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十里红妆》手可

4、三千岁

　　（一）

　　四海八荒都在传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东华帝君和青丘女君的帝姬凤夭殿下即将飞升上仙。

　　这四海八荒的上仙上神，可不是有些不入流的折子戏里写的那样，被某一个天帝随便封一个官儿一个品阶就成了的。上仙和上神是实实在在有实力的。这四海八荒的上神并不多，白浅就是其中唯一的一位女上神。

　　要说有些被叫做神的，也有不是上神的。比如那个被凤夭打断了鹤翅鹤腿的知鹤，比如现在的天界战神夜华君。

　　上仙呢？不少，到也不太多。如今天族太子夜华五万岁，是两万岁时飞升的上仙。这还是天君那个不厚道的老头逼出来的，不飞升上仙，就不许他见娘亲。昆仑虚那十几个弟子，也就只有白浅一人是个正经的上神。

　　十七万年前，父神身归混沌。远古众神相继应劫离世。天族的远古神族中只剩了龙族，凤族，狐族留有后人。

　　饶是身份尊贵，生来仙胎，这几十万年来，也未曾听说过哪位上仙是不到一万岁就飞升的。

　　三千岁就要飞升上仙？

　　九重天的仙君仙娥们自是不敢在帝君的眼皮子底下猜测，但青丘不同。白浅还是女君的时候，青丘就已几十万年避世的淳朴民风而闻名，待到凤九继任女君之后，青丘的名声中又多了一项民风彪悍。青丘万民都打好了擂台，摆好了赌局。赌这小千岁姑姑是自己受雷劫，还是别人替她。

　　替她受雷劫的人选很多。赔率不一。有东华帝君，有女君凤九，有折颜上神，有白奕上神，有少绾老祖。

　　不过很快，凤九的名字就被撤了下去。大家一直认为，女君自己连上仙都还不是，东华帝君一定会替女君。

　　阿离的折扇一收，“天雷那个滚滚来啊，滚滚，你何时能像夭夭那样争气，飞升上仙，也不忘为叔对你的辛勤栽培啊。”

　　白滚滚：“滚。”

　　（二）

　　白浅难得到少绾的章尾山。

　　少绾羽化归来时的力量地动山摇，愣是把整个章尾山劈成了两半。于是章尾山上的行宫被毁了个彻彻底底。于是断开之处，形成了景色不输十里桃林的一道山谷，在谷底能欣赏曾经行宫之处不急不慢挂在那儿的一帘瀑布。

　　距离少绾羽化归来，墨渊接亲的花轿被挡住误了吉时，已经过去了三千年。一千年前，少绾在收徒的时候，行宫没修好，如今夭夭都要飞升上仙了，行宫还是没修好。白浅实在不敢恭维魔族的建造能力，倒是拆家的能力一等一的好。

　　不过这谷底的风景，不仅不输给折颜的十里桃林，到有一番青丘远离世俗的情调。

　　白浅摆好了话本子，从折颜处要来的桃花醉，一盘新鲜的桃子，瓜子，糖果，还有凤九做好了叫她带来的桂花糕。白浅悠闲的往溪流边大树下的藤椅上一躺，果真这享受的本事，还是得跟他们狐狸学。少绾活了几十万年，都不知道提升一下生活情趣。这大树下的茶桌，藤椅，都是白浅从青丘带来的。先自己喝上一杯，等着少绾和凤夭的空档，白浅不禁替师傅感到悲哀——师傅就是个傻子。

　　“浅浅！”

　　正在闭目养神的白浅怀里撞进了一只软绵绵的小狐狸。

　　白浅喜欢带着凤夭玩儿，除了有种回到带凤九的时候的错觉，让她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司音上仙避世青丘之外，凤夭当真是个玲珑剔透的娃娃。

　　比如，她永远只叫自己浅浅，绝对不会叫姑姥姥。

　　白浅同少绾一样，有些在意，甚至比少绾更加在意年岁。她总是感叹，两万年时光在昆仑虚，她照顾的那朵金莲，便是夜华元神的真身，又是七万年的时光避世在青丘，那为何不早些相知相爱，蹉跎了十万年的时光。

　　少绾对于白浅的感叹从来嗤之以鼻。每每凤九在东华出门的时候，少绾就会去青丘找凤九玩。凤九对于少绾讲的那些陈年往事听的认真，可她从来不感叹没有在东华年轻的时候就遇见他。她对少绾说，有些经历是为了让人感同身受的。

　　“夭夭，这是你娘亲给你做的桂花酥。”
　　白浅笑眯眯的将装着桂花酥的盘子摆到凤夭面前。

　　“谢谢浅浅，可是娘亲为什么没有一起来呢？”

　　白浅想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
　　“嗯，你娘亲，她，太上老君罚她一个月不许出九重天，直到把学堂布置的作业全部写完。”

　　凤夭点点头，她最懂得那些作业对于自己娘亲的糊涂脑子来说，就是往凡间的浆糊里加的水。
　　“那我阿兄滚滚呢？还有阿离兄，他们怎么不来找我玩儿？”

　　“你父君去了昆仑虚，所以滚滚在辅导你娘亲的功课。阿离被学堂的师傅禁足了，他自己也没面子见你。你三千岁就要飞升上仙了，他还连个像样法术都学不会。”

　　凤夭拉着白浅的袖子晃了晃。
　　“那浅浅肯定不会为难阿离兄的。毕竟夜华君有着父神的修为也要两万岁才飞升上仙。小孩子就应该玩闹嬉笑，不然才没有趣呢。浅浅原来就是这样，所以才能当得起四海八荒唯一的女上神。那些从小悉心教导，看似潜心修炼了几万年十几万年的女仙，也不过如此。”

　　这小狐狸怎么就这么会说话呢，白浅笑眯眯的挑了最大的一个桃子，递给凤夭。
　　“那夭夭怎么就这么厉害，是四海八荒，开天辟地以来最最聪明的小狐狸呢？才三千岁就要飞升上仙了。”

　　凤夭咬了一口桃子，折颜种的桃子就是比别的甜。
　　“因为夭夭喜欢打架，也喜欢修炼，也喜欢看书做作业。做作业是为了更好的修炼，更好的修炼为了打更好的架。一边修炼一边打架，一边打架，一边修炼。绾绾说，天族的神仙就应该这样当。”

　　白浅被少绾老祖的逻辑深深折服了。不过想想也是，说不定，当年若是不去昆仑虚拜师，师傅就不会那么宠着自己，光知道玩儿，不好好修炼，也许师傅就不用帮她挡三道天雷损了修为，也许就不用生祭东皇钟来封印擎苍。

　　这飞升上仙的三道天雷，夭夭这一只三千岁的小狐狸怎么能受得住？

　　“夭夭，你可知道，飞升上仙，是要历天劫的。”

　　凤夭被少绾练的实在太饿了，一手桂花酥，一手桃子，还腾出手抓起杯子灌几口桃花醉。
　　“知道，知道，要历天劫。”

　　白浅握着扇子的手僵了僵，小心翼翼的问。
　　“那你，知道自己怎么历劫吗？”

　　“知道，天雷劈三道。浅浅，我想吃凡间的烧鸡，你一会儿带我去吃好不好。”

　　白浅嘴角抽了抽。东华和凤九，怎么能生出这样一个孩儿。想当初自己飞升上仙的时候，正是凤九出生的时候。她带着九师兄想偷偷溜回青丘，看看刚出生的小侄女。结果被翼族半道儿截胡，擎苍那个老不要脸还给四海八荒下拜帖要纳九师兄为妃。师父从翼族救回他们，她的天劫就到了，她被锁在结界里，眼睁睁看着师父替她挡了三道天雷。这丫头马上要历劫，却还有心思吃烧鸡？烧鸡什么时候不能吃？

　　哦，还真不是随便就能吃的。白浅一拍脑门儿想起来，折颜是只老凤凰，他从来不吃烧鸡。少绾也是只老凤凰。这一千年怕是苦了夭夭，哪有狐狸不吃飞禽的？这一千年和烧鸡烤鸭卤鹅绝缘，作为姑姥姥，一定得带她好好吃一顿。

　　“好啊，夭夭，一会儿我们跟少绾说一声，我们去凡间玩。放心，我知道，不告诉她我们去吃烤鸭。”

　　凤夭啃着桃子，顿时觉得自己啃的是鸡腿。重重的点了点头。少绾什么都好，就是不允许她吃禽类。狐狸不吃禽类，那还是狐狸么？

　　（三）

　　凡间的戏院里正在演一出俗套的英雄救美。

　　白浅带着凤夭在楼上的雅间里，边看边吃。

　　一桌子，全是禽类。

　　夭夭不爱吃猪肉，因为猪在折子戏里很笨。
　　夭夭不爱吃牛肉，因为牛是很勤劳的动物。
　　夭夭不爱吃羊肉，因为羊毛软绵绵很可爱。
　　夭夭不爱吃马肉，因为马是最忠贞的动物。
　　夭夭不爱吃蛇肉，因为会让她想起长辈故事中的小巴蛇少辛。
　　夭夭不爱吃，夭夭是个很挑食的小孩。

　　“浅浅，你知道吗，我还没拜师的时候，成日在桃林里玩儿。真真每次和折颜吵架都说去找毕方鸟了。当时我就想，有朝一日，等我成了四海八荒第一霸，就把毕方鸟给烤了。这样的话，真真吵架也不能跑远了。可是后来，毕方鸟一介坐骑居然能化作人形，还是个颇为俊俏的郎君。着实下不了手啊。诶，真是可惜，怕是不能知道神兽是个什么味道咯。”

　　一手鸡腿，一手鸭腿，啃的满脸都是油，白浅的眼皮挑了挑。

　　“浅浅，听说，灵宝天尊的坐骑是一只野凤凰？”

　　这小狐狸在干什么？不会是打灵宝天尊坐骑的主意吧？

　　“浅浅，你说，我能不能去管他要来尝尝啊？”

　　白浅彻底晕了。真不愧是一家人。她还在昆仑虚的时候，一次路过一座山被灵宝天尊的野凤凰惊到了，将那只野凤凰打伤，是灵宝天尊赶到就下了他的坐骑，并送给自己一把破云扇作为赔礼。灵宝天尊是绝对的君子，讲义气讲礼貌的尊神。

　　“夭夭，灵宝天尊是君子。你不能抢别人的坐骑。那只凤凰七万年前是野的，说不定现在也能化成人形了呢。再说，要是让少绾知道，你打凤凰的注意，她不得把你的狐狸皮拔了？你姑姥姥我的这点修为可不够跟魔族老祖打的。再加上折颜这只老凤凰，还有师父，东华得打他们两个才能护着你。凤凰有什么好吃的，也就是羽毛好看些，品阶高些。小二，再来两只烧鹅！”

　　酒足饭饱，凤夭终于放弃了吃烤凤凰的想法。

　　“对了夭夭，你还没告诉我，是谁替你去受那三道天雷？”

　　凤夭将擦完手的手帕放到一边，很认真的看着白浅。
　　“浅浅，我要自己历天劫。”

　　“父君说，神仙的飞升都要有相应的劫数。浅浅，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白浅被问住了，她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只知道历劫渡劫不成功就是飞升失败，飞升失败可能会有损修为，最可怕的可能是直接被天雷劈的灰飞烟灭。所以没有实力的小仙从来不敢冒险尝试。
　　“为了有实力？”

　　“不是的，浅浅，你错了，实力在历劫的时候就已经具备了。历雷劫后修为更加精纯，更上一阶，这是因为天雷灭的是欲。”
　　“浅浅，你飞升上仙的时候，是墨渊帮你挡的三道天雷。当时，墨渊可能认为这是好事，怕你修为不够，可实际上却不是的。”

　　白浅愣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回答。躲过三道天雷，自己从来后悔的是让师父修为有损，而从来没有想过天劫对于自己的意义。可如今夭夭这么一说，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

　　“浅浅，你没有经过三道天雷，欲和邪未灭。所以在飞升上神的时候，你受不住情劫的苦。折颜也渡过情劫，他说并没有像你当初那般心如死灰。这是因为对他来说，是渡劫，对你来说，是历劫。因为你没有历过劫。天雷灭的是欲，情劫渡的是情。你逃过的天雷，全部在情劫上还给你，所以你承受不住情的痛苦。”
　　“你同样是夜华君的情劫。你在成为上神之后，回忆起你们的曾经，仍然无法承受情的痛苦。可夜华君在你跳下诛仙台的时候，何尝不是心如死灰呢。若换做是你，也许不能像夜华君那般日日看着一盏结魄灯，等上个三百年。夜华君对情比你更坚强，因为雷劫灭了他的欲，精纯了他的情。”
　　“所以浅浅啊，雷劫还是自己历的好。”

　　“是少绾教你的？”

　　“不是，少绾说，自己的劫自己历。四海八荒能替人挡天雷的被浅浅拐走了一个，被娘亲拐走了一个，剩下她和折颜这两只没什么用的老凤凰。”

　　其实原话还差一句——还有墨渊这个对她从来不男人的娘炮。

　　少绾又把墨渊给忘了。白浅心想，师傅也真是可怜。曾经瑶光上神对他穷追不舍，他没有丝毫表示。自己对少绾钟情几十万年，也没有丝毫表示。

　　替别人挡天雷。

　　三千岁的小狐狸想的出来的道理，她白浅十四万岁才嫁出去的万年不解风情代表都想明白的事情，他们这些活了几十万年的神仙没想明白。

　　师父真是傻子。

　　（四）

　　凤九狐狸洞的对面是东华在青丘的府邸。这还是一次他们吵架之后的产物。凤九气的从太晨宫回娘家，没过多久东华就扛着一根巨大的灵树树干立在门口说要作房梁。然后凤九就把差点应劫的东华赶到一间小黑屋里让他闭关，她自己嗑着瓜子看着话本子坐在狐狸洞门口监工。等到东华闭关出来，对面的府邸也建好了。

　　如今，这府邸被凤九用来大摆宴席，庆祝他们青丘最小的小狐狸飞升上仙。

　　宾客都是青丘的好友。
　　东海水君和夫人为着狐帝狐后的情分亲自登门青丘，十几万年不曾踏入青丘，也算是旅游散心了。北海水君桑籍和夫人少辛借着这个机会，派了大儿子元贞登门青丘。西海二皇子叠风是白浅的大师兄，可三千年前不知道去了哪儿，只是说下凡游历，三千年杳无音讯。如此，西海水君派了受过白浅救命之恩的大皇子叠雍带着厚礼拜访青丘。南海水君自是派了和凤九交好的二皇子苏陌叶来祝贺。

　　若说四海皆在情分上看的是青丘的面子，天族在情分上看的则是东华帝君的面子。

　　八荒之内有四海，四海之内有九州

　　青丘五荒的叔姥爷叔姥姥们都到齐了。难得青丘大殿下能成功的只用几万年的时间就把离家出走的夫人未书给哄回了青丘。作为姥爷的白奕自是精神满满，没想到自己还能因为孙女年纪轻轻就飞升上仙而摆酒收礼。他可是个俗气的神仙，面子什么的，他最喜欢了。青丘摆酒会四海八荒的宾客，他白奕有女儿，有孙子孙女，如今算是狐帝五子中最有出息的一个了。

　　一旁和东海老水君喝酒的白止帝君觉得，老二这个只擅长丹青眼界略次的小子福气不错。这小子娶了赤狐族伏觅仙母的长女为妻，生了凤九这么个豪爽洒脱的丫头，凤九丫头将他白止的老同学东华帝君拿下，生了一个酷似东华外表的滚滚，又生了一个颇有豪情却七窍玲珑心的凤夭。这老二，当真是好福气。

　　想想当年老二招亲的要求，白止帝君表示小子太年轻。三代世家，手握重权。其实他和夫人都明白，凤九丫头的天资不可能像他们的五个孩儿一样，不指望她有朝一日能位列上仙上神。
　　可这女君之位，到底还是自己得有两把刷子，光靠夫婿怎么能行？
　　如今这三千岁就飞升上仙，三千岁的小娃娃自己历了三道天雷。到底有他年轻时候的硬气。白止越看夭夭越觉得，果真他们这九尾狐一族，总是女娃娃比男娃娃更出色些。就是不知道这夭夭未来的夫婿得是怎样的出色才能镇得住这只小狐狸。

　　这时候，他的大儿子讲起了他飞升上仙时天雷滚滚的场景。听得对面的凤九眼圈红红的，像是要哭出来了。等到他讲完自己飞升上神的六道天雷，凤九直掉眼泪。

　　凤九心疼自己的宝贝，只恨自己修为不够，不能帮夭夭挡天雷。她这个娘亲挡的也太差劲了，女儿都已经靠着自己的努力成为了上仙，自己还只是个靠着世袭才当上的女君。

　　“东华，我决定，我也要好好修炼，早日飞升上仙。”

　　东华揉着眉心说，“上次我说出门两个月，你去送我。你说若早知道我帮你把作业写完了，你就不来送我了。”

　　凤九委屈的嘟着嘴，“让你写个作业有什么错。那个九重天上的老头看见我自己写的作业恨不得把我扔进炼丹炉里。”

　　东华安慰她说，“滚滚像你，不喜欢修炼。滚滚还没有飞升上仙。”

　　凤九点点头，“滚滚还没有飞升上仙。”

　　东华将一个鸡腿塞到凤九的碗里，“那就等滚滚飞升了上仙再说吧。”

　　凤九看了看鸡腿，再看了看东华。

　　嗯，帝君说的有道理。

　　作业什么的，还是让帝君写吧。这样她开心，帝君似乎也很开心，最重要的是学堂的那个老头会很开心看见制作精美品质上乘的作业。

　　嗯。

　　那就等滚滚飞升上仙再说吧。

　　于是凤九扯了扯东华的袖子，用眼神示意他注意老水君面前的那盘烧鹅。

　　“东华，你帮我把那盘烧鹅也加过来吧。一桌子的狐狸，我是最小的一个，等会儿就没我的份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