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州笔录》废铜烂铁啊

6、魂归蒿里（二）

　　“大约几时了？”丁思迟望着他。
　　“今天八成是赶不了路了，您安心歇下来吧。”
　　“哈哈哈我不过大你两年，什么您您您的，怪奇怪的，他们都唤我阿迟，你就这样叫吧，可别再折煞我了。”
　　秦嘉宁这个人，看上去谦逊有礼，做事周到细致，比起其它兄弟来说，学识也渊博，当然了，遇到那些边边角角的旁门左道也总能道出一二，但不知为何，丁思迟看着他，却愣是看不透他。
　　他总觉得这人并没有这么简单，可不过是一个久居山上，看起来约么十五六岁的文弱的少年，能有多么大的能耐呢，若是真能看透如今身处的境地，给他略微指点一二，那倒再好不过了。
　　“那成，那我便叫你阿迟哥哥。”少年笑了，笑的颇有些腼腆。
　　丁思迟看着眼前腼腆的少年，突然想到了自己。
　　其实算起来，他的命还不及阿宁，阿宁这孩子，看着可怜，但这些年在山上，被母亲的故人照料的很好，衣食无忧，故人也无意将他培养成山贼，甚至是山贼的首领，只希望他一生无忧。阿宁自己懂事，从不参与杀伐，只是安心读书，偶尔上街去买几本旧刊，最多照料一下花草，底下人虽有些说法，但从不敢明说。
　　即使这样阿宁也无意听到过几回，他性子淡泊，听的多了，也就不再放在心上，亦不多言。
　　其实阿宁自己也不明白，花花草草养来欣赏，但开不了几日便凋谢了。至于这些书读来到底有何用处，说到底，打发时间，修身养性罢了。
　　而他呢，不过刚过十七岁，也没读过几年书，爹娘早年间为了躲避饥荒，终于路上。从那之后，他便由一个本家爷爷拉扯长大，爷爷在早些时候，大约年初的时候故去了。
　　其实他与村里人关系并不好，原来村民也只是卖爷爷一个面子，爷爷故去以后，大家便不再收敛，只有让他帮忙农耕收成的时候，才肯正眼瞧他。当然了，他可千万别做错什么事，或者说，但凡做了什么不够好，便又是一通嘲讽。
　　他常年观人脸色，懂事的也早，知道在这村落里不会有什么出路。他不贪心，不过是想过几天能抬得起头的安生日子，心想遇上了这乱世，不过是想苟全自己性命罢了。
　　此时背井离乡，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什么方向。
　　临走的时候，他去到爷爷的坟上，倚着石碑坐了一宿。其间隐隐记起，好像在多年以前，爷爷曾对他讲过丰城的故事，说这丰城与灵山相接，在岱山一脉。这丰城在何处他并不清楚，但现下西部地区天灾人祸，局势动荡，民不聊生。
　　他倒是并不想把注押到西南边境，想要在那里发财，真是要将脑袋别在裤腰上，倒不如去东南沿海碰碰运气。村西头第二家的二愣子，便有那江浙一带的亲戚，每逢遇到都会说，他家亲戚家在海边，那海边有捕不完的鱼，根本不担心饿肚子！
　　他好像睡了一会儿，因为他看到爷爷对他笑了，但又好像没有，因为自己是眼睁睁看着太阳升起来。
　　他起身掸掉身上的土，选了一条横亘在面前的山脉，大踏步的去了。他不走乡路，既怕被人看到，也是因为乡道盘山弯曲环绕，要五天才能出城去，他底子好，爬山最多两天脚程便能到杨陵附近。

　　小甲便是他在杨陵遇上的第一个朋友，说来也怪，小甲本是出身乡绅世家，纨绔子弟，又是西安刘家最小的孩子。
　　本该最是受宠，但不知为何被他父亲寄养到了杨陵姑母家，他自己也不明白，甚至更多的是愤怒，以为被本家抛弃了，便使性子离家出走，在兴平遇上了向西安方向赶路的丁思迟。他骗丁思迟说父母抛下他举家南下，自己没有办法。
　　丁思迟初出茅庐，不知人心险恶，说自己也是决心南下，便由他跟着了。
　　说起来，许多次都是小甲抢着付银子，丁思迟就会暗暗心想，这小孩怎么这么有钱。
　　直到前几日小甲受伤，才将事情原原委委全盘托出，原来是因为小甲的贪玩和多疑，骗过了丁思迟。但此时已晚，丁思迟无法将他送回去，只好承诺待小甲养好伤，便托人将他送回至西安本家。
　　现在大家都清楚得很，小甲的伤，怕是拖不住了。
　　为了不让他难过，大家只好瞒着他，故作轻松。
　　但小甲知道。
　　他不仅知道自己时日不多，还仿佛知道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他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
　　此刻，他比任何人都要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