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你和我的年少时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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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浪随风迎面而来，红豆对于这股子热浪并不觉厌恶，甚至是感到一种释放的快感，汗流浃背的感觉很爽，眼泪和汗水混合让她可以假装自己什么事也没有。
于是她更加用力地向前奔跑，直到喉咙的痛感越来越尖锐、直到似乎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
红豆终于停了下来，身子微曲，双手撑住大腿，大口大口喘气，呼吸剧烈程度似乎达到将要把肺也呼出。
“你这样跑明天大腿会很酸的。”
熟悉的磁性感让红豆一愣，然后她匆忙抬手抹了抹脸，触及的都是湿热，才想起，她流了那么多汗眼泪应该是看不出来的。
“你怎么在这里？”红豆问他。
“我就是好奇，什么事能让你逃课。”男孩子的眼睛直直地望向她。
偌大的操场，微弱的灯光，在这个微热的夜晚，看的不甚清晰，但红豆就是觉得他在看着她，将她的狼狈不堪尽收眼底。
想流泪的感觉一股脑儿又冒了出来。
是呀，什么事能让如此好好学生的她逃了晚自习呢？
这个人总是能轻易地打破她所有伪装，滚烫的泪水终于又流了下来，轻易和汗水混合，覆盖面积广得像洗过了脸。
小时候如此，长大后也是如此，可是在此之前他们的关系很好吗？
没有，只是很正常的类似老同学的关系。
也许比老同学会好上那么一点，毕竟只有屈指可数的小学老同学在升入初中后重逢才会打招呼，极大多数都是见面似不识，当作陌生人，连招呼也不打，即便缘分让他们相聚在同一所初中。
可是他不一样，看见她会喊她“红豆”。即便在红豆记忆中，有他的那些过往并不美好，所以，后来他叫她，朝她打招呼，她只是淡淡的微笑，还是很不情愿的笑，但时间一长，似乎见到他也没那么难受，抑或是习惯了那种难受。
毕竟，最开始的时候，一看见他那张脸，想到的不是他很好看，而是看到他，就想到当初狼狈的自己，那么的局促不安，那么的敏感自卑，让现在的自己那么心疼的那个小姑娘。
已经快五年了。
一切都过去了，一切总会过去的。
6岁那年，二年级，那个时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夏初穿凉鞋冷，穿小皮鞋热，于是红豆的妈妈让红豆穿了小裙子白色连脚袜裤再穿凉鞋，然后心情美美地去和小伙伴们去小院里玩，那是07年吧，五年级的“老大”李琪姐姐带着一堆和红豆差不多大的小孩子们看见红豆的穿着，一脸嫌弃：“红豆，你知道吗，有一句话是凉鞋套袜，蠢不打发。”
然后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红豆的脚下,红豆的脚趾头不由自主地微微蜷缩着，周围的嘲笑随着微热的夏风扑面而来，红豆的额头微微冒汗，不知是热得，还是羞得，红豆瘪嘴，不高兴都写在了脸上。
独生小孩子之间的相处法则是：只要没哭出来，你什么情绪我都不管。我开心就好，我爽就好。
“今天我们玩躲猫猫吧！红豆你来找我们！你一共要找到7个人！”李琪姐姐边说边把红豆带到墙边让她面向墙闭上眼睛：“数一百个数！不准偷看！”
红豆呆楞楞地照做，眼睛还是红红的，她丝毫没有意识到今天的人数有点不对劲，多了两个。
“99、100。”红豆转过身然后看到身后出现的一个不认识的男孩子下意识地想尖叫，然后尖叫声还没出来就已消失。
红豆的嘴巴被小男孩捂住了。
嗯……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动作好像是偶像剧里常见男女主间的壁咚画面，可是那个时候他们还那么小，最重要的是，红豆，从来都不是别人故事里的女主角。
小男孩说：“你来的太晚了，她们都认识我了，我是和瞿婉晴一起来的，我叫沈楠。”
瞿婉晴呀，她的同班同学呀，长得可好看了，成绩好，还会跳舞，家里有电脑，嗯，班花呢，和她住一个院子里，可是很少和她们玩，对了她的爸爸还开小汽车呢。
那个时候，电脑、小汽车在她们那群孩子眼中都是“有钱人“的标志呀。
按现在的话来说，白富美，妥妥的。
沈楠看见红豆不再有要叫的倾向然后放下了手，笑眯了他的桃花眼：“你叫红豆吗？那个‘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的那个红豆？”清脆的童声将歌儿唱得别是一般滋味。
“这是什么歌？“红豆不知道。
“王菲的《红豆》呀，瞿婉晴可爱唱了，我都要听烦了，“沈楠埋怨道，然后又想到了什么，“就是那个可以吃的红豆。”
“不是的，我叫沈洪豆，我爸爸的沈，我妈妈的洪，豆子的豆。“红豆回答说。
“啊？“沈楠疑惑。
“就是那个三点水的沈，还有洪水的洪。不过我小名是吃的那个红豆。”
“哦，我知道了，沈洪豆。我也是那个‘沈’呢！我们真有缘分……”小沈楠有点局促，脸上晕染上莫名的粉红，双手放在身后，手指互相摩挲，右脚微微向后，脚尖摩擦地面，声音小小糯糯的，他说：“其实很好看的。”
“啊？”红豆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什么好看啊？”
小沈楠皱眉，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我……我说……我说你今天……这样……很、很好看。没有很蠢。”
红红的有点湿润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红豆说：“谢谢你，你快点躲起来吧，我肯定最后一个找到你！”
小沈楠哈哈傻笑着，红豆听见他的声音有越来越大的迹象，连忙举起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嘘”的小动作，然后轻声说：“我再数20秒，你快一点躲哟，然后我会大喊一声‘我来找了’，你一定得快点躲好。”
小沈楠连忙点头，然后蹑手蹑脚去找“藏身之所”。
那一次游戏的结局当然是像红豆保证的那样，小沈楠是最后一个被找到的，而且还是在众人的呼唤中走出来的，逆着光，像个小英雄。
不过是被红豆塑造出的“小英雄”。
除了红豆，其他的女孩子都围着他，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好奇为什么大家都找不到他。
怎么可能找得到。
红豆喊完“我来找了”之后去找，第一个找到的就是沈楠。
现在想想，红豆觉得沈楠躲的地方实在不高明，她很怀疑他没玩过这个游戏，或者是她们欺负他人生地不熟了？
红豆开始扯谎，故作恍然大悟状：“哦，我知道了，我说我从那里到这里的时候，怎么听到了脚步声呢，我以为我听错了，肯定是他转移了，然后我找过那里了肯定就不会再找了！”说着说着还有点义愤填膺的意味。其实她只是随便指了两个地方。
她知道他躲在哪里，所以被找出来的人红豆都会要求和她一块儿去找，到处找，就是不去沈楠藏的地方，一旦有人提议去了，她就会说——那里找过好几遍了，没有。
红豆回忆起来都觉得好笑。
小孩子哟，都信了。
她那蹩脚的谎话，也都信了，就连那时候最大的李琪姐姐也没有质疑她。
毕竟她们这个小院里阴盛阳衰，男孩子简直是“唐僧”一般的存在，得好好护着，不然可能以后就看不到了。即便这个“唐僧”还那么小，但是胜在长得养眼，就算不养眼，是男的就够了。
红豆瞥见沈楠在冲着她笑，看什么稀奇东西的模样。
红豆觉得那时候的沈楠应该是觉得一个看起来唯唯诺诺的女孩子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模样很稀奇吧。
其实小时候的红豆挺讨厌说谎的，因为感觉每次说谎都有很大的心理负担，可除了那一次，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就好像说真事一样。
红豆自己也觉得那时的自己挺稀奇的。
这是他们的第一面，他们的缘分是那么的浅，浅到即便是在同一个小学，在同一个年级，在同一个楼层，在往后小学生涯中也再没见过。
红豆记忆中再次重逢在初一。
那一年学校要排一个舞蹈节目，红豆班上有超级会跳舞的女孩子，然后问她有没有学过跳舞，红豆点点头。
她学过很多东西，但是都不精，属于半吊子、三分钟热度。她还记得她放弃民族舞的理由很任性，任性到令后来不经意回忆到这段时的她发指。
重复的压腿、拉筋——无聊、痛……于是选择了放弃。
后来无数次看同龄人在舞台上那么绽放自己，只剩下羡慕、唏嘘。
那个女孩子还叫上了瞿婉晴。
红豆和瞿婉晴之间的友谊线又重新搭了起来，但没有经受住时间的考验。
在食堂遇见会坐一块儿一起吃饭、聊天，可后来都有各自的同学，都有各自的朋友，于是打招呼就离去。
红豆会在周五放学后等瞿婉晴，然后带瞿婉晴去自己家玩小游戏。一张红豆堂姐送的，有着100多个小游戏的碟片放在DVD机里面，DVD机连接着游戏手柄，DVD机还连接着电视。彩虹桥、马里奥……好多好多的小游戏，从来都是刚开始就结束，于是100多个游戏都被玩了个遍，一个都没有玩通关过。其实她们都对游戏不是很感冒，只是图个新鲜，消遣一下，消遣过后，新鲜趣味消失，这个两人的小活动也就没了。
再没刻意去找过对方，偶尔碰见，互相周围都有同学、朋友，就打个招呼，要是都独身便就一起前行一段路，聊一会儿磕，交流交流感情，在分岔路口各自前行。
红豆记得自己高一的时候最喜欢的一段话，被当作名人名言被她引用在作文里不知道多少回，她至今还依稀记着：“终于明白，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那些邀约好同行的人，一起相伴雨季，走过年华，但有一天终究会在某个渡口离散。红尘陌上，独自行走，绿萝拂过衣襟，青云打湿诺言。山和水可以两两相忘，日与月可以毫无瓜葛。那时候，只一个人的浮世清欢，一个人的细水长流。”
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再独自一人离开。
似乎孤独是生命的常态。
友情到底是什么，红豆总是想不明白。
到底什么可以称作友情，朋友和好朋友到底要怎么来划分。
红豆感激瞿婉晴那些年带给她的善意，懊恼自己内心曾对她的嫉妒，一点都不光明正大的嫉妒。
小学时，瞿婉晴和班上几个个性张扬，家境好的女孩子玩的很好，还组成了一个“组合”，自称“疯子组合”。她们一起做许许多多的事，一起上厕所，一起去小卖部，一起逗男孩子，一起起哄那些“情窦初开”……
可是瞿婉晴会告诉红豆，“组合”里的谁谁谁给红豆的试卷批改，扣分扣得很严厉，扣她字眼，红豆总是很无奈，小学时候她属性是“软柿子”。
“组合”里的谁谁谁又会告诉红豆说，瞿婉晴的字根本就没有老师们夸得那么好，草稿纸上的字马虎死了。那时是在项钰妈妈的英语补习课间，红豆傻愣愣被当成了枪使，就觉得瞿婉晴真是太坏了，老师都夸你字好看，你怎么可以在草稿纸上字不好看呢，生气！愤慨！被我抓到小辫子了吧！然后她凑到项钰妈妈跟前说这件事，项钰妈妈只是笑笑：“草稿马虎点没有关系。”
这么些年的回忆串起来，似乎红豆对于友情这些事情有了属于她15岁的定义。
朋友，可以一起玩闹，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参与彼此的生活，却在彼此心中都存在着许多计较，计较你是不是比我好，我要怎样比你好，计较你是不是有缺点，有，我就心里暗爽……
好朋友，也可以一起玩闹，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参与彼此的生活，在彼此心中也存在着许多计较，但是是在计较你是不是过得好，我要怎样在你伤心时为你解忧，在你开心时锦上添花；计较你是不是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我要怎么委婉提出来，既照顾你的小小自尊又有能让你改正，变得更好；我会为你的小小成就感到高兴，也会为你的颓丧堕落感到伤心、生气……我放心把整颗心掏给你，因为我相信，你会好好爱护她。
“疯子”组合是朋友吧，可以在一起玩耍，却不会为对方的成就，优点而快乐的朋友。
红豆和瞿婉晴也是朋友吧，红豆不知道之于瞿婉晴，她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存在，她只知道，在她们关系很好的时候，瞿婉晴之于她，是朋友，她们会比较成绩，会不冷不热地说——你这次考的那么好，哪里像我这类的话。红豆会生出阴暗的东西，抓住瞿婉晴的小缺点，甚至也许只是别人杜撰的，就会心里暗暗地爽。她们是可以一起聊天，却不会以彼之荣而乐的朋友。
也许是心智的不完善。
等到后来的红豆对瞿婉晴充满善意，会想到她那么勇敢地坚持了十余年的舞蹈，会想到她一手好字的由来——当我们这群小屁孩在院子里追追打打时，她在家里一笔一划描着红，或者在白纸上一笔一划地书写着自己的童年，也许是充实、也许是无趣，但终究比所有“玩泥巴”的她们多了一项技能。
红豆还记得初一时老师让他们买的新课标必读的书《繁星·春水》里有一段是这样的：“成功的花，人们只惊羡她现时的明艳！然而当初她的芽儿，浸透了奋斗的泪泉，洒遍了牺牲的血雨。”
红豆也曾是这“人们”里的一员。
自己庸俗、肤浅的模样，她还记得。
周一升旗下楼梯时听见学生会干事的窃窃私语。
“你看，那不是瞿婉晴吗？”
“那个长得很漂亮的那个？”
“对呀，跳舞超级好！”
……
虚荣心让红豆不禁幻想——要是我也那么会跳舞就好了。
可却忘记了当初怕苦怕累放弃民族舞的是自己。
六一节汇演时，看见那么那么大的舞台上就只有瞿婉晴一个人，张扬明亮肆意着，又让红豆开始幻想——要是我也站在上面就好了。
红豆记得是自己放弃的跳舞，只是一个劲的后悔，只能后悔，想着要是自己坚持下来会怎样。
却忽视了思考如果再来一次，她能不能坚持下去。
慢慢地懂得成功必有代价，红豆去了解她是不是艺考很顺利，是不是还是那么耀眼，是不是过得很好，希望得到的回答都是肯定的时候，她们已经回不到曾经好关系的状态。
她们终究是没有缘分完成朋友向好朋友的过渡。
那个舞蹈排练了很长时间，最后一天排练到晚上9点多钟，那个年龄段8小时睡眠是要被保证的。红豆还记得凌云中学半寄宿制，乡下的一般都会选择寄宿。
选择寄宿，就要有晚自习，晚上三节晚自习，从晚上6：30-9：30。为什么红豆那么清楚，因为她初三时作为走读生在学校上晚自习……嗯，挺难忘的回忆。
最后排练的一天晚上被爸爸接回家。
红豆记得那时候音乐老师“监工”。
回家的时候，爸爸来接她还会和她调侃。
“那个是你们什么老师啊？”爸爸问。
“音乐老师。”红豆答。
“怎么看见家长都不礼貌性笑一下呢，板着个脸。”
“虚伪，不认识你，还要对你笑啊。”红豆撇嘴。
红豆听见爸爸笑声：“这怎么是虚伪呢，好吧，就算这是虚伪，可是我的小红豆，需要虚伪的时候还是要虚伪的。”
那个时候的红豆对此不以为然，自然也没听出爸爸笑声里夹杂的复杂情绪。再回过去看，也许是无奈，也许是对自己年少幼稚的怀念，谁还没年轻过呢，爸爸曾经也是孩子，也曾经将大人世界里的法则当做束缚，或许也是羡慕，红豆爸爸处在的那个年代，吃饱喝足是最大的渴望，哪有那么多能量去思考、反抗别的东西。思想往往要建立在物质丰裕的基础上。
第二天上午五点钟就起床了，吃个早饭，被爸爸骑摩托车送去学校就快六点了，然后到高级八楼的会议厅时被带队老师数落了一顿……
集体化了妆以后，老师就说：“没吃早饭的去吃早饭，换好衣服，6：40在舞蹈室集合去湘宁大剧院表演。”
然后大家都结伴去吃早饭，红豆吃过了、衣服也换好了，就独自行动，想着早一点到舞蹈室还能再记记动作，大庭广众下，可不能丢脸。虽然后来的结果是，她还是做错动作了。不过也就耿耿于怀了一下子。反正没人认识她，都是小事。
然后她孤零零下楼的时候撞到了一个男孩子，嗯，很眼熟，但是不认识，于是道歉：“对不起啊。”话落想要离开。
“红豆？”男孩子不太确定。
红豆回头。
“你是沈洪豆吧。”男孩子盯着红豆，满脸疑惑的红豆，脸上写满——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男孩子微微叹了一口气：“我是沈楠。”沈楠决定，要是红豆还没想起来，他就马上走，有多快走多快，有多远走多远，真令人生气。
红豆眨巴眨巴眼睛，没想起来眼前的人是谁，画着一个那么浓、那么成熟的妆，还真是不想被熟人看到。
“我们小时候一起玩过捉迷藏呀，那个……瞿婉晴的朋友。”沈楠急忙道，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红豆，生怕她想不起来。
“哦。”红豆恍然大悟，一说瞿婉晴，就想起来了。一晃五年，沈楠竟然还记得她，一眼就认出她，即便现在她已经化成了可能亲妈都不认识了，于是红豆露出标准的不知道几齿微笑问他：“你怎么认出我来的？”很好奇啊，她现在这个新娘妆的模样，还贴了假睫毛。
“你的虎牙，还有大板牙。”沈楠说，露出他的牙齿。
红豆觉得他的牙齿真整齐，真好看，可是：“我六岁的时候好像牙齿没换那么多吧。”而且，有必要把兔牙说成大板牙吗？说兔牙难道不好吗？红豆接着说：“其实你可以考虑把大板牙叫成兔牙。”
“为什么？”沈楠问。
“好听一些。”
“哦，其实我就是突然认出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沈楠不好意思挠挠头笑笑，“你现在竟然又有虎牙，又有大……兔牙，真有趣。”
红豆不好怎么回答，咱们可不可以不要再说牙齿了……他们不太熟，所以红豆端着，没有说出来。
也好在不太熟。
“你今天这是要去干嘛啊？“沈楠问，盯着红豆瞧。
红豆被一个小帅哥看得有点小害羞。
“那个眼睫毛粘着不会不舒服嘛？”沈楠接着问。
红豆的小害羞被打碎……她嘴角抽抽：“待会要去湘宁大剧院表演。那个，那个眼睫毛挺不舒服的，但是大家都贴了，搞特殊不太好。”
“哦，我说呢，可是今天上午不是还是要考政治吗”
“到时候回来了会补考。”
“欸，沈楠，你在这干嘛啊，待会要考试了，你不去背提纲吗？”有个男孩子过来拍拍沈楠的肩，红豆没见过他。
“我有点事，你先去教室吧，我待会上来。”沈楠漫不经心。
红豆看见那个男孩子笑得一脸暧昧，就像古装剧里的老鸨……笑着看了沈楠一眼，还打量了她一下，然后捂嘴上楼。
这场面异常熟悉，是不是无论年龄的大小总会有类似的事情出现。小学也有，到了初中也有。
只不过当八卦的主角变成了她，就有点……奇怪。
“待会就要考试了，你快上去吧，好好背提纲，内容还挺多的。”红豆说。
“嗯嗯，你好好表演。”沈楠说。
“好，祝你考试顺利。”红豆回。
“你也是。”沈楠说。
红豆觉得她再不走，两人可能要客套到天荒地老，急忙“拜拜”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开。
沈楠看着她的背影，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朝自己脑袋拍了一下，嘀咕了句什么才上楼去教室。
后来，竟也未曾碰面过，真是奇怪。
直到12岁那年，初二。
那一天，周末，红豆正赖在床上睡懒觉，不得不说，睡懒觉简直就是周末最美好的事情。
“红豆红豆，快起床，待会电视台有人来采访！”红豆的妈妈边拖地，边大声喊着红豆。拖到窗户的时候，将卷帘拉了起来。
红豆迷迷糊糊醒来，皱着眉头问：“什么东西啊？”
“待会湘宁市电视台会来人采访，书记好不容易联系到的，想帮我们家一把，你哥哥那个样子……”
红豆的睡意立马消失得一干二净，却还是恍若梦中，怎么听不清妈妈后面的话了呢。
红豆看着阳光下劳作着的妈妈，然后双手从被窝里拿出来，打算换衣服，却莫名觉得从脚底升起至全身的凉意，看着白净双手上的点点阳光，只不过是九月份，怎么，一点都不暖和，会那么冷呢。
贫困生啊。
这个称呼已经伴随了她一年了。
“穷”，这是什么时候滋生的概念？
忘了。
只是她记着，不会晚于小升初那一年。
湘宁市，隶属于重要交通枢纽的非省会城市，叫着市却不是市，在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开车到的省会城市的眼中，是“新农村”。
湘宁市最好的初中是私立的，凌云中学。
私立学校，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学费贵。
其次是公立学校渌水中学，相较于凌云，在本地人眼中学风差，混混多，反正就是看哪儿，哪儿不好，可是最大的优点是学费便宜，凌云的一年学费应该能抵得上渌水的三年。
四年级班内评选“最美妈妈”的时候，她站在讲台上，秉持着孩子的真诚，她说：“我觉得我的妈妈是最美的妈妈，我有一个哥哥，他是残疾人，不能自己吃饭，不能自己刷牙，都是我妈妈一直在照顾他……”话还没说完，那一瞬间，红豆心里升起一丝难以言明的感觉，就像尖锐的细针戳着自己的四肢百骸，浑身不自在，耳边悉悉索索的声音，而今想起来，已经记不清那些声音的内容，只是记得那时候总觉得自己站在讲台上被嘲笑，只记得那时侯，那个小小的女孩站在讲台上手足无措、局促不安的模样，她酸了鼻子、红了眼，她强忍着不让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后来她忘记自己说了些什么，又是怎样局促地下台的。放学回家的时候，瞿婉晴看见了她，拍拍她的肩，以示打招呼，然后有些愤慨、有些同情：“没事吧，刚刚听见他们在叽叽喳喳不知道说什么还在那里笑，然后我就看见你眼睛都红了，在讲台上你是不是要哭了啊。”红豆回头看她，咬了咬唇：“嗯，差一点点眼泪就掉下来了，幸好忍住了。”“你很棒！”瞿婉晴鼓励她。
后来没有奇迹，最美妈妈是班上一个胖胖的女孩李丽仪的妈妈。
后来不知道听谁说，最美妈妈都是给学校投资的。
后来中考之后听说项钰的妈妈他们讨论说：“今年这个政策，不让买进学校，连李丽仪，就是市长的女儿都不好到哪里上学，所以就集资在新峰中学搞了个两个重点班，请一中的老师去上课，然后那些有钱的，成绩里有D的都在里面读高中了。”
那时红豆才知道，原来李丽仪家里真的很有钱，市长的女儿啊，富贵人。
小学时，对谁人家里有钱的界定是，家里有小汽车、有电脑，所以那时候班上同学都说某个男孩子家里很有钱，当某一次放学，红豆看见他坐上了一辆电动车，就觉得同学们是骗人的；初中时对谁人家里有钱的界定是在小学基础上增加了一项，天真地以为有权有势就是有钱。
也许你会问，项钰是谁。贵人吧。这么说或许太笼统。简单来说项钰是红豆真正意义上的小青梅，她们没有竹马，青梅和竹马同时出现的可能性在单元楼房里出现几率极低，大概率仅见于小说、电视剧情节。
红豆和项钰，第一次见面在幼儿园，妈妈们交谈起来，发现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家长里短，相谈甚欢，于是两个小女孩也在一块以“你好你好”打招呼开始，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至此，成为了几乎形影不离的朋友。为什么说是贵人，红豆的英语是项钰妈妈带出来的，项钰妈妈为了更好地带项钰，放弃初中英语老师职位，选择去教小学英语，双休日、寒暑假带班都带上红豆，没收过她一分钱。后来小学毕业，因为实验小学和绿水中学是所谓兄弟学校，所以其中有一些利益关系，所以那一年老师的孩子小升初都升入了渌水中学，于是红豆和项钰之间的无话不说慢慢地变成了相视无言，后来的她们各方面的喜好不同，再见时，红豆只能端着，害怕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话，让场面尴尬，再也没有当初的肆无忌惮。
或许这也是成长的代价吧。
那个时候红豆因为报考凌云中学填电话号码不适当的缘故，考上之后的通知信息没收到，于是前一晚上很多人都收到了信息，第二天早上下楼去学校，就碰到了瞿婉晴，她问：“红豆，昨晚上你收到信息了吗？”
“什么信息啊？”红豆不解。
“你也没收到对吧，他们都说收到了凌云中学发来的信息，说他们考上了，我觉得不应该啊，为什么我没有考上啊……”
红豆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沉默着，时不时回应几句，不外乎也是“嗯嗯”之类，兴致缺缺。她没收到短信，她也很不开心呀，哪来的兴致。
可该发生的事还是得发生。
一进教室门就有人问红豆：“你收到凌云发来的信息了么”
红豆摇摇头：“没有，你收到了吗？”
问她的女孩子“啊”了一声，似是有些没有想到，然后点点头说：“我收到了。”
然后……很尴尬呀。
红豆坐到了自己座位上，那个女孩子的震惊，在红豆看来是意料之中，在班上常常名列前茅的红豆，怎么会考不上凌云呢，同学不相信啊，红豆自己也不相信。
第二天，据说录取信息在凌云中学官网上已经公布，午睡课下课铃一响，红豆就急匆匆地跑下五楼，穿过400m标准塑胶跑道奔向老教学楼，冲向信息室。很急，但她还是要面子地，没有跑，就是走得快一些，所以还是没有“冲”过那些，嗯……把信息课当做网游课的男孩子们。
颤颤巍巍开电脑，打开官网，点击“2012年凌云中学录取名单公示”，眼睛扫过一大推名字、学校，终于……
红豆额头抵着桌面，笑得合不拢嘴，她就说嘛，怎么会考不上呢，总算没丢脸，可是……考上了也不一定会去上吧，凌云中学……挺贵的。湘宁市人们口中的“贵族学校”。
那天，红豆带着好消息回家，爸爸妈妈自然是很高兴，但该随之而来的沉重仍旧还是来了。
“红豆，你想上凌云嘛？”爸爸问。
“我……随便，上哪都一样的。”红豆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学会面对喜欢的东西，装得无所谓的样子，就只是放在心里，不说、不触、不碰，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学会……说谎。懂事得让人心疼。
“红豆啊，外婆、外公以前都在渌水教书，那也不是那么不好，外婆还说是你这块小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的，无论去哪里都一样，那咱们就去渌水好不好。”
其实红豆也没想那么长远，关于她是不是金子或者在哪儿能发光，那些前途光明与否她真的压根没有顾虑到，想上凌云无非是因为家离凌云近，步行十分钟差不多能到，绿水啊，还要坐公交车，那就意味着要起很早……
当然父母做出了决定，她也不要再胡思乱想什么了，就这样吧。
于是后来为了进所谓渌水中学的重点班，交了300元择校费，后来据说教育局不让渌水办创新班，就取消了，这弯弯绕绕的红豆也不懂，就是随便听听罢。
红豆记得那天，交钱时间在大课间，红豆站在五楼的走廊，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似乎从此两个世界的分界线明析了，她的世界里锁着自己，大家的世界里，有好多好多的朋友，他们在一起做课间操……
那次以后，靠着走廊发呆，班上总会有人来找她闲聊，无外乎那时的他们眼中的一件大事——你上凌云还是渌水？
“红豆，你考凌云是多少分啊？”
“153.5。”红豆回答说。
这分数是不公布的，是爸爸托人去问才知道的，153.5，意味着比城里的130分线高了20多分，满分200分，红豆倒是觉得，对于从来没有上过奥数班的她来说，这个分数算是中等偏上了，事实证明确实是的，后来凌云分班后，红豆这个成绩在班上排名第五，一个班一共62个人。
不错不错，她还是比较容易满足的。
“哇塞，你高了那么多都不读嘛？”
红豆摇摇头。
“我们班有几个人就多了0.5分他们都上欸，你这也太可惜了吧。”
也许红豆爸爸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凌云缴费期最后一天，红豆还在看电视，刚到家的爸爸就说：“红豆，我们还是上凌云吧，今天爸爸已经交了钱了。”
“多少钱啊？”红豆问。这事怎么一开始就毫无征兆呢。
“4800，哎呀，钱的事情你不要管，好好上学就行，还有那个电话号码，下次填我的，填你妈的，结果她换电话号码换得死快。”
红豆反驳：“什么嘛，我明明在家长电话那栏填了两个，不过是先填的妈妈的，再填的你的，怎么知道他们那么懒，就往第一个电话发信息。”
“总之下次别填你妈的了，不靠谱。”
红豆学到了，自此以后填家长电话都是填她爸的，监护人也填她爸，从此她妈渐渐失宠。
那个时候，小学生红豆不知道做这个决定过程中，她爸爸做了多少思想斗争，只是开心地觉得，以后可以不用起那么早，还不用搭公交车，简直是美的累。
从此以后，贫困生就像一个烙印，深深植入红豆肌肤。
在所谓“贵族学校”，非富即贵。每学期一开学就要交4800，不包括所谓非强制性补课费，额外资料费，水费，班费，生活费等等。
红豆爸爸算过，一学期至少要8000。
不知道去没去除过那每年2000元的补助。
一张红纸，入眼全是红，上面写着什么，红豆已经忘了，就记得满目的红色。用途就是，把学费打到学校账户时可以少交2000，开学时将红纸连同缴费证明一起上交就行。
她记得第一次交时，那个女孩子看她的眼神，不知道怎么形容，只是觉得让自己感觉满脸通红，坐立不安，红豆所能做的就是不多说，只脸上挂着后来流行的“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
慢慢也就习惯了。
“你们拿着父母的钱在这里不好好读书，你们知不知道班上还有亲戚资助的同学，从来没有松懈过。你们这样对得起父母的付出吗？”刚入学没多久的放学前的总结课班主任这样说。
红豆在下面……局促不安。没点名就好。就当在暗中夸她。
放学后，等着自己的闺蜜向芊收拾东西听到有班上男孩子说：“这年头，竟然还有人连学费都交不起，还是亲戚资助的，真是怪胎啊。”
红豆瞥了一眼那个男孩子，双手握拳，不断地用大拇指指甲用力抵着别的手指，真痛啊。
不过，她是贫困生，这是事实。
和向芊一起下楼的时候，红豆说：“芊芊，刚才张祥说的那个怪胎是我呢。”
向芊静静地看着红豆，轻轻握了握红豆用力握紧的手。
向芊永远不会知道那一刻红豆眼里的湿润裹挟着的一丝伤痛，被她的轻握慢慢地化开。
红豆反握住向芊的手：“芊芊，我们明天去爬山吧！”
“好呀好呀，我想去画那个画，就是填个色然后在烤箱里烤一下的那个！”
“我也想画！”
……
“红豆，换衣服，利落点，先去凌云。”
红豆大脑放空，就只是执行着命令，换衣服，随妈妈去凌云。
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做是一场梦就好了。
直到遇到他，红豆一下子惊醒，现实终归是现实，不是梦。
红豆和妈妈坐着电梯到达教学楼8楼，电梯门开的那瞬间，红豆微不可见地往后退了一步。真是，挺吓人的。
一个眼熟的男孩子。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他，还扛着……那么大一个的摄像机？
“这是我们今天请到的湘宁电视台的记者。”书记指着男孩子旁边站着的拿着一个话筒的女人。
这是红豆第一次见到这么正式的装备，那么大坨摄像机，只在电视上看过，应该挺贵的吧。
红豆完全无视了大人们的客套，极力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但还是要礼貌性喊人，带上微笑：“书记姨妈好、阿姨好、额……”
“哦，这是我儿子，今天电视台人手不够，让他做做苦力，帮我扛摄像机。沈楠，他也是凌云中学的呢，也是上初二，多少班来着？”拿着麦的阿姨说。
“八班。”男孩子说。
“我六班。”红豆回答。真尴尬……可是为什么红豆不高兴，却发现沈楠眼角眉梢还带着笑意呢？嘲笑啊。
从电梯门开，看见沈楠起，他的表情由震惊变成那副含着笑意的摸样，怎么就让红豆那么不爽呢。
一行人去了校长办公室，红豆已经回忆不起来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妈妈推她上前问好，把她的报告册拿出来，然后书记夸她说她成绩如何如何好，然后说她家里条件如何如何不好，然后校承认每学期都会给2000补贴，当然这补贴只是说说而已，后来还是普通的贫困生补贴，每年2000的那张红纸，有总比没有强。
可是因为这样，红豆后来总会想起这次经历，总会觉得很丢脸很委屈，思索着这次经历存在的意义，除了在网上留下一些痕迹，在电视台留下一些痕迹，且都是她并不想留下的痕迹以外，还有什么呢？
不过没关系，时间是很强大的东西，总有一天会想通，即便找寻不到意义，总能讲出那段经历，当能够平静地讲出来的那一瞬间，就说明她放下了，不再画地为牢将自己困在黑暗逼仄的小屋，独自舔舐着伤口，而是带着满身的伤痕，指着它们，说出那些经历，最后总结一句——哦，对呀，我以前是贫困生，还上过电视呢。
那一刻，红豆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安静着，沉默着，看着校长那无所谓的笑，礼貌疏离同情恰恰好。
离开的时候，红豆转过身，发现沈楠不笑了，眼角眉梢有一点悲伤？他悲伤个什么劲啊，该悲伤的是谁啊，同情吗？滚。
沈楠递给了她一张纸，出于礼貌红豆强忍自己的负面情绪接了过来，却觉得更不高兴了。
一行人又去了红豆家里，开始采访她哥哥，她妈妈还有她。
只记得妈妈陈述哥哥的病情，只记得妈妈夸她多么懂事。
只记得她脸颊发烫。
才没有，她一点都不懂事，妈妈知道她不喜欢哥哥身上的味道，所以也很少让她去做一些照顾哥哥的事情，妈妈知道哥哥控制不住自己，从小学时她帮妈妈扶哥哥，哥哥抑制不住手乱动揪住她头发不放，扯得她生疼之后，就很少让她做照顾哥哥的事情。她从来没主动过，一点都不懂事。
在妈妈对她说：“红豆，你好好学习，以后哥哥的事情都不要你操心，爸爸妈妈也不要你操心。我和你爸爸都有退休工资，会照顾你哥哥，你只管好好学习，找个稳定的工作就好。我们都不要你管。”
她觉得很感动，却也没有说什么。怎么可能不管，可她想得最多的不是陪伴，而是赚钱。她要努力工作，努力赚钱。多给他们……钱。
红豆，你怎么那么自私呢。
也还记得，记者阿姨单独采访她，她已经忘记了被问了什么，她又回答了什么，只记得，红着眼睛，流着眼泪，抽泣……
红豆，你怎么那么爱哭呢。
红豆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可是这终究是最真实的她。
敏感自私又爱哭的女孩子。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你和我的年少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