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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张纸(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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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桩子小朋友喘了很长时间的气,辜负了一路狠跑过来的挤海绵成果。
“学长说,你们班今天晚上加试,但是唯独看不到你人,班主任发火了。部长……”
手冢看一眼他红彤彤的饭盆脸,无声地挥了一下手。
小饭盆于是圆滚滚地跑去归队。
手冢才明白,小朋友口口声声所说的学长,其实就是高三一班班长,他那蛇蝎心肠的男同窗首长。而班主任发火,无疑是重演浴缸先漏水后着火……浴盆脸故障的悲剧。
罚跑的不二少年正好经过被报灾祸的国字号先生身后,慢吞吞蹭着听完了事故,脸上顿然浮起一抹纯洁的诡笑。想他和菊丸,哪次不是先确定班上没有突击性的语数英政史地音体美以及素质教育的考试,才正大光明威风八面地走出教室来训练。
谁能料,国字号老姜,竟马失前蹄。
手冢如激光灯一样的眼睛,迅速地穿透性地透过后脑勺看破了不二少年阴险的心事,于是挑眉,平静地凛声说:“不二,速度减慢了,再发现一次增罚十圈。”
手冢大人的罚单果然像英语作文一样既无质又有量!不二垂头,一溜烟跑出很远。
小饭盆挥拍中好奇地朝这边瞥,心想部长都要大难临头了怎么还不赶快立刻马上现在就冲刺去考场挽救自我?
部长大人却一记冷眼瞥回去,算作无声警告。本尊仍纹丝不动,抱臂稍息姿势经典。
第二日,天气犹似清明,拨开云雾见小雨。
不二昏昏欲睡经过十一班门前的时候,被人一把掐住了胳膊。
睡欲立马消失无影,不二反射弧很短,不及转身就喊:“救命啊非礼啊怪蜀黍绑架弱质少年啦!”因为此叫声比平常高八度,霎时湮没了楼道里所有冬日私语。
不二转过头,反应过来自己犯了某类政治性错误。据说在团委有一定地位的怪蜀黍同学正copy国先生的经典抱臂,镜片反光地看他。“不二,你要是突然少女了,还真是很恐怖的事情。”
“不,我少年性很强……”
胸口一抹蔬菜绿的乾,眼底竟然有些抑郁,“知道吗?”
“不知道……”不二知道这是乾推销数据的时候常用的问句。
“想知道吗?”
“……不想知道。”
“手冢今早被扣留了,据说一班班头,对,就是我们团委书记,准备免费赠送他一个处分。”
“……都说了我不想知道。”
乾的镜片下面又闪过一抹苍凉,点了点头用机械声说:“自古红颜多薄情……”
反射弧很短的不二红颜立马在众人瞩目下一脚踹上了团委某年轻干部的臀部右侧。
看过POT TV版的同志都晓得,贞治同学的臀部真算他x的多灾多难。
乾说,“收!我们恩怨已了但情分未尽,至少跟我一起去看看手冢吧。”
“不去。”
“手冢要真是就此被处分了呢,队友一场,你忍心?”
“一班是官僚制度,手冢习惯了习惯了。”
“真不去?”
“不去。”
“那么,理由?”
“我现在不想去惹火烧身,低血糖,去买扭结糖又腿疼,回教室又嫌没人,去食堂就要吃饭,我怕撑着,去见手冢我又怕今晚跑圈改爬圈。总之,天涯海角,我不去。”
“不二君今天难得不讲道理。”
“心情不好就是这么有道理。”
“哦?”乾的一声“哦”可谓诡异之典范,掺杂着八卦热情和腐男情怀的大起大落最后以升八度音阶结尾的“哦”病毒,让人从心底里往外溃烂发毛。
只不二由于体质特殊,免疫。
“谁惹你了?”乾几分兴味地推眼镜,暗里偷偷从屁股兜中摸小本。
不二不语,本来就白的脸色开始更加地白。
要说这件事,还得提到另外一桩命案。
今日清晨半昏睡时间里,不二拖着身体在厨房中游荡。左手一片吐司右手一管芥末。呼哧舌头,边流泪边提神。
早间新闻播的是一个大型捐款仪式,不二听得很认真。
一位捐了一千万的企业家,被电台导播介绍说这位x先生幼时是个孤儿,受到社会扶助完成了大学学业,在海外一番闯拼之后终于事业有成,更应当为这次募捐作出一份贡献,以回报改变了他一生命运的社会。
不二心想幸好这位x先生当时听不到这段介绍,否则不知会作何感想。
添砖加瓦,回报社会。社会需要钱。政府不给,那么募捐的意义一下子变得很重要。这是一件极其仁义的事情,做好事是会长寿的。然而功利有时就是那么无处不在,幼时分到你一杯羹,长大后得还一桌满汉全席。慈善家不慈善,本人心底大概也有些无奈。
吃完芥末吐司,不二终于清醒,拎书包瑟然出门去。
却在走道里,被捏着什么东西的父亲挡住了去路。
他父亲原来是离市里不远的某县的最大的报社的首长,半年前才被调回市里的宣传机关给首长当下属。
记忆力向来温和柔情的父亲,突然转变得有些脾气暴躁。
而此刻他捏着一封信,在不二眼前狠狠抖。
那是一封很普通的,粉红色的,爱心形状胶布粘边儿的,情书。
不二蓦然顿住。这封信是前一天外班某不爱学习爱帅哥的女生给他寄来的情书,不二没在意,拆都未拆就扔进了……书包?
天呐。不二叹息了。
父亲冷着一张脸,嘴唇动了动,终究没骂出口。将信一扔,落在他脚边:“你自己看着办。”
我压根就不想办吧。不二明白自己百口莫辩,只默默将那信捡起来出了门,在住宅区门口将之扔进了角落的垃圾桶。
父母有时候,真是让人头疼的存在啊。
“今天用心解释吧。”乾看着不二一脸阴翳,边推眼镜边拍拍他肩。
“你知道解释不清的,对他们沉默才是王道。”不二支着下巴趴在窗台边。
“那也不一定。你有时候,也要多理解父母的立场。他们打心里是很想以自己的孩子为骄傲,始终如一地相信他们的。你不解释,只会让他们毫无选择地失望。”
不二沉默了片刻,扭头看着十一班班门,神色像在冥思。
“不二。”
不二突然弯眼,恬然冲他笑了一下:“我们去看手冢吧。”
“嗯,突然转变心情了?”
“啊,队友一场吧。手冢被处分,不知道会不会挨他爸的拳头呢。呐呐呐……”
乾看着不二的脸,嘴角轻抽:“……你的表情,还真是挺有趣的。”
不二手插口袋往楼下走。“手冢那家伙三年如一日,国产电冰箱。”
“嗯?”乾走在他一旁,不解状。
“青春期来上一次冲击,权当是除霜了。”
“……”
雨后初晴,数量有限的阳光顺着两人的脸缓缓往上爬。
半脸阳光的不二少年微笑着转头:
“呐,乾,刚才你们团委书记手冢他老板,进你班了。你说他会有什么事?
“被踩在领导的脚下,不好往边儿躲,进退维谷呐。
“可你跟手冢关系那么好,这回不替他说句好话是说不过去的。我去看手冢,你去好好巴结一下那位领导吧。”
“你想让我徇私去讨好他,你太器重我了。”乾镜片反光地停了脚。
不二站在楼梯下面,笑意盈盈地朝他招手:“乾君,我从来没这么相信过你。”
“……”
“手冢的事拜托了。我跟我爸那点事,我也决定去解释解释。……呐,勇敢一点,先锋一点,你是男子网球部命运的改变者。”
于是那个小雨的午后,乾贞治君在楼梯间僵硬了不短的时间,而后拖着狭长的影子,毅然决然走近了BOSS,亲近了BOSS。多少年后当他解决了BOSS,一脚踢掉了BOSS,自己做上了BOSS,才朦胧地回想着那一日,恍然如梦地感叹说,不二周助那家伙,还欠我一笔账呢。
总之手冢的处分,被扣下了。
这天下午小雨转晴,空气混沌的,暖洋洋的催人瞌睡。
菊丸君碰到了一件郁闷的事。熟识的人都知道,他是个爱幻想的孩子,并且常常会分不清幻想、做梦、跟现实的界限。
譬如这日倒霉催的下午,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在未知名朝代的山间路上,被人追杀。眼看左眼就要被一剑戳穿,突然从树上跳下一人,长刀舞得生风,救了他命。
那位救命的壮士说,在下名叫不二周助。
壮士义薄云天真儿郎,萍水相逢,幸会幸会。
他与他相视一笑,抱拳作揖。
不二原是水师提督,他与他回船,待皇命。
战鼓擂响,稠雾从东起。
他们披甲挂印,上了河岸,战前阅兵。
说时迟那时快,一枝箭陡然从船上射来,百步穿杨,直插黄粱,入木三分。剑上插着的纸团在江风吹弹下微微颤抖。
他取下,略作犹豫才展开,头一眼看到字迹便浑身一震,按捺住心内种种惶恐抬头望向矗立桥头的不二,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目光凉薄淡漠,眉头展得疏离。
想必他大约猜到纸上的内容了。
菊丸暗暗在袖中将纸团揉得发紧。
殉国二字,宛如利刃直插人心,实在痛得不可救药。
最终只见不二一身银甲,站在江边朝自己笑得凛冽而悲怆……
这时,被人拿手肘一顶,菊丸同学从南柯一梦中蓦地惊醒回来。保持趴桌,抚上心跳得厉害的胸口轻轻喘气,安慰自己说冷静冷静,只是梦一场梦一场。
偏过头去,却如遭雷击般突地愣住了——不二正朝自己笑得一脸高深莫测,同梦中最后那笑容一模一样。
还在惊诧时,感到前方什么东西径直飞了过来,菊丸稍一侧头条件反射地抓住,一颗粉笔头。
上过学的人都知道,粉笔头是老师的贴身暗器,脱手就扔,方便流畅。
如此情势,大事不妙,凶多吉少。
果不其然,下课前几分钟,老师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在他桌角上磅得一拍,留下了一个纸团。菊丸的眼睛倒顿时瞪得浑圆——这纸团的形状也简直跟梦中的那张一模一样哇。
努力克制激动的情绪两手抖着抖着把眼前的纸团展开了。
纸上字的气势比起梦里绝对有增无减:
“菊丸同学,下课后带上你所有不及格的卷子,到我办公室来!”
菊丸少年耳边轰鸣,脱力倒地。
一旁不二微讶地看着起立不能的好友,手指蹭了蹭发梢,作冥思状笑了:“一会儿要去跟乾说上一说,今后修订本周为网球部的集体灾难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