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灵》负三

1、夜行

　　夜凉如水。

　　一轮硕大的圆月将官道照的亮堂堂，路边几棵老树借月光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风吹的呼呼响，似是婴儿啼哭。那风刮的几棵树不住摇曳，那原本诡异树影立刻群魔乱舞起来。

　　无端妖异。

　　忽听得铃音铛铛，和着清脆的马蹄声渐渐从那官道上传来，却是一双少年少女。

　　那少年一袭黑衣，一头墨发束于发顶，端的一派潇洒之态。观其相貌却见其剑眉星目，堪称金相玉质。

　　少女驱马行至少年身侧，一袭白袍显得格外扎眼。她头上未戴钗环，只一根白色绸带挽了简单发髻。那少女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最妙是那唇，红润小巧不说，更有精致唇珠平添颜色，叫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那少年身上大包小包，看那少女一身轻的模样，便知两人的行李全在他身上。二人不时交谈，不紧不慢的行路。

　　施远拧眉，仔细端详周围景色，开口道：“我们早已经到了季门管辖范围，百里之内怎么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施遥一个欠身，从施远怀里摸出一叠黄不溜秋的纸，引得施远侧目，她把那叠黄纸在手上打得啪啪响，轻嗤道：“哥，就这妖气冲天的景色，咱就用脚趾头想想这漫山遍野的不知道趴着多少个嗷嗷待哺的老妖精”

　　施遥晃了晃手里那沓饱受摧残的纸“这符拿着，防身。”想了想她又去够施远“哎哥我那桃木剑呢？”

　　施远一把打掉她的手：“瞧你跟招了虱子似的没个正形，平时在人前装的倒是人模狗样”骂到一半看施遥呲牙咧嘴的晃悠着那只被打红的手，还是忍不住飞快瞥上一眼。

　　施遥闹了一阵，终于还是拿了柄桃木剑在手，她把符往怀里一揣，觉得此时颇有底气，这才正色道：“季门主最近如日中天的很，接连降服了几只大妖，其他诸位门主对他倒也像是心悦诚服，照理说他的地界不该这样。”

　　施远淡淡道：“咱们这一路走来有人烟的地方大门紧闭，没人的地方满目疮痍，瞧着倒像是百家镇压前万妖肆虐的时候”

　　施遥逮住空子怼他：“得了吧哥，二十年前你才刚出生，还万妖肆虐呢，见过吗您”

　　却说这宁朝建国不过百年，开国之前，这片疆域并无王朝。原因无他，只因与大宁接壤的非国非邦，却是众妖横行的乐土。千百年来，被一群妖精包围的平头百姓就像恶狼餐桌上的待宰羔羊，人口怎么分布全看这帮妖精们想怎么吃。

　　担惊受怕的日子过够了，人们便开始琢磨些自保之道。像是什么符箓、法剑、木鱼、法铃、手印之流，一通探索下来，总算勉强能和那些变来变去、吞水吐火、手撕平民（…）的妖孽抗衡一二。

　　除妖之士多了，便慢慢壮大成除妖道门。普通人得道门庇护，才可安心度日。是以各道门之主倒是成了统辖一方的土皇帝。除妖这技术本来就私人的很，有了这层心照不宣后，那更是秘而不宣，传男不传女不至于，倒也从不泄漏给外人。谁还不能做个千秋万代，雄霸一方的大梦了不是？

　　都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虽说大家从没合过，本事通天的翻云覆雨一番，不合也得合。何况任你降妖手段如何厉害，使在人身上那也不管用。有钱有权之士的安稳日子过的一久，便开始钻营些为皇称帝之道。

　　当年李家人从名不见经传到领兵征战四方，以雷霆之势取得四方归顺，一统天下也不过用了三年而已。

　　倒是那些道门世家，土皇帝的位子还没坐热乎，就被人一把撸下来。对别人俯首称臣不说，还得颠颠的继续为人办事，不带一句怨言的。

　　习俗难改，朝廷倒也并未废除道门。各门主成了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管理各方事宜。有能耐的除妖执事大包大揽，没本事的派个文官襄助也可井井有条。

　　道门和妖物斗了这么多年，实力早不可与昔年同日而语。二十年前，圣上集结百家，以施、安、郁三家为首，一鼓作气镇压数万妖孽，生生将宁朝疆域拓大了一圈。

　　至此，人妖关系完全颠倒。惶惶不可终日，担心皮毛被剥，妖丹被夺的成了妖。

　　可能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吧。身处弱势摇尾乞怜，强只当弱是东西，哪肯惜弱怜贫体恤一番，琢磨这物件愿不愿意？

　　而今如日中天的施门门主膝下一双儿女，应季门门主之邀，正悠哉悠哉赶往岷县赴宴。二人插科打诨一番，终于还是放弃了在这荒郊野外忽然柳暗花明的寻觅到一间客栈的念头，虽然附近也不像是有什么人家的样子，二人还是继续打马前行。

　　就这样行了六七里，倒还真见到了个小村落。此时不过戌时一刻，离睡觉时间还早，然而从远处望去整个村子乌漆麻黑，像是根本没有活人居住。

　　话虽如此，找个落脚的地方才是正事。二人疾行至村口，这才翻身下马。

　　此时近看，倒真是个荒村。野草长到一人多高，几户人家的大门大大咧咧地敞着，不时被风吹的吱呀乱响，整个村子静的可怕。

　　施遥观察一番，并没有贸然闯入任何一户人家。万一这地方早成了妖精的大本营，或是成了什么大妖的栖身之地，二人冒冒失失的闯到人家里，再慌慌张张地逃出来可不是什么喜闻乐见的事。

　　二人牵着马，沿着村里杂草丛生的小路走了一会，一个转弯，陡然眼前一亮。

　　竟有一间茅草屋是亮着的！

　　施遥连忙整了整衣冠，又顺便将施远的一绺碎发塞到耳后，走上前去轻叩门板三声。

　　敲完她便立在一旁耐心等候。只听屋内有零零碎碎脚步声，似乎是屋内之人走到了门前，然后又是一阵窸窸窣窣，像是在低声交谈。过了一会，总算是打开了一条细细的门缝。

　　却是一个半大不小的女孩子，身后似乎还有两个更小的女孩挤作一团，探头探脑的想看清来人。

　　开门的那个女孩子皱着眉怯生生的询问：“你们是谁？来我家做什么？”

　　施遥连忙换上一副笑脸，笑盈盈地说：“小妹妹，我们是捉妖怪的道士。现在天色这么晚了，我们想找个地方借宿，你们能收留我们吗？”

　　几个小姑娘听了这话，又是聚作一团商量了一阵。许是施家两兄妹外貌极富欺骗性，她们最后还是打开门将两人迎了进来。

　　这刚一进门，施远便立刻掏出罗盘拧眉察看，施遥则在一旁笑吟吟的与三姐妹交谈，余光不时落在罗盘的指针上。

　　这三姐妹长相极为相似，个头从高到低倒是差的很大。施遥被最小的那个领到似乎是她们的饭桌旁坐下，那小姑娘不怕生的很，又颠颠的给施遥倒了一碗水。

　　最大的那个像是对他们仍旧充满戒备，皱着眉站在一旁不说话。她身后站着的那个则怯怯的攥住姐姐的衣角，偷偷打量着施遥施远。

　　施遥斟酌一番，开口道：“小妹妹，你们叫什么名字啊？”

　　最大的那个犹豫一下，还是说道：“我叫桃儿，我身后的是我妹妹杏儿。最小的那个叫梨儿。”

　　施遥从进门起就心下生疑，索性问道：“这村子里就只有你们三个住在这吗？”偌大的村子空无一人，唯一一户人家只有三个孩子，怎么看怎么诡异！

　　桃儿解释道：“不是的，我们和娘一起住。我娘前天出门去了，她叫我们几个锁好门在家等她回来。”

　　“怎么这村子只住了你们一户人家？”

　　桃儿的脸白了一白：“因为这附近有好多妖怪出来吃人，其他人要么被妖怪吃掉了，要么就是逃走了。”说到妖怪，杏儿梨儿吓得立刻抱住桃儿。

　　施遥皱眉：“那为什么你们还不搬走呢？”

　　一直躲在一旁的杏儿怯生生道：“是要搬走的，但是外面一个人都没有，我们怕妖怪躲在外面来吃我们，不敢出去。”

　　“娘说她要出去给我们找些东西吃，叫我们乖乖呆在家里。”梨儿说道。

　　施遥抿了抿唇，看向施远，施远也是眉头紧锁，微不可查的冲她点了点头，施遥便知心下猜测无误。只怕这小村落曾经遭到妖精血洗，村民要么遇难要么侥幸逃走。三姐妹的家宅只怕恰好坐落于一处风水极佳的地方，这才将妖抵挡在门外，可等整个村庄成了死地，她们再想逃走只怕众妖早已在外虎视眈眈。而她们走出了大门的娘亲此刻恐怕已经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