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川记》南鹤渔

15、难言旧时事

　　“什么？”
　　谢川愣了一下。
　　谷紫苑眼眸低垂，看上去很脆弱的模样，可挺直的腰杆又在无声表明她的坚强，她笑了一声，好似放下了什么，而后缓缓说。
　　“我知道的，他不喜欢这个婚约，也......”说到这儿，她停了停，“也不喜欢我。这个婚约，他不想承认也是可以的，我知道他的性子，不用勉强。反正，反正也是长辈们的玩笑话罢了。”
　　谢川轻挑眉头，目光瞥向身后的房间，无声的笑了笑。
　　“师妹，这边请。”
　　谷紫苑愣了一下，跟在谢川身后下楼。
　　房门后的两个人扒在门上半天没听见任何声音，疑惑的对视一眼。楚烟一看他这样就来气，，没好气 的开口。
　　“臭小子，你看我干嘛？要不是你，你以为我为什么大半夜的跑来这里闹笑话。”
　　“又不是我逼你来的。”听见楚烟的话，楚裕一脸委屈。
　　“你还说！”
　　楚烟瞪着他，楚裕下意识低头，抬手就捂住脑袋，却半天没感觉到痛感，他疑惑抬头，发现楚烟已经坐到一旁。
　　“坐着吧，没想打你。要不是因为紫苑，我早揍你了。”
　　提及谷紫苑，楚裕有了点愧疚和心虚，他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走过去坐下。
　　楚烟想了想，还是气不过，点着楚裕的额头说：“我说你啊，你看不上紫苑那点？从小到大提起婚约你就这样，你至于这么对她吗？”
　　*
　　谢川带着谷紫苑寻了处角落坐下。
　　他看着谷紫苑：“你应该很喜欢他吧，就这样放弃你不后悔吗？”
　　谷紫苑摇了摇头，笑说：“你没喜欢过人吧？这没什么好后悔的，我们从来没有互相说过喜欢，也没有做过约定，唯一的牵绊就是长辈定下的这个婚约，追根到底，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属于过彼此，这没什么好后悔。”
　　谢川愣了愣，没说话，食指曲起刮过鼻尖，不明白为什么楚裕和谷紫苑对他的评价竟出奇的一致，同时又感叹于谷紫苑的洒脱。
　　“看不出来，师妹还挺洒脱的。我还以为......”
　　“以为我会纠缠不清？还是以为我是那种柔弱、不辨事理的女子？”谷紫苑笑了笑，“我从来不用感情束缚我自己，我有我自己要做的事，他若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就好了。至于洒脱，师兄你也算洒脱。”
　　“我？？？”
　　谢川愣住了，眼中满是疑惑。
　　谷紫苑见他这个反应，也愣住了。
　　“看来我鲁莽了。”
　　谷紫苑忽然抿着嘴唇笑了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轻轻摇摇头叹说，站起身朝他点了点头以示告辞就先上楼了。
　　谢川看着她的背影，一脸茫然。不是你们真的很奇怪，人奇怪笑容奇怪，就连话也很奇怪，什么叫鲁莽了？这是什么意思？话说一半就跑很刺激吗？
　　等谢川带着满腔疑问回到房间时，就只剩下楚裕一个人，楚烟早已回去，他趴在桌子上，一脸兴致不高。
　　谢川走过去坐下。
　　“怎么还不回去？”
　　“等你呢，我想知道结果怎么样。”
　　楚裕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揉了揉眉心，与他平日里乐哈哈的模样大不相同。
　　谢川倒是第一次见他这个模样，还颇有些新奇。
　　谢川：“放心吧，人家比你想的洒脱多了，根本就没怎么纠缠，上来就说同意退婚，啪啪给我一顿说，还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话。”
　　楚裕怔愣着，疑惑道：“你听不懂的话？”
　　谢川叹道：“是啊是啊，说什么我也洒脱，还说什么鲁莽了，我根本听不懂那丫头在说些什么鬼话。她是你未婚妻，你懂吗？”
　　楚裕：“我今天才第一次见她，我怎么会了解她。”
　　谢川：“嗯...嗯？重点不对，她说她同意退婚，楚小爷，你怎么想的？”
　　楚裕抓了抓头发：“我、我没想好，我之前根本没想过会碰见她，今天她过来找我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我不知道。”
　　谢川拍着他的肩膀：“这个我懂，你没想好你就回去思考，我要睡了。”
　　楚裕：“......谢羽，我今天才发现你是真没人性啊。”
　　谢川笑眯眯的过去打开门：“谢谢夸奖。”
　　楚裕眼神控诉着谢川，谢川就这么笑眯眯的目送着楚裕回房间，就在他要关门的时候，楼下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他顿了顿，探头出去，正好与上楼的人眼神对上。
　　一身白衣胜雪，腰身和腕处微微束紧，勾勒出好看的身形，腰身纤细，腰间除了系有白色云纹腰带外，无其他坠饰，脚上一双流云纹饰软靴，端得是清奇俊秀的风貌。
　　谢川愣了愣，面前的这个人和几十年前的那个身影蓦然间重合在一起，隔着漫漫光阴，恍惚间他觉得好像什么也没变，他们还像当初那般，只是互道晚安，第二天起来又是新的一天，开始新的征程。
　　“怎么了？”
　　谢川看着沈云卿走过来，表情迷茫，听见他的询问，第一反应是转头看窗外的天色，已近墨色，大概是过了戌时时辰。
　　他来晚了。谢川这么想。
　　沈云卿走过来：“怎么了？”
　　谢川眨眨眼，摇头：“没事。”想起一点以前的事。
　　沈云卿点着他的额头：“别装可爱。”
　　谢川笑嘻嘻的看着他。沈云卿却是愣住了，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一样飞快收回手指，眼睫低垂，表情看不太分明，他抿了抿唇，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做出这种姿态熟稔的动作，竟是连礼数也不顾了，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谢川眯了眯眼睛，想不明白为什么沈云卿突然变了个表情就走，还走得很慌张，他皱着眉头想了想，却想不出什么理由，啧了一声，关上门。
　　次日清晨。
　　谢川站在客栈门口伸了个懒腰，看着四周开始摆摊的小贩，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一点湿润。
　　也不知道这么多天过去了，乱葬岗还能不能留下什么有用的信息。
　　希望我的运气还可以。
　　谢川边想边向前走着，忽然被一只手拦住了去路。
　　一张笑脸映入眼帘。“客官，尝一下我们家的馄饨吧？特正宗，汤汁美味不说，馄饨个个皮薄馅大，绝对不会弄虚做假。”
　　谢川：“......别靠这么近。”
　　谢川面无表情推开小贩，内心忍不住道。突然凑过来一张脸，吓我一跳。
　　小贩偏是生拉硬拽的把谢川带到自家摊位上，用肩上的白毛巾擦拭着桌面，满脸笑意：“客官您就放心吧，小人绝对不会骗你的，我家的馄饨在平安镇上可是出了名的好吃，再说就这时辰，就我家最早摆摊，忙什么也不能饿了肚子不是。”
　　谢川：“......”真是好口才。
　　谢川：“那就来一碗。”
　　小贩顿时眉开眼笑：“好嘞，一碗馄饨！马上来！”
　　谢川膝盖上的指尖轻轻摩挲，扔给小贩一块碎银子：“我昨日才来这平安镇，本想今日出城看看，不过听说镇上这几日不太平，听说还有怪事发生，尤其是乱葬岗，不知道是真是假啊？”
　　小贩满心欢喜的接住，他四周看了看，小声开口：“这您就不知道了吧？虽说平安镇属于浮生宗管辖，但这几日镇上是有点人心惶惶，怪事也发生不少，听说还死人了，那惨状哟，谁看了都怕。听说是诅咒啊，哎哟，可吓死人了。”
　　谢川若有所思：“具体是什么怪事知道吗？”
　　小贩：“嗐，那我哪能知道，我什么身份啊，本地驻守仙家尚且不管，哪里轮到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贱骨头呢。不过话说回来，杨家自己的家事还没理清，哪里分得出心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嘿，说来也好笑，生死攸关的事，只要没危及到自家人，于己而言，都是些屁大点的事罢了。”
　　谢川露出一个似嘲讽似愚弄的笑：“你看的还挺清。”
　　小贩把毛巾往肩上一搭，腰杆微微挺直：“嗐，这算哪儿的清，这世间向来都是事不关己的人多罢了。哟，客官，不过说起出城，乱葬岗这几日可是不安生，连路过都没人敢路过，听说晚上还能听到哭声呢，怪渗人的，还冒绿光呢。您若是出城，可得离那块远远的。”
　　谢川低眸沉思，手指轻叩桌面。
　　小贩端来一碗馄饨后，谢川刚打算再说些什么，就见小贩忽然满脸笑意的走向他身后，谢川眼角瞄到一个身影从客栈中走出，勾了勾嘴角，转头看着那人。
　　沈云卿一袭白衣清冷出尘，好仙人，他皱着眉头，表情冷淡，看似不耐烦地模样，可背在身后的手却是轻轻攥着，掌心微湿。
　　谢川乐不可支的看着他，看着沈云卿想拒绝又说不出拒绝的模样，心里吐槽一句古板，他朝小贩挥挥手，眼睛弯成月牙状，盛满笑意。
　　“他跟我一起的，过来这儿呗。”
　　“好嘞好嘞！”
　　小贩满脸笑意的将沈云卿带过去，心里乐开了花。这掌柜真没用，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客人都起了还未开火，这可怨不得谁，正好让我捡了两个大便宜。
　　沈云卿这下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得跟着过去，他蹙着眉头坐在谢川对面，清风霁月的模样与这街边商贩格格不入。对面的谢川支着下巴满脸笑意，眉目含情，活像个登徒子模样。
　　小贩在一旁献殷勤：“客官，您吃什么？”
　　谢川笑说：“拿一副新的碗和勺子，他跟我一起吃。”
　　小贩一脸愕然，目光在二人间来回：“啊...啊？”
　　沈云卿：“......不必，一碗馄饨，多谢。”
　　待小贩走了后，沈云卿看着笑嘻嘻的谢川，叹了一口气。
　　谢川回以一个无辜的眼神。
　　“不可胡闹。”
　　“没有胡闹。”
　　谢川舀了一勺馄饨放进嘴里，含糊不清的开口：“似尊，里要取啦里？”
　　沈云卿喝茶的动作微停，看着正咀嚼的谢川无奈道：“好好说话，先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
　　谢川在心里直翻白眼，囫囵嚼了几下咽下。小时候是小古板，现在长大了是大古板。
　　“师尊，你要去那儿？”
　　“乱葬岗。”
　　谢川动作顿了顿，随后若无其事的舀进嘴里，慢慢咀嚼着，心里琢磨着。沈云卿怎么也要去乱葬岗？坏了坏了，这可甩不开他，有什么办法让他去别的地方呢。
　　小贩端着馄饨上来的时候，沈云卿轻轻点头。
　　“多谢。”
　　沈云卿看着谢川呆愣的边吃边想着什么，动作一举一放，神情模样像极了三岁孩童，明明不想吃，但为了长辈允诺的可以出去而努力吃下，这么想着，他不自觉弯了弯嘴角，眼里少见的带了点浅浅的笑意。
　　谢川回过神时，就看见沈云卿眼睛浅弯的模样，愣了愣，他疑惑的想，沈云卿，这是在高兴吗？吃个早餐罢了，有什么好高兴的？
　　这场早餐，在两个人各怀心事下吃完。
　　谢川暗自啧道。这可如何是好，吃也吃完了，我要跟着去吗？这可不好，我是去查鬼族，他去做什么我可不知道，若是露馅了，或者两个人查的不一样，这可怎么办。下山是为查平安镇怪异，我却去查鬼族，这我该怎么解释，
　　沈云卿看谢川脸上表情变换，似阴似晴，眉间微蹙，心里暗自考量。
　　这孩子，不像平常人，行为处事极其乖张，不得不防。
　　“你也要去乱葬岗？”
　　谢川想着事猝不及防被问，他有些措手不及：“啊、啊？啊，是，刚才那小贩说乱葬岗有异象发生，我打算去探探，说不定平安镇的事就是由此引发。”
　　沈云卿：“既如此，便一同去罢。”
　　谢川眯着眼睛看着沈云卿的背影。沈云卿这家伙可不好糊弄，他为什么会邀我一个刚入门的新弟子一起去。
　　沈云卿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初升的日光柔和温暖，光晕印在身后，身影笼罩其中，使得他像散发着光芒一般，圣洁、温柔，不自觉的会使人晃了眼。
　　“怎么不走了？”
　　“这就来。”
　　少年人的笑脸衬着晨光，灿烂明媚，仿佛对这个世界充满向往，满身的朝气蓬勃，跑过来的时候就像带着光，影子在身后跟着奔跑。
　　谢川觉得自己明明走在阳光下，心里却爬满阴暗，他走在沈云卿身后半步距离，看着那晃动的白色，眼里明明暗暗，黑色和紫色交杂。
　　先走一步看一步，若是有什么意外，若是......
　　谢川舌尖飞快掠过干涩的唇瓣，嘴角弯起浅浅弧度，眼神却淡漠。
　　沈云卿余光里时刻关注着谢川，见他低着头似在沉思的模样，攥着的手微微用力，尖锐的指甲刺向掌心，带来丝丝痛意，他却松了一口气。
　　不知何时开始，疼痛对他来说，是清醒思考的最好选择。
　　他这个人，总是过于无情理智，但有时候这会给他带来不真实感，就像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什么他在乎的东西，就好像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他的位置，没有根，没有停留的地方。
　　二人就这么各怀心事的一同前往。那小贩说的不错，越往前走人烟越少，这几天频频发生的怪事让城内人心惶惶，再加上乱葬岗又是埋葬死者之地，阴气重，生人极少，不免会被挂上妖魔鬼怪之说。
　　谢川看着雾气浓重的乱葬岗，从这里往里面看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看到一块一块石头若隐若现，但这么浓重的雾气必然不正常，不知道贸然进去会发生什么事。
　　白泽说过，这里有鬼族的身影。鬼族的人生性无情狠辣，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家破人亡，从不会轻易放过什么，这里既然出现过他们的身影，按道理说不可能没人知道，就鬼族的喜好而言，不把这一块列为自己的领地是绝不会轻易离开，可现在不仅没人发现他们的存在，他们也没有对城里的人出手，是发生了什么。
　　这么思忖着，谢川看向身旁的沈云卿。
　　“师尊，你怕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