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个公主做丫鬟》君子弗居

2、迷雾

　　苍玄国，成都城外，深郊。

　　清冷的夜，雾色浓重，天边的云月像是被晕染开了，朦胧无限。

　　彼时间，一道蓝色巨龙直刺苍穹，蜿蜒锯齿肆意蔓延，将整片天幕生生撕裂，夺目光芒倾泻而下，只见地面乃是一座巨大府邸。

　　衣衫褴褛的萧银玥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将门环拍得震天作响：“求神仙大人救我性命！”

　　“吱溜！”

　　沉重的大门微微开启，一俏皮女声从缝隙中传出，“嘻嘻，这里没有神仙，只有一位漂亮的小仙女。”

　　只因全身重量全都压在门板之上，门一开，她重心顿失，整个人直直扑进门内，顿时满眼亮堂。

　　门内乃是一清秀少女，白衣白裙，挽个丸子头，煞是可爱，她眼看一道人影扑将过来，本能将手中铜盆往身前一挡：“啊呀！我的娘！”

　　咚！

　　一盆温水将萧银玥淋个通透，铜盆在地上快乐地撒起了欢，叮铃咣当，热闹非凡。

　　“唔。”

　　萧银玥默默吐出一大口水来，忽然后怕，若这盆中装的是沸水……

　　她不敢再想，却见得眼前少女正气鼓鼓地盯着自己。

　　她正欲说些什么，却又忽然惊起，关门，落杠，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待她拾起铜盆，依旧气喘不匀，黑漆漆的眸满是歉意：“仙女姐姐，玥儿失礼，只因门外有狼。”

　　见她谦恭，少女怨气遂消，这才看清她的模样。

　　只见一件早已分不清原色几何的破烂衣衫贴在她身上，四处漏风，几乎随时都能碎成一地碎片，脸黑如炭，若非眼白转动，险些以为她是个无面之人。她右脚鞋子不翼而飞，两根白生生的脚趾俏皮地从袜间破洞中探出头，脏水从她身上滴落，早已将她脚下地面污染一大片。

　　此等尊容令这少女眉头深锁，一句话脱口而出：“天哪，好脏的姑娘！”

　　话自是无心之语，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却突然面色一正，警惕之意，溢于言表：“你是说有门外狼？”

　　一炷香之前，萧银玥不慎摔倒路旁，甫一抬头，却与一双森森绿眼对视，若非她点燃外套仍在身后，又竭尽全力奔跑，想必此番早已成了那畜生的腹中美餐。

　　回想至此，她心有余悸，急忙点头：“或许那狼就在门外。”

　　那想少女听闻此话，俏眉猛然一挑，警惕道：“这京城外早些年却是有野狼伤害百姓，但我家王爷心善，早已将方圆几十里的野狼猎杀殆尽，你这话，却像是在骗我呢！”

　　一听王爷二字，萧银玥霎时瞪大了眼珠：“敢问姐姐，这是何处？”

　　这一打岔，少女一时间也被她带跑了偏，“京城三岁小孩也知这里是倚苍王府呀。”

　　“倚天之倚，苍茫之苍，对吗？还有，王爷名讳可是唤的萧阡陌？”

　　激动之下，她竟然伸手就要去抓那少女。少女尖叫一声，转身避开，她一把抓空，正有些恼火，却突然看见自己那双“炭烤焦爪”，心情瞬间明媚，嘴角一勾，竟然兀自笑了起来。

　　不怪人家女孩不待见自己，就自己现在这副尊容，莫说是人，怕是送给鬼，人家也要八抬大轿把自己抬到野外给扔了去。

　　“你进来时，没看见门上斗大的倚苍王府四个字……”少女突然打住，有些无奈，“哦，看来姑娘是不识字呀。”

　　话音刚落，一个愤怒的声音从远方飘来：“千秋，让你端的热水哪里去了？误了事，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

　　“哎呀，光顾着跟你说话，把正事给忘了！还有，玥儿姑娘，你若别无它事，一会儿便自行离去吧。”少女千秋吐了吐舌头，转身便走，这倚苍王府的胖管家不光嗓门大，扣起月钱来也是心狠手辣，这要再耽搁下去，只怕这个月的月钱便要落入他的腰包。

　　“姐姐，等等！”萧银玥见千秋要走，忙从头上取下一枚银月形的束发，挡在千秋身前：“从临安至此，我跋涉千里，只为求见王爷一面！”

　　一听要见倚苍王，千秋撅起嘴，嘟嘟囔囔，“姑娘，我家王爷虽说待人极好，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见的呀。再说你这副模样……”

　　萧银玥努力将双手在衣衫上蹭了蹭，双手捧上束发，跪倒在地，明眸之中却是坚毅：“玥儿自知形秽，只是烦请姐姐将此物交于王爷过目，此乃师父遗命，若今日见不得王爷之面，玥儿便跪死此间！”

　　“哎，你……”千秋见她手脏，心中有千百个不愿意，又见她言辞恳切，一副人畜无害般的模样，心头一软，接下束发，“本来此事不合规矩，哎，你这巴巴的小眼神，看得我……不过我有句话可得说在前面，若是王爷见了此物并无它话，我也不敢留你在府，你可明白？”

　　“玥儿明白。”

　　倚苍王府·星月阁

　　阁外，家丁婢女站成两列，低头肃立，大气不敢出。

　　俊朗魁梧的倚苍王萧阡陌此时披头散发，双眼通红地站在阁中，他身着淡金王袍，满面焦急，内室之中，王妃声声惨叫，撕心裂肺。

　　先皇驾崩之时，留下八岁皇子萧阡陌，那时仲长雍弑君夺位，人心向背，根基极为不稳，为安抚人心，迫于压力，便以王爵封赐于萧阡陌。

　　萧阡陌身为异姓郡王，地位却超然诸位亲王之上，可以持剑上朝，面圣不礼，并坐皇帝之侧，迎百官朝拜。

　　荆王施允泽，先帝重臣，手握重兵，当仲长雍之面前立下誓言，施家众人当以生命守护萧家，至死方休，尤其是荆王四子施屹城，文武双全，同萧阡陌感情匪浅，乃是萧家真正意义上的守护者。

　　这份尊荣，苍玄国上下唯他萧阡陌一人。

　　他是众人仰望的存在，更是无数女子梦中的情人。

　　他十六岁迎娶王妃，夫妻结发八载，王妃终于怀上了麒麟儿，眼看就要瓜熟落地……

　　那曾想，整整一日，王妃却还在痛苦地挣扎中，显然是难产。

　　他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疼得厉害。

　　这时，千秋端着温水轻轻推开房门，走入内室，随即返身出来，双指捏起束发，在他眼前轻轻摇晃：“王爷，好看吗？”

　　事关王妃生死，萧阡陌正揪心不已，被千秋这么一打岔，劈手便是一个脑崩儿：“死丫头，什么时候了，还来捣乱！”说话间，他一把抓起束发便要扔，手中却传来一阵冰凉之感。

　　这束发的轮廓，似乎有些似曾相识。

　　他微微瞥上一眼。

　　霎时间，整个人如坠冰窖。

　　他瞳孔骤缩，却刻意压低声音：“此物从何而来？”

　　“就知道冤枉好人！”千秋揉着额头，撅起了嘴：“此物是门口一位姑娘送来的，她自称玥儿，说是从临安而来。”

　　玥儿……

　　片刻的沉寂，他竟然赤脚冲出房门，直奔大门而去。

　　“王爷，您的鞋诶！”千秋额角依旧疼痛，但也顾不得这些，连忙拎起靴子一路小跑追着萧阡陌，小小抱怨，“这地上这么湿，您要不小心摔个屁墩，本姑娘伺候王妃不说，还得来伺候您……”

　　沿着长廊一路狂奔至大门，萧阡陌方才站定，千秋追上他，捏着鼻递上靴子，“王爷，快穿上吧，这味儿太大了！”

　　“贫嘴！我问你，人在哪里？”萧阡陌平素极喜干净，自知这丫头是在开玩笑，毫无接手之意，只是四下张望，终于看到前方蜷成一团的少女，他一指：“她？”

　　千秋点头，“嗯。”

　　他纵身提气，高高一跃，再落地时，已是稳稳落在萧银玥身前，竟然不顾她身上脏污，一把抓住她的双肩，瞪着她，似乎吃人一般：“姑娘你告诉本王，这束发从何而来？”

　　“我……”萧银玥恍惚之间猛然间被人抓住，本能挣扎，待她看清萧阡陌模样之时，一股亲切之感油然升起，这种感觉浑然天成，仿佛自打胎中带来。

　　趁这些许空挡，千秋好不容易将靴子套在萧阡陌的脚上，顺带白了他一眼：“王爷，我觉得您还是先回去守着王妃的好。”

　　萧阡陌似乎没听到一般，目光寸步不离萧银玥。

　　见他并无回去之意，千秋无奈地转身离去，有些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这负心汉子，老婆难产还不管。”

　　萧阡陌耳力极佳，听了个清楚，他转向千秋，勾了勾小指头：“丫头，你且过来，本王有赏。”
　　“又想弹我脑崩儿，没门儿！告辞。”千秋回头对着萧阡陌扮了个鬼脸，撒着欢地向内院跑去。
　　“臭丫头，本王真是将你给宠坏了。”萧阡陌望着千秋远去的身影，眼中含笑。

　　别人家的丫头面对主人都是唯唯诺诺，这倚苍王府倒好，主人丫鬟打成一片，其乐融融。

　　萧银玥本就对他莫名亲切，又见他毫无半分王爷架子，更是好感顿生，她盈盈一欠身：“回王爷，民女萧银玥，是个孤儿，由师父抚养长大，而这束发是玥儿师娘遗物，师父遗命，要玥儿执此物来寻王爷，说是有关玥儿身世。”

　　乍听到萧银玥三字，萧阡陌只觉周身血液几乎凝固，失神间，想起了十五年前那个尸山血海的夜晚，父皇崩逝，还是婴儿的萧银玥被国师玄凰带出皇宫，两日之后，一具血肉模糊的婴孩尸体被送回他的眼前。

　　众人异口同声称玄凰摔死萧银玥，他却断然不信，这么多年来，他无数次派人暗中寻找玄凰下落，却一无所获，没想到今天……

　　“本王没听清，烦劳姑娘再说一次。”他强作镇定之问。

　　“民女与王爷同姓，姓萧，名银玥，听师父说，这名字乃是我兄长取的，为银色华珠之意。”

　　此话一出，他只觉血气上涌，竟然使得眼前一黑，险些失去平衡。

　　他还记得玥儿出生那日，八岁的他，在那张薄薄的宣纸上，认真地写下萧银玥三个黑色大字。
　　见他神情有异，萧银玥有些好奇：“王爷，您是怎么了？”

　　萧阡陌自知失态，急忙转过身擦了擦眼，又深深吸上一口气，待情绪平复了一些，岔开话题，“玥儿，玄凰已不在人世了吗？”

　　一听玄凰二字，萧银玥大惊，师父生前从不谈及自己姓名，这远在千里之外的倚苍王是如何得知他的名字？

　　虽然对萧阡陌有着莫名的亲切，但她并不会就此完全信任此人，她低头道：“玥儿听不懂王爷在说些什么。”

　　萧阡陌抬手，轻轻捧起她的脸，虽是看不清她容貌，心中却是极为踏实，“这普天之下，敢让你以真名告知本王者，除他玄凰之外，哪里还有第二人？”

　　此话不假。

　　玄凰临终遗言，她真实姓名只可告知萧阡陌一人，除萧阡陌外，对他人只能自称玥儿，避谈姓氏。

　　此事却被远在千里之外的萧阡陌一语道破，足见他与玄凰二人关系匪浅，她虽有疑虑，却也不再隐瞒：“师父仙逝前，令玥儿来寻王爷，若王爷知晓玥儿身世，还望告知，以慰师父在天之灵。”

　　萧阡陌不语，目光柔和，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这才发现她的衣物破烂，浑身脏得如同泥猴，他心疼欲碎，从临安到成都，千里迢迢，这丫头一路上不知究竟吃了多少苦。

　　他强忍心痛，对着门房呼道：“明月，金眉，来！”

　　两名婢女并肩而来，盈盈施礼，“王爷。”

　　“嗯。”萧阡陌微微颔首，吩咐下去：“你二人带玥儿姑娘去沐浴更衣，随后请她来书房见本王，同时传本王之命，敢有怠慢玥儿姑娘者，一律杖毙。”

　　二人自入王府以来，从未见萧阡陌杖责过下人，今天一开口便是杖毙，顿觉不适，“王爷，这……”

　　萧阡陌语气平静，：“还需本王再说一遍？”

　　“诺！”

　　王爷之命岂是儿戏？

　　二人只觉后背凉意陡生，一左一右扶起萧银玥，急忙向着百花厅方向而去。

　　三人刚刚转身，萧阡陌只觉心神不安，眼下的苍玄国朝局动荡，他地位虽然尊崇，却是树大招风，他深知自己乃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除此之外，苍玄国外有强敌勾陈国虎视眈眈，内有朋党，门阀相互倾轧，此时若将她身份公开，定然引来大祸。

　　玥儿，不知你此次回来，究竟是福是祸？

　　不过无论如何，遗珠归来，何其幸哉！

　　他打开府门，想要觅得一丝清风。
　　萧银玥听到动静，转身一看，见府门洞开，顿时急道：“王爷不可，门外有野狼！”

　　狼？

　　这如何可能？

　　萧阡陌一怔，打量府门周围，并无它物。

　　萧银玥继续道：“来时路上玥儿不小心摔了一跤，在道旁草中看到一双绿眼，必然是野狼。”
　　“绿眼……”

　　萧阡陌自顾念叨，落下门闩，心道这方圆三十里之内的野狼早已被自己屠戮殆尽，玥儿却说……
　　他忽觉不安，问道：“你看到那绿眼之时，距王府还有多远？”

　　“大约一里之地。”

　　听得此话，他目光陡然深邃，若真是野狼，一里之地纵使壮年男子难以逃脱，玥儿一区区弱女子，又怎能安然无恙？

　　此事有异。

　　他下意识抬头望向天空，只见原本朦胧的月，不知何时竟然被笼罩上了一层血色光芒。他陡然心惊，平素里，王府守卫职责乃是是荆王府四公子施屹城担负，但前些时日，雒城贼匪作乱，祸害了不少百姓，当地官兵竟然奈何那些贼人不得，他一怒之下令施屹城尽领王府亲兵前去剿匪，几日来，府上只剩下数十家丁和女婢。

　　此时府上守卫空虚，倘若有人将要趁机兴风作浪……

　　他疾步返回星月阁，焦急吩咐千秋：“待玥儿沐浴完毕后，你去取一件婢女衣物替她换上，然后带她速来书房见本王！”

　　与此同时。

　　倚苍王府外两名黑衣人一把掀开身上夜行衣，一人之眼竟如狼眼一般散着幽幽绿光，另一人却冷笑一声，举起一块铸铁令牌，上刻四个大字——天府令，道：“令下，今夜倚苍王府内，鸡犬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