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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秦洛宁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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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我偷偷上街去,望见街边铺子里头首饰脂粉,还有近日流行起来的洋货,发带香包之类,甚是好看。
可那不是我用的物件,早年父亲过世,家中虽看起来衣食无忧,但近几年也遣散了家眷,偌大一个家中,只剩母子三人。
家哥经历了家族兴衰,在父亲权势最盛的时候结交了许多公子,染上了吸大烟的恶习,当年家中资产殷实,父亲又不顾家,便任由他烟瘾越来越重,如今更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再没抬起头来。
我深知家中除房契外已无甚值钱的物件,更是不敢乱花钱。
但是今天我买了那支白玛瑙贝珠粉蝶簪。
那玩意儿漂亮极了,店里头那么多精巧物件我一眼就看到了它。金色的簪柄上精细的锻着好看的粉色的花枝,簪花上镶嵌着粉色的,光泽如锦瑟韶光一般的珍珠和玛瑙。那白色玛瑙清透极了,细瞧着又仿佛有流光。像极了那戏文里唱的西凉鎏金的细沙……我眼睛定定的看着它,不知怎的便掏出了自己积攒已久的碎银。
是的,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花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钱。
父亲过世后,我便没再过生日,每每提起也免不了让母亲落泪,我不敢说。
我四岁生日那天,是全家的痛。
那日家里甚是热闹,不仅家中小厮嬉笑吵闹着张灯结彩,更是有父亲结交的诸多朋友——那些生意场上的达官显贵来随礼。
纳福奏乐,搭台唱戏,好不热闹。
父亲在书房会见朋友,母亲便抱着我在台下看戏,母亲显然是盛装打扮过,着一身淡紫色的衣袍,眉眼都是清晨花了时间细致描过的,就连她平时并不在意的首饰,也选了泛着粉紫色光芒的珍珠耳饰和项链。
自我出生以来,母亲一向是精简朴素,极少佩戴首饰。如今家中兴盛,门楣高升,就连母亲也须得这样才能不掩了家族的面子。
她有些不自在,但我觉得很好看。
真的很好看。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平顺。
噩梦发生在晚宴之时。前去提醒父亲用膳的小厮打碎了杯子,母亲闻声便抱着我和其他一众人向书房赶去。
我目睹了那个画面。
父亲被杀死在他自己的椅子上。血顺着脖子一直蔓延到地上,长袍已然被血水浸湿,他的头耷拉在一边,毫无生气。
那日府里嘈杂,行凶之人未曾找到。母亲几近发狂的遣散了戏班子,闻讯赶来的警局的人见状也没过多的盘问。
我们一家并不是当地人家,出了这样的事,便被邻里传出凶宅、克夫之类的话。
母亲始终不能接受这件事,渐渐地神志开始出现问题。我的哥哥无法在家中要够他在烟管挥霍的钱,便也不再回家。
今日我看到这支簪的一霎,总是隐隐感觉在什么地方见到过,我绞尽脑汁细想,才发觉那像极了当年唱那首《花为媒》的戏班之人的发饰。
街上的太阳很刺眼,我平素也不喜欢出门,因为胡同里的孩童并不愿和我一同玩耍。我知道为什么。
因为他们的家人告诉他们,我是一个害人精。
但我不敢和母亲说,我甚至不敢出现在她面前,因为连她也觉得我是害人精。
是啊,若不是那日为我庆生,父亲又怎会惨死家中。
我也许不该活着的。
可我怀中那簪美极了,我还未来得及梳妆将它戴在我的头上,我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我时不时的伸手摸着簪子,心满意足,仿佛可以暂时忘记一切忧愁。
今日我并不想去书局看书,我想早早回家去!
穿过前面长长的横街,右拐过一座小桥,现在是四月天气,河边的玉兰花期有些过了,已经长出了翠绿的枝叶。倒是坊间那几株槐树,白色的一簇簇小花长势甚是喜人,远远地便能闻到香气。
桥边的第二家便是了,院里的蔷薇和丁香因着疏于打理探出墙来,枯死的几枝耷拉在院墙外头,牌匾已经落了灰,隐约还能看出秦府字样。
不过短短四年,物是人非的换了模样。
人间,便是什么都不得长久。
我定下心,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一个花架迎面而来,花架上的长钉从深嵌的木里迸出,擦着我的耳边飞过,带过一阵风,还带过了一个声音。
“结束这一切……”
“只要你想,你可以重新开始,过普通人的生活……”
那声音很浅,浅到只有我能隐约听到,浅到那身音仿佛在雾气里,仿佛在云上。
它是盖不住接下来的声音的。
“你这个短命鬼,该死的是你!!”
“……”
“你还我的阿生!”
若是我死,能换回我阿爹,我也是肯的。可人死不能复生,不是吗?
往日每每母亲这样骂我,我都会这样想,但是今天,我突然想冲破这个牢笼去。
我不愿背负着这样的沉重活下去,连带着秦洛宁这个名字,对于此刻的我,也更像是一个笑话。
它仿佛在嘲笑我,我永远也不可能走出这沼泽,我只有不停下沉,最后葬身此处。
不,不是它,是所有人。
我走不出来的。
我对自己厌恶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