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缅因州德利镇（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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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克骤然想起汤米第一次来房内的那晚，也是葬礼过后他领汤米回家的第一天。
他和乔纳森找到的屋子是典型的旧制双层木造住宅，外头有杂草丛生的庭院，里头有地下室，一楼是客厅、厨房、卫浴、壁橱，二楼则有一大两小三个房间。
在汤米成为家庭成员后，房间配置便刚好起来。并且当初在谈租屋时，租约内容包含房内近乎齐全的家具，就是说，再经过克拉克一番快速清洁收拾，属于汤米的房间当天晚上就能即刻入住。
而当安顿好一切，却又在临睡前忽然听见没有前兆的敲门声时，克拉克确实有被吓到。
那时的他尚未习惯汤米的存在、未适应旁人能够寂静无声的步伐、未深入接触过世上另一只叫人倍感亲切又那样截然陌生的生命，或着换个方法表达：他的心底还未踏实。
『……我能进去吗？』小少年穿着衣袖卷了好几卷的宽大睡袍，尽管脸上一派镇定，可他尾音下隐含的颤色、及其后摇曳轻晃并不时卷曲的长长尾巴，皆昭然暗示着他内心的不安与无措。
属于人外的蓝鳞片反射出的夜灯光线太明显，叫人不注意都难。
而克拉克当时是怎么做的呢？
……是了，他一把抱起对方。
氪星人远超常人发育的身板，令他得以轻松拎起秤着还不到50kg的汤米。他感受对方在自己怀里，感受对方期许掩饰的些微颤抖因而逐渐平息，感受对方在被发现并且得到安慰的瞬间所流露出的难忍呜咽，就像安抚一只茫然害怕的狗狗，或着一只在户外一离开人就立马着急又慌乱、想要即刻蹦跳回主人身上的蜜袋狐。
对方是那样鲜活的存在。
『嘘……嘘……没事的、你很安全……汤米，你很安全……』
事实证明，未来的超人要想温柔起来，那可确实是没边没际。
他边哄边晃，一路轻拍少年脊背到床边，待确认对方情绪彻底平抚，才将人呵护备至地放到柔软床缘。
他们外观的明显体型差衬得汤米纤细脆弱，如同一头瑟瑟发抖寻求庇护的小动物，直到床缘还扒着克拉克胸口衣服、头埋于对方坚实怀内。
小少年一双手手捻着布料，未出力的柔软爪子轻易抝折在钢铁之躯上。
『怎么了，汤米？告诉我，发生什么事？』
『……没有。』
汤米在胸前闷闷开口，听着软软糯糯。
『就是……我能借走你的小夜灯吗？我房间里没有。』
如果可以，克拉克自然愿意提供。可惜他房间内的橘色夜灯是上一任屋主的杰作，被以各种奇怪方式牢牢固定在那面油漆有些剥落的米色墙，如果暴力拆除，灯具八成也会因此损坏。
……于是隔天早上，克拉克上学差点迟到。
可这一切，包含延续下的日子，也不能说完全是汤米的问题。
虽然每每都看似是汤米主动找上来，可克拉克自己心里晓得是怎么回事。
──卖场的玩偶区和灯具区是摆在一块儿的。
－－自己的第一笔工资，却拿去给汤米买了乌贼抱枕，而不是选择那就紧贴在隔壁、甚至还标榜着大特价的儿童夜灯。
──……是他，一直是他。
每一个早晨，他感受汤米，感受对方纤长的四肢扒在自己身上，宛如鱼儿离不开水、感受对方蹭在胸口小小磨牙，梦中仍边呓语着撒娇、感受对方迷蒙间瞇开的双眼，缓缓绽放生机盎然、感受对方柔软的肌肤与缠人的尾巴，奶猫一样轻碰勾搭。
就是这样的汤米。
就是这样的汤米却……
一个什么飞落在了克拉克身侧，他怔愣地望去，看见一截淬有蓝紫色指甲的手指齐根断裂、鲜血淋漓。
他因而意识到什么，猛地回过头，逐渐恢复的超视力准确捕捉到他残缺的养弟。
克拉克眼中看不见潘尼怀斯同样惨烈的模样，他眼中只看得见，在那阵阵来回的交缠与飞速碰撞间，汤米渐为一片红所覆盖的身影。
带腐蚀的血液叫汤米衣衫褴褛，一尾巴漂亮鳞片凄惨翻飞、肌肤皮开肉绽，一道划横跨越肩胛骨与后腰、一记刺击穿透大腿，血肉模糊的伤口更是遍布全身上下。
他的汤米。
他应该更好地去保护的对象。
这边，汤米当然不清楚克拉克心中所想。在你来我往中，他一口扯住今日第四顿佳肴，将潘尼怀斯的蜘蛛腿狠狠撕跩、咬碎时口中传出钢筋断裂的声响。
潘尼怀斯剎时发出一道极高频的尖声痛喊，整个洞窟因强烈声波而更加地动山摇、岩壁上的水珠互相分离着落下，地板上散落的人类制品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有些扭曲变形，有些干脆直接炸开若尘土飞扬四散。
就是现场一片混杂时，克拉克突然介入了战斗。
汤米甚至只来得及捕捉克拉克那猝然飞身而起、将潘尼怀斯拐跩着揍往另一个方向的闪电身影。对于眼看情势大好的猎捕忽遭破坏，汤米堪称一脸懵逼。
他想叫停、企图追赶，克拉克爆发出的速度却不容质疑。
所以他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与潘尼怀斯的身影，消失在深井的另一头。
面对汤米，潘尼怀斯无法使出自己惯用的那套，只能以纯粹的肉身相搏。
可对于克拉克，它能整出的花样可就多了不只一星半点。
甚至还不用它怎么变幻恐吓，现在的克拉克自己就已然飘散出大量香甜可口的恐惧气息。
对于方才在拚杀中受了重伤的它而言，克拉克此举无疑是雪中送炭。
恢复精气神的它，又开始作妖。
玛莎的形象没用，它变幻成一切它所探查到的，会令克拉克感到痛苦的形象。
克拉克过往曾不解于明明熟悉的热情镇民，后续眼神中的排斥与后怕：
「……离他远点，宝贝，回来！」
「你不是人类，你是什么东西？」
「他很危险。」
「他需要被控制，我们应该叫人把他关起来！」
「关什么关，怪物，还是处死比较干脆。」
「肯特家当初怎么敢收下他？」
克拉克也曾为指挥官话语中的尖锐刺伤：「给我拿下那家伙，不计生死……孩子？开什么玩笑！」
而克拉克曾经最害怕的，是有一天乔纳森会用和过往一样慈祥严肃的语气，深深指责他：「──是你没有隐藏好自己，克拉克，是你害死了玛莎。」
「我向玛莎承诺过会好好抚养你长大，我也会这么做──但从此，我将不再视你为我的孩子。」
他当然会不解、会烦恼、会担忧也更会害怕，因为神明之躯下，埋藏着的是一颗血肉之心。
──可血肉之心下，更是钢铁般的意志！
只要明白眼前通通只是幻象，那么再恐怖的事物，也从此不足为惧。
克拉克拳拳到肉，在潘尼怀斯身上穿透无数血洞。
「乔纳森」的身形因而破烂起来。
「好痛！！」它骤然又发出汤米的声音：「呜……克拉克，你弄得我好痛……」
然而克拉克毫不留情、一拳就将它企图变幻成汤米脸蛋的脑袋「喀喀」打歪。
这下，害怕的人变成了它。它发觉自己竟然没法让眼前的人感到恐惧，对方的意志过于坚定。
可它分明确确实实从对方心灵深处吸食到了可口的美味。
「克拉克，你这样没法杀死它！」就在这时，汤米的声音蓦然由遥远后方传来。
莫名地从见到对方物质原型那刻起，他记忆深处就知道究竟该如何杀死对方。
而听见汤米声音缓缓接近，克拉克因此动作微顿、嘴角绷紧起来。下一秒，他砸在潘尼怀斯脑袋上的拳头更加用力。
他喊到：「别过来，汤米，我能解决。你快到安全的地方去！」
也是在这一剎那，潘尼怀斯感知到了克拉克心中瞬间磅礡起来的恐惧味道，沁人心脾叫它通身舒畅。
然而并无卵用，治标不治本，皮肉回复的速度还够它再挨上好几下。
害人无数的它此时此刻终于感觉到曾经猎物的感受。克拉克的穷追不舍逼得它无路可逃，眼下，又被严重打击过的它要是再对上汤米，根本毫无胜算，定然指向遭吞食的命运。
因此虽然接下来的举动还是没有把握，甚至有可能让它赔了夫人又折兵，可生命备受威胁的危机感，还是令它本能地进行最后挣扎。
只见它皮肉条状蠕动间恢复成一颗巨大小丑头，一口鲜红色的嘴迅速由两侧撕裂，狰狞又扭曲，密密麻麻沾黏发黑血迹的异形利齿飘散着恶臭，如同本身具有生命般排排咧开着招摇，足以唤醒人类最原始的毛骨悚然。
而在更深处，喉咙滚动、黏腻的暗红色肉团翻涌，甬道内，也终于浮现出它那非物质性的本源。
一半的维度升起、一半的维度落下。
在那些生存条件恶劣的环境中，生物要想生存，常常必须具有两种型态。
物质体和能量体。
只要能量体不死，它们便近乎能够永世不灭。
可它的种族不是那种可以对能量体收放自如的类型，对它来讲，能量体一但受损，也就和死亡没两样。
所以能逼得它祭出能量体来，可见情况到底有多走投无路了。
而它的能量本源是被称作「死光」的三颗光球，所发出的特殊能量波，刚好可以将人类的意识抽去其他空间、从而令人类昏迷。
眼下，它们正在黑暗的甬道中熠熠生辉，完美捕捉克拉克本能移过来的视线。
它不确定对克拉克这种外型类人的生物而言，它的频率还有没有用，可除此外，它已然无计可施。
要是结果得以顺利吞食对方，它就能藉所得之庞大能量，一举将战局反转。
而事实证明，对付魔抗为零的氪星人，它成功了。
却也失败了。
因为它没算好时间，或着说，它觉悟得太晚。
所以甚至在它一口利牙还没来得及碰到克拉克胫骨时，汤米已经欺身上前。
他目标明确，缺了几根手指的爪子，直接将潘尼怀斯的头从由口器处狠狠撕成两半，在一片血腥浓稠黄白滴答飞射里，他被喷溅到的脸眼一下不眨──瞬膜替他完美抵挡往眼睛去的所有污秽，至于其它，汤米俨然豪不在意。
手指节扭曲变形、指甲延长，呈现彻底的钩爪状一把向下深挖，将潘尼怀斯还来不及收起的三颗死光牢牢捻住，然后就着跪采在对方肩膀上的姿势、脖颈向后一仰、满口利齿一张……
……喉头滚动、发出「咕嘟」吞咽。
只见潘尼怀斯穿着白色小丑服的身体因而摇晃几下、向后软软倒去。
汤米跳跃着离开，旋即转身时分毫不留情地甩尾劈下，将这胆敢觊觎自己食物的家伙，从脖到尾彻底鞭裂成两半。
特殊能量的进入令他浑身上下倏忽难以言说的满足，就像一直以来饥肠辘辘的某个地方，终于被熨斗稍稍煨平一点。
首先是伤口的复原，血腥愈合、皮肉生长、鳞片新出、断肢也获得重生。如同缩时摄影中的树苗抽芽生长，一切彷佛皆运行在瞬秒内。
随即，筋骨中一阵奇异扭曲感。
周身分明充满「喀哒嗑啦」的分筋错骨移位声，汤米却丝毫不觉得疼痛，只觉肌肤有些麻痒，宛如有些什么正蠢蠢欲动地图谋破土而出。
就像稚虫等待着完全变态、幼蝶静候着破蛹时分。
同时因为潘尼怀斯的消亡，克拉克也由昏迷中苏醒。他看起来尚因不知明原因楞着神，视线在飘忽间绕向汤米，却在好不容易聚焦的瞬间猛地将视线转向地面，好像多看汤米一眼就会被火烧似地，小镇男孩满脸通红。
于是克拉克也就错过汤米的一大对翅膀由肩胛骨迸裂而出的瞬间。
坦白说，汤米只是觉得后背特别痒，于是就绕过去伸指甲抠，哪知竟挠出了对大翅膀来？
翅膀自身后「唰唰唰」迸出，高端比汤米脑袋再高上几个头、尾端直达汤米尾巴末尖。如鸦羽般漆黑蓬松，却又具金属色的光泽、若点点星迹被撒上夜空。
勾针般尖锐的羽毛也终于将汤米破烂的上衣彻底粉碎，余下几缕里衣的白色布料轻轻搭在顶端，宛如被撕碎的茧，或着什么曾经纯洁的事物如今堕化的象征。
这样尺寸的翅膀所携之重量意外地轻薄，不过汤米毕竟尚未适应身后突如其来的负担，在好奇着展翅的时候便踉跄几步，虽然途中努力用尾巴平衡，但犹如婴儿学步，怎么可能一蹴而成？
于是他就撞上旁边还莫名红着脸的克拉克。
遭受撞击抬头的瞬间，就被毛绒绒蹭了个满头满脸。克拉克略为茫然地伸手摸索，想要搞清楚这坨东西到底是些什么。
却在无意间触碰到汤米翅膀连着脊背的敏感根部，搞得人一个哆索、不禁轻颤出声。
在听见这声轻颤，克拉克的脸……瞬间更红了。
在方才昏迷期间，他不清楚自己究竟去了哪里。
可他在那似梦似幻的迷雾中确实看见了一些片段，一些……怎么说。
他和汤米的片段。
他们抽长的身形、搭伙的生活、互相脸上的浓厚笑意。
他们一起吃饭、他们一块儿上学，他们工作、他们搭救树上的小猫、拯救触礁的船只、扛起失事的飞机……甚至，他们还认识了各色各样同道之人。
在那里，克拉克彷佛预见未来的丰富多彩。
彩色的气球、粉色的棉花糖、黄色的校车巴士、孩子们将祝福写在贺卡上，摆在市政厅的雕像下──那是长大后的自己支手扛起地球的雕像。
真的？未来会是那样？
所以，这说明一切苦难终究会有尽头？
尤其当那些他和汤米彼此相望时，眼神那样蕴藏着含情脉脉的片段滑过……
他看见他们彼此用力亲吻，在每个早晨的初阳与归途的晚霞，他们望向对方的神情永远淬了蜜；他看见他们互相拥抱，在一次又一次任务圆满结束的庆功宴上，他们额头相抵着谓叹岁月的波澜美好；他甚至看见他们热烈洋洒的缠绵，在每个正常与不太正常的地方……
──老天，原来还能这样？
不，克拉克，打住，你不能再想了。
汤米他今年才14岁！14！
你今年也才16岁！16！
再怎样，那也该是上大学……或着、或着工作之后……
……
……好了，够了，克拉克，真的不准再想了，你这个糟糕至极的家伙！
克拉克在内心疯狂捶击自己在此时堪称罪恶的思想。
可被种下的种子哪是那么容易铲除的？
如果说不久前，克拉克心里大半是想独占汤米的欲望占了上风，那么从此时此刻起，克拉克就是真的认真看待起一段萌芽中的「情侣关系」了。
对已自然视作未来的美好场景，他打从心底期待。
不过嘛，这也就是他单方面的认定。
克拉克所看见的究竟是不是属于「他」的未来……在一切尚未发生前，可都还不好说呢。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缅因州德利镇（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