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砚》安露生

16、第 16 章

　　不得不说，周述的感觉其实还挺准确的。
　　盛砚文的确想过当面跟周述说清楚，之所以迟迟没说，主要原因除了碍于跟程帆的关系还不错，另外还有他对于周述带来的那份陪伴的隐秘的贪恋和依赖。
　　那天会那么说周述，完全是因为他被店长开玩笑了，本来就没整好头绪的心思被人戳破的羞恼转化为烦躁，一个没忍住就撒到周述身上了。
　　说实话，周述离开前看他的那一眼，让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心跳漏拍，人周述离开之后，他整个下午工作都心不在焉的，连基本的职业笑容都忘了挂上，下班前还被店长专门“提醒”了一下。
　　晚上回到学校，手机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周述压根儿没有主动找他的意思。
　　左等右等，最后实在坐不住给他打了个电话，结果居然没人接。
　　盛砚文从来不是个主动的人，相反，他在与人相处上从来都是被动的一方，觉得合得来的也会下意识的保持一个距离，觉得合不来就默默拉开拒绝，周述是第一个让他不知道该怎么相处的人。
　　想要保持距离，又舍不得周述身上那种温暖，不保持距离又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怎么都处理不好。
　　矛盾的情绪不断累积，然后到达一个临界点，最终发酵成烦躁。
　　那天晚上盛砚文抱膝在床上坐了一夜。
　　心里堆积了一堆的负面情绪，已经做好了周述不会再来找他的准备。说不后悔是假的，可他贫瘠的生命力仅剩的那点自尊，让他实在做不到纠缠周述。
　　之后的两天，周述果然没有再来找他。
　　留下不会再有那个拎着豆浆傻傻等他下楼然后给他一个蠢兮兮的笑容的人，手机也务必安静，除了老师和同学，不会有人一遍遍打扰。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明明他早就习惯了孤独的生活，偏偏周述不经意地闯入他的生活，像是一缕光亮，让人难以拒绝。
　　当他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慢慢习惯了有光的生活，他却又守不住。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阳光，我本可以忍受孤独，如果我不曾体会过相依为命。
　　盛砚文对这两句话的体会，从未如此深刻。
　　两天的里，盛砚文过得迷迷糊糊，丢三落四，完全模糊了时间概念，常常到了下班时间才恍然惊觉时间的流逝。
　　周述已经整整两天没理自己了，盛砚文在拥挤的地铁里，茫然地想。
　　第三天的时候，盛砚文已经慢慢接受了周述真的不会主动出现的事实，开始自我说服，正常上下班。
　　仿佛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有一天忽然做了一个幸福美满的梦，不管多留恋那虚幻的梦境，始终要醒来。
　　虽然醒来之后，常常会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心里会空落落，但却很踏实。
　　是啊，明明早就习惯也已经做好独自过活了不是吗？
　　怎么到了现在，反而开始存在不切实际的幻想了呢？
　　盛砚文不断地反省，一遍遍地翻出周述的号码、周述的微信，来来回回，却不曾有勇气再拨一遍那个号码，再发一条消息。
　　就这样吧，他想，本该这样的。
　　算命的不都说了吗，他是个薄情之人，亲人缘薄，推及友情爱情，也不会有什么不同，更何况他本就不信爱情那种虚幻的东西。
　　在他看来，所谓爱情，不过是世间的孤独者，为自己找人相伴的一种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那些可以以爱为名做很多事情的人里，并不包括他。
　　盛砚文从5岁开始学会生活做饭，10父母闹掰，13岁父亲再娶，15岁开始真正成为无家可归的人，那时候他已经明白，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生活，没有权利奢求别人无条件的付出，不管是物质还是感情、精神。
　　他深知只有物质，才是一个人生存的基础。
　　感情，他从来不敢去设想。
　　朋友之间，他也坚持礼尚往来，收支平衡的原则，可以多帮别人一些，但一定不会奢求别人对自己如何。
　　所以盛砚文想不明白，为什么遇到了周述之后，他居然打破了自己原则，时常会产生某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说是话，收到周述微信的时候，他是惊喜的，这没办法欺骗自己。
　　所以，当周述跟他道歉，邀请他一起吃饭的时候，尽管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一切到此为止，结束一切幻想好好回归原本的生活，可非理智的一面又占据了主导，先于理智做出了回应。
　　等他发现自己已经答应了周述的邀请，一颗忐忑不安、摇摆不定的心反而安定下来。
　　随便吧，盛砚文想，或许他需要一场彻底的失望来让自己清醒。
　　横竖不过是一朝回到解放前吧，反正也没什么损失。盛砚文安抚好自己无比矛盾的内心，可怎么也想不到周述会来得这么快。
　　明明约好的是晚上，结果这才下午，他就直接过来了。
　　盛砚文一转身看到周述的瞬间，脑袋空白了一下。但是很快便恢复理智，很是职业地让他点单。
　　周述的目光仿佛带着火焰，将他烧灼得几乎想要逃跑，好不容易回到后厨，盛砚文将单子交给其他人之后手抖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明明做好了心理建设，还会失控？
　　盛砚文近乎苛责地质问自己。
　　咖啡和蛋糕准备好之后，盛砚文果断支使另一个服务员帮忙端出去。
　　他不想让周述看到自己这副失魂落魄的德行。横竖晚上就要说清楚了，现在能不面对就尽量逃避一会儿吧。
　　总得给他一点儿缓冲的时间。
　　接下来的时间，盛砚文基本上都不靠近周述所在的区域，也不让自己往那个方向看。
　　直到店长让他下班，盛砚文才恍恍惚惚地换衣服去找周述。
　　“走吧。”他找到正在收拾背包的人，表情僵硬地说。
　　“哦。”周述满心委屈的情绪无从诉说，只能乖乖跟在后面，一张脸别扭的表情活像个受气小媳妇儿。
　　“想吃什么，我请你吧。”盛砚文直到蹙了大楼在停下脚步，回头问周述。
　　“哦，你还记得后面跟着人啊？”周述皱着脸抱怨，不过也不敢说得大声，“我想吃学校附近那家的叉烧饭。”
　　盛砚文倒是松了一口气，幸好周述没有刻意气他而点什么高级饭店之类的。
　　“行，那我们先回学校？”
　　到了饭馆，盛砚文帮周述点了叉烧饭，还点了一些饮料和糕点。
　　席间周述一反常态的保持沉默，盛砚文纵使有心找话题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干脆埋头吃饭，也不说话。
　　两人闷头吃完饭，盛砚文才终于开口：“你今天找我是有事吗？”
　　周述抬头盯着他：“没事就不能找你了是吗？”
　　心里埋怨盛砚文的无情，难道同学之间就不能正常往来了？非得有事才能找他，难道在他心里自己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那种人？
　　周述感觉更不开心了。
　　还真是吃饱了撑的才主动送上门来给人虐心虐肺的。
　　盛砚文自觉失言，也有些讪讪，“我不是那个意思。”
　　两人又是一番相顾无言，沉默许久，还是盛砚文主动开口：“那天，对不起，是我自己情绪管理不到位，把气撒你身上了。”
　　周述心里惊了一下，面上还是鼓着脸，“哦，可我是真生气的。”
　　闻言，盛砚文倒是疑惑了：“什么？”难道是他误解了？那天周述那么看着自己，其实是因为生气？
　　可是他也没做什么吧，有什么值得他去生气的？
　　“你那天跟那个女生互动那么熟练，那个女生肯定也跟你搭讪过，所以我……”所以我吃柠檬了，我酸了，我委屈我生气了。
　　可你非但不给我质问的机会，甚至都不问我为什么就冲我发脾气。
　　周述越想越觉得心里难受，于是干脆瞪着盛砚文。
　　盛砚文怎么也没想到真相居然这么狗血。
　　“我，”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因为那个妹子的确对自己狂热过一段时间，后来店里逐渐来了一些长得好看的顾客，他的压力才减少了许多，可他现在当然不能说实话，“她虽然是个颜狗，可不吃我这款的艳。你想多了。”
　　盛砚文这话说得无比心虚。
　　可周述没多想，他信了，“哼！所以你什么都问，就骂我？”
　　骂了我之后还不主动联系我？
　　呃，就算我不接电话，那就不能多打几次吗？
　　盛砚文哭笑不得：“所以我这不是跟你道歉了吗？你不原谅我？”
　　“就一句对不起就要我原谅你，那还要法官律师和警察干嘛啊？”周述低声咕哝道。
　　盛砚文没听清：“什么？”
　　周述忙咳一声，“没什么，饭也吃完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外面怪热的。”
　　盛砚文有心说点别的，话无数次到了嘴边，可还是说不出口。只好顺着周述的意思，“好，我去解下账，你在这等我一下。”
　　等他回来，发现那些没动过的点心已经被周述让人帮忙打包好了。
　　“你喜欢吃这些？”
　　周述看他一眼：“给你打包的，明天可以当早餐，都没吃过，不要浪费了。”
　　盛砚文心里一酸，张了张嘴，半天才吐出两个字：“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