荞麦面老实地应了,下一回果然带了两包回来,掂一掂分量,几乎不差。
墨芗拆了纸包,甜甜的米糕香气扑鼻而来,他看了眼荞麦面红彤彤的苹果脸,拿起云片糕,说:“面面,张嘴。”
荞麦面不知所以地张开嘴,立刻被云片糕塞了一嘴。
“唔唔……迎宾哥哥,你……咳咳……”荞麦面艰难咽下云片糕,小脸憋得更加通红。
墨芗晃着另一片云片糕,没事人似的笑啊笑:“好吃吧?再来一块。”
“不,不用了,谢谢迎宾哥哥,这是你买的。”
“是你帮我买的,这是谢礼。”墨芗伸手过去,“来,张嘴。”
“真的不用了,谢谢迎宾哥哥。”荞麦面退了一步,在胸口扒拉一通,摸出一个铜板,“我今天买了两包,店家给抹了零头,这是迎宾哥哥你的那份找钱。”
“这么客气干吗,给你了。”
“可这是迎宾哥哥你的钱。”
“就算我给你的跑腿费。”
“那也不行……”
“没事,哥哥我有的是钱!”
两人推来推去时,铜板掉到了地上,一路滚远,直到被一只脚踩住。潇然弯腰捡起铜板,打量了下荞麦面:“你不是后院的人吗?怎么还不进去?”
荞麦面慌张地应下,伸手去接潇然递来的铜板。可潇然递到一半却停了手,端详一番铜板,又掂了几下,目光变得犀利:“这是谁的钱?”
墨芗挺身而出:“客人给的赏钱,正当收入!”
“哪个客人给的?”
“我哪记得是谁给的,总之现在是我的钱。”墨芗摊开手掌,“还我!”
潇然睬都不睬他,用力把铜板往墙上掷去。与墙和地面分别来了一次热烈的相拥,躺在地上的铜板霍然变成两半。
“我的钱!”墨芗跳了起来,“你干吗砸坏我的钱!”
“哪个铜板一摔就碎?”潇然捡起铜板,斩钉截铁地说,“这是□□。”
屋里的气氛有些凝重,宝呈上最后一份账薄,回禀说:“本楼账房共检出□□一百一十四两二十七文,都是小钱,数额并不多。各地商号还未有大额□□上报,除了蕲州华宝轩。华宝轩收到齐锋镖局送去的两箱银子都是伪银,共计两千五百三十九两十八文。”
佐淩名下有一家镖局,干的是黑白通吃的行当,白为富人保镖护航,黑收各寨赃物转手,利润十分可观。而华宝轩,明是古玩店,暗则是齐锋镖局销赃的地方。
听到这个数,佐淩的双眉狠狠皱了一下:“楼里收到的□□,大多来自哪地?”
“楼里只发现伪制的铜钱,这些□□都是赏钱,来源不好查。”
“蕲州……”
佐淩的目光一盯住索漠,索漠便摊手说:“大人,您说不管的。”
“现在犯到我头上了。”佐淩冷森森地说,“不管也可以,那两千六百多两银子就算你的俸薪。”
“去!我这就去蕲州,定把那作恶之人揪出来,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宝对索漠叹了口气,也趋前一步:“大人,我想跟索漠一起去,顺便查查底下商号的账目。”
“宝宝,你真心疼我!”索漠抱住宝吧唧亲了一大口。
“好,都下去吧。”
佐淩交叉着十指支在书桌前沉思良久,突然问:“十天过了没?”
“过了。”身旁贪狼答道。
彭涟怎么还没消息?
佐淩闭上眼,咽下这句无关紧要的废话。
彭涟没有闹失踪。他死了。
汜阴最近在为这事闹得鸡飞狗跳。两江转运使的独生子从汜阴借道,居然就在汜江中触礁淹死了,这还了得!知府命人速查,再三调查后得出意外触礁的结论。虽然不是有人谋害,知府仍不敢把这结论直接送去彭府,最后只得由他的顶头上司,淳州刺史曹梦阳亲自送到彭知正手中。
彭知正当即昏厥不醒。
翌日,彭府素灯白缟,满目凄切。
彭知正老来丧子,一夜憔悴,见了佐淩也只是简单拱拱手。佐淩上毕香,与彭知正一同走到廊下,缓缓道:“彭大人请节哀,令郎之死,我也有责任。”
“是孽子命薄,与您无关。”
“若不是我与他打赌,他也不会过汜江,遭此劫难。”
彭知正沉默半晌,忽道:“您也信这是意外?”
佐淩问:“彭大人何出此言?”
“汜江汜阴段确实礁石密布,船难也有所耳闻。但我为涟儿挑的都是经验颇深的船工,怎么会在这种内陆河道里触礁翻船,乃至身亡。”
佐淩斟酌着开口:“此事非同小可,彭大人仅以所选船工经验丰富为由转而怀疑另有隐情,会不会有些草率?”
“那汜阴府仅以河底几块残骸便说我儿死于意外,难道就不草率了吗?!”
佐淩无言以对,又站了一会便告辞。离开前,他再次转头看向灵堂。曾经痴嗔肆意的翩翩少年郎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毕竟相处日久,多少有些感伤。
若你死因真有蹊跷,我必会为你讨还公道。
话说索漠和宝度蜜月似的风尘仆仆地——度蜜月的是索漠,催赶路导致两人风尘仆仆的是宝——来到蕲州地界。看到第一个集市,索漠就兴致勃勃地拉了宝逛大街,不停问“宝宝,这个好不好?”“宝宝,那个要不要?”
宝终于忍无可忍地抢走索漠手里的糖人:“我们不是出来玩的。”
“可是宝宝,”索漠眼睛湿漉漉的,带着一腔可怜,“我从来没跟你一起逛过集市。”
宝下意识地低头,松散的青丝低垂,掩盖住大半面容。三年了,他仍然不习惯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索漠握住他的手,轻柔地哄:“你不喜欢,那就不逛了。宝宝你饿了吗?我们去吃东西吧。”
宝重新抬起头,歉意地笑了下,指着不远处一家食坊:“就去那吧。”
“为什么?这里有我们自己的酒馆,白吃白喝还能白拿……”
“我请。”宝径直往那走去,索漠只好闭起嘴跟上去。
该食坊被宝随手点到实非偶然。食坊高有三层,飞檐翘角,大红灯笼高高挂,靡靡小曲缓缓淌,更有小二在门口热情招徕:“开张大喜,价格公道,内有小曲~~”
宝和索漠穿得朴素,没引得小二身前身后地伺候,自己拣了个座位坐下。一楼搭了个戏台子,有两个青衫小美人咿咿呀呀地唱曲,淡定地面对一众流哈喇子的猥琐大叔和小流氓。坐下没多久,索漠就挨近宝说:“冤家路窄。”
宝顺他手指方向瞧去,只见一白白胖胖的富家公子坐在最前边,边上围了不少拍马奉承之辈,端茶送水递水果的,有些明明比他大了一轮,却依然腆着笑脸跟亲爷爷般伺候着。那白胖公子却不领情,一双眼如同馋猫见到了鱼干,饿狼见到了肥肉般色光大盛,直勾勾地只盯住台上的小美人。
“上次闹事那个?”宝悄悄问。
索漠点点头,抽笑不已:“他以为他是众星拱月,其实是王八争食,谁都想从他那身肥肉上刮点油水下来。”
宝听得有趣,莞尔一笑,却不料正巧与转过头来的童大民对个正着。
童大民嘴里啃了半块的麻酥糕,立刻掉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