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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 7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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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落下后,是久久的沉默。
背后的呼吸声逐渐加重。
体温带来的暖也如火焰般炽热,几乎要烫伤隔着两层绸缎的肌肤。
素娥星宿于碧落之上洒下淡光来,照到两人之间。
苍白削瘦的脸上泪痕犹在,细密睫毛上挂着小小的水珠。
像是小兽在丛林间迷了路,茫然无措的躲于草木之间,睁大了双眼看着来人。
而嘴唇极力想扬起,却在半途力不从心的重新挂下。
卸除了全身灵力的陆邬翎,没了时刻带着的冷淡疏离感,成了一个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血是血,肉是肉的任人刀俎。
但想象中的疼痛许久都没有传来。
他睁开眼,刚想疑惑的转头,背上有一股力将他不由自主的弯下腰。
无法抗拒。
“父母在上,原谅我无法为你们报仇。”
“如若爹娘有怨恨,祁轩任你们责罚。”
长大后的祁轩,音色沉稳宽广,字字句句落地有力。
他伸手在怀中人背上,带着他,两人朝东方深深鞠了一躬。
“龙族唯一后人祁轩,今日要娶西帝过门。”
话音随着山风,卷入苍茫天地,吹进无垠原野。
向所有生灵死魄宣告着这一消息。
三界六合,枯败之物褪去黯淡,萎顿树木重新抽出枝桠。
奈何桥边,彼岸花全开了。
妖冶花瓣连成了一条华丽红毯。
曼珠沙华花开叶败,可就在这个瞬间,嫣红翠绿却同时出现。
让生死相隔的人在此夜,于梦境中再一次触碰到对方的脸。
黑鸢白翀也发出低鸣声,仿佛在为两人歌唱舞蹈。
嘴唇微微颤抖,陆邬翎一滴泪落在了脚下土壤中。
巨大的悲苦如水藻那般在心中疯狂生长。
盖住了最后光芒照进来的地方。
世间因他万物生长,姹紫嫣红。
可唯独只有他自己心中,湫隘落败。
无尽苦楚化成实躯,从最黑暗的深渊踏着舞步,带着最恶毒的笑意,朝他伸出了苍白枯瘦的手。
抹着鲜血的薄唇轻吐,朝他吐出了几声最阴邪的咒语。
冷傲的看着眼前人。
伸手一推,让他直直往幽冥坠去。
“小轩……”
所有话全部被堵在喉咙中,陆邬翎什么都说不出口。
——越是靠近幸福,他就越胆怯。
——“如果你知道我心里最初的想法,你还会这般待我么。”
陆邬翎此时觉得自己是一个大限临近的人,却因为耽于享乐而没有完成任务,满心慌张忙乱。
“走吧,你不是说去东海么?”
祁轩牵起那双微微发颤的手,有些讶异于冰凉触感,就将手裹得紧了些。
却不料,陆邬翎像是吓到了那般,整个人一缩,竟将手重新抽离。
垂下眼,不敢迎上询问的目光。
陆邬翎低声道
“东海事变在即,先做正事吧。”
祁轩不再追问,从地上拿起剑。
朝陆邬翎重新伸出手
——“那我带你过去吧。”
“不用,让金乌过来就行了。”
陆邬翎轻吹口哨。
但那只五颜六色的喜鹊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扑腾着翅膀立马飞来。
清亮口哨声回响在山谷,一下一下在群山中来回碰撞,直到湮灭于空气中,都还是毫无动静。
他疑惑的抬起眼,对上了祁轩似笑非笑的眼。
只是眼眸深处却闪着尖刀般寒冷的光。
“你是在叫它吗?”
长臂一指,顺着方向,陆邬翎这才发现,边上灌木丛中竟躺着一只僵硬的鸟。
血液在羽毛上凝固成块,与泥土掺杂,将原本令人艳羡的羽毛涂成了肮脏难看的模样。
陆邬翎大惊,快步上前,仔细看去,金乌脖子是被人直接拧断,而且显然已经断气许久。
眼睛都没闭上,瞳孔惊恐犹在。
“小轩?!”陆邬翎失声喊道。
转身看着仍然站在原地的祁轩,不敢相信的指着地上金乌尸体
“你为何要对它下手?!”
祁轩紧紧盯着陆邬翎,一步步走近,面上神情却复杂变幻。
“你第一反应,竟是不相信我么?在你的心里,我是魔族之子,永远都无法摆脱残忍嗜杀的印象么?”
“不是,你不要这样想……”陆邬翎骇于祁轩眼中痛色,失声解释道。
祁轩轻轻勾起嘴角,无所谓的笑了笑。
——如今众多阴神,就是不同种类之间犯禁忌而生下的后代。他们心术较其他类别更为黑暗。
“这句话可是你自己说的,难道你忘了吗?”
“你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捡到了个什么货色。”
“陆邬翎,你心太软了,也太自负了。”
他步步迫近,带起的威压极重,几乎让人难以喘息。
陆邬翎一时间内还未将灵力重新启用,所以竟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
甚至忘了,后边就是金乌的尸体。
但祁轩眼疾手快,直接将人悬空搂至跟前。
“后边脏,别踩到了。”
“你说她怎么了……”陆邬翎有些发懵,不知祁轩究竟意指何处。
但心中隐隐的不安却清晰的发出声音。
他不敢去相信。
祁轩近距离的看着怀中人的脸,知道陆邬翎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不愿去承认而已。
“后来给我的那些小话本里,可不止是民间故事。”
陆邬翎整个人一僵
“你是说……”
他冷冷的看了眼地上被自己捏死的尸体,冷哼一声。
“他将许多禁术写进了故事之中,我当时好奇心重,看到了就会跟着练,不知不觉间练了不少,几乎走火入魔。”
“不然你以为,按你那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教课方式,我能进展如此快?如果我按着你的速度,那就是在龟爬。”
陆邬翎看着面前人,目光清冷,却久久无言。
——难怪小轩功力能进展如此快,甚至能在不知不觉中破掉自己给他记忆下的封印。
——难怪在得回记忆之后,小轩差些就堕入魔途。
所以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对此解释就是龙族天赋异禀,且肮脏血液就在它们的骨子中。
与龙族任何相关的人,即便是自小在昆仑长大的祁轩,都有背善弃道的一天。
这是早就刻在每个人脑子中的刻板印象,却没有任何人提出不对。
即便小轩自打封了记忆之后,就始终待在高山之上,半步都没有下过山。
而当事变之时,所有人,都将原因归到了祁轩自己身上,仿佛这就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
就像刚刚,看到金乌的尸体时,陆邬翎自己脑中第一反应就是祁轩下的毒手。
说到底,这就是早就扎根在心中的偏见而已。
“小轩,是师父对不起你……”
其实早就应该要想到这一层。
昆仑在就被他自己封的跟个铜墙铁壁似的,半点魑魅魍魉都无法进山一步。祁轩又是哪来的途径知道结界之术,修炼之法。
甚至又是如何知道,黑鸢作为帝王之剑,有斩神杀佛之能,成了封印上的一环,永驻东海?
能让他在丧失理智的时候,都可以准确的找到天罡位上的黑鸢?
长达千年的调养之中,祁轩唯独与外界接触的途径,就是金乌从人间衔回来的话本!
陆邬翎自己心性较懒,不愿意下人界走动,久而久之,金乌就成了他们连接外界的唯一桥梁!
念及此,心中愧疚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陆邬指尖微颤,抚上祁轩的眉角,话音中尽是浓稠歉意。
祁轩却依然无所谓的笑笑
“你知道我为什么在打伤你之后,发狂的要回东海取武器攻上天庭么”
“为什么?”
但话刚说出口,陆邬翎自己也猛然回觉。
背后冷汗霎时淋漓而下。
他也想起来了。
——当时在被祁轩击伤之后,他第一时间并非去看自己徒弟为何能以一己之力突破封印,甚至性情大变。
而是……
首先向南北发了信号。
让朱雀和玄武立马前往天庭帮忙。
“祁轩入魔,怕是会上天庭寻仇。请二位速速前来!”
直到此时,陆邬翎再也说不出什么话。
他也终于知道,自己当时究竟有多蠢。
能蠢到他不顾自己的伤势,也不顾祁轩。甚至当着祁轩的面,发出这个信号。
“我那时候想啊,既然你这么在乎这个天庭,在乎到胜过自己,也胜过我,那我倒要看看,上面究竟是什么样,有些什么人,能让你这般牵挂。”
此时两人言语的模样,不仔细听,还以为会是床榻之上的轻言软语。
可谁都不知道,这些话中蕴藏了多大的信息。
当年显些引发动荡,又被强行插手平息的天庭浩劫,起因与结果,竟都牢牢的系在了一个人身上。
天庭废了一位西帝,勉强护住了平稳。
如今的金戈,应还是回到了剑冢之中,等待着下一位拿起它的主人。
而他上一任主人,身负白剑,与红衣男子斩妖除魔,浪迹天涯。
“你当时跳入魂晶疗伤之后,金乌就将所有的话本全烧了。就当作是我放的那场火中不幸的牺牲品。这样一来,就连半点痕迹都没了。”
“而且她最想要的就是我去与天庭硬碰硬。”
五指耐心的穿过手中黑发,祁轩细心的梳理着顺滑发丝。
而听到了这里,陆邬翎微微睁大了双眼。
“无论输赢,我的结局本就是定了的。她知道朱雀玄武很快就会赶来,即便我当时已经进阶角龙,但在二神联手之下,久战我必是讨不了好。”
“况且在他们之后,还有天君。我又怎能有机会逃脱,说到底就是自己去送死。”
祁轩无奈笑笑,双手虚空画了几个复杂的图案。
驾云咒。
他带着陆邬翎腾起,一片白云乖巧的接受呼召,落在两人脚下。
耳边风打着卷呼啸而过,带来了远方有些不寻常的气息。
两人以流星般的速度往东边掠去。
夜空之下,祁轩高鼻深目,微微侧过脸,发丝在他的侧脸随着风向后飘去。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你早就用了换血咒。而且更没想到的是,你居然会强行破关而出,在天君出现之前将我带走。”
“你可知道,那一刻,金乌都快疯了。”
“我也快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