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大同篇》心怿

2、第二章 再见

　　星城*悬医阁
　　攸宁半天未听见回答，遂道：“罢了，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了，你先盖好长巾在这等着，今日中元节，宜沐浴，看你也出了些汗，我差人去准备，你待会洗个澡，换上了衣服，我们再谈。”
　　攸宁言罢推门而出，却跟正来找他的他魔界的侍卫暨人间的小厮茗烟撞了个满怀。茗烟一见他，忙问：“祖宗，您又怎么了？”
　　攸宁脚步未停，只抛下一句：“你给房间里的那人准备一桶洗澡水，再找一套我的旧衣服给他穿。等等，亵裤你去问我姐那有没有新的。”攸宁本想说那臭不要脸的或者臭流氓，但是刚才虽未细观其容貌，但对方那清离冷俊的气质，绝不是流氓痞子、保庸杂作。
　　悬医阁*沐浴间
　　天怿看着沐浴间里金丝楠木铺就的地板上放着的铜浴盆，搓背用的浮石、木屐、铜灯、浴凳等一整套澡具巾帨，咸具其中，旁边还有各式澡豆、用以擦拭身体的花草香水，旁边还点了一盅安神香。不禁嗤笑了一下，想不到这个小鬼竟比那名声在外的西王母还能折腾。这倒是冤枉攸宁了，这些是他那从小娇生惯养的姐姐带到人间来的，他只是入阁随俗罢了。
　　天上的岁月漫长无涯，于是神仙们便在膳羞盥帨这些日常琐事上下足了功夫，无论男女老少一个比一个过得精细别致，洗澡的环节一个赛一个繁琐至极。
　　他素有洁癖，他的清华池在那最是曲径通幽处，花木映着潭影，最是万籁俱寂的，从不让其他神仙涉足，也只曾破例允许其琛去过几次。如今见这筹备周全干净整洁的沐浴间，倒不好矫情起来，更何况以那小鬼的狗鼻子，怕是能分辨出自己是否沐浴。
　　天怿定了定决心，修长白皙的玉腿一脚迈进金灿灿的铸有粗大精美的蟠虺纹的铜浴盆，躺下，舒适得靠着盆壁，一眼瞥见铜盆上雕刻的小篆——攸。
　　攸？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那小鬼叫攸？这个浴盆是他的？
　　天怿眯了眯眼，又打量了一遍四周，修长的四肢悠闲的泡在药汤里，脑子却飞快的转起来，很显然这个小鬼家里非富即贵，一般的人家怕是很难用得起这些器皿澡具，更不要说以一己之力开起这赔钱的悬医阁来。而且小鬼身手不凡，虽然年纪尚小、内力不甚深厚，但速度惊人，看得出天赋秉异，是个不世出的天纵英才。
　　要开天眼查一下这小鬼的来历吗？
　　罢了，还是算了吧，难得遇上一个有趣的人。何况这八千年来方有一个能窥见他真容的人，殊世难得，他可不想给自己找什么不快。待会出去要找什么说辞呢？才能不让小鬼认为自己是什么流氓地痞。这可真要好好想想。
　　悬医阁*竹苑
　　攸宁听到茗烟通报后就赶王内院后面那一方小小的竹苑。竹苑如其名，是用竹子搭成的一小间夏日纳凉读书的去处。冬日若不怕冷，也可以在这竹屋里赏另一面的红梅白雪图。
　　攸宁穿过圆形拱门，淬不及防的映入眼帘的便是那郁郁苍苍翠竹中那一抹长身玉立的身影，修长挺拔。
　　斑驳的从影里，那人悠然地转过身来，摇曳了一地光华。攸宁只觉嗡的一下，小庭深院猝然沉静，日光搅乱了他的呼吸。
　　攸宁不自觉咽了一口唾沫，忽然知道了什么叫惊鸿一瞥。只见那人面容虽俊美绝伦，气质却是清逸出尘、柔中带刚，并不似一般的文弱书生，目光深邃，让人不禁觉得这温润如玉的外表下有着极强的爆发力，万不能小瞧了去。
　　攸宁专注的目光顺着那人线条优美的下颚再往下移，只见那人身着一见极其简单的大红圆领袍，正中简单绣着毕方神鸟，左胸前和肩上有竹叶暗纹，微风吹拂间，依稀可以看见里面洁白如雪的底裤。明明是极简单的款式和面料，却让他穿出皇亲贵胄的模样来。张扬夺目的大红化解了他身上仿佛千年积雪的疏离和淡漠，幻化成富贵公子的模样。
　　攸宁不禁想，等到了腊月，这人披一袭红色毛领大氅站在皑皑白雪中，该是多么好看，想必比神仙画的画都好看。
　　天怿早察觉到攸宁的目光，那直勾勾不加掩饰的目光像极了他养了多年的海东青看到猎物时的眼神，却没有出声提醒少年。他专注地看着少年眼里的他，少年灿若星辰的眸子里光影浅浅，印着的全是他的模样。他在那一刹那觉得八千年的孤寂似乎也没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攸宁终于反应过来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呆样，他强按下心里那抹异样的涌动，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换上他常用的不正经的纨绔子弟面容，调笑道：“我勒个乖乖，你这货长得还怪好看的，就是老了点。”
　　天怿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气晕过去，什么鬼，这小鬼头也太不会说话了吧，针针见血啊。好吧，以他万岁的高龄确实比大多数神仙老，自然是比攸宁差了银汉迢迢的辈分，可是一个“老”字，否定的不仅是他的年龄，还有他的身体素质、运动耐力，其中更隐含的意思是，咱们没法沟通，你已经老了，这世上一切新鲜事物和绝大多数有意思的事情跟你都没关系了。
　　士可杀不可辱。天怿很是有点生气，语气便有些咬牙切齿的狠狠地道：“老？你敢不敢跟我来一场？”
　　攸宁微怔，明亮的眼睛闪了闪：“来一场什么？”
　　天怿很是随意地笑道：“你定吧，我可不想让人说我欺负小朋友。”说着还作势揉了揉攸宁的头。天怿这才发现这个16、7岁模样的少年竟然只比他略矮了一点点，想他可是堂堂六尺男儿。
　　攸宁毕竟还是少年，天怿一激他，他就一脚迈了进去：“比就比，不过没有赌注的比没有意思。如果我赢了，我要你做我的侍从，供我差遣三个月。”
　　天怿宠溺地看着攸宁道：“好”。想他万年的修为，什么琴棋书画、刀枪剑戟是他不熟悉的，岂会怕一个孩子。
　　攸宁略一思衬，道：“那就比画吧。以一炷香为限，要画出这世上最美好的风景。评委就是我们俩，如何？”
　　他们魔界王族各有所长，其父善制香，其兄魔族太子翕宁则善抚魔琴，其姐长公主则善生死棋，而他则有一管墨笔，此四样虽各有所长，但皆可直接作为武器，一招致命，亦能变幻出万千幻局，乱人心窍，让人成疯入魔。如今他迫切想要把那人留在他身边，自是要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方可保万无一失。
　　天怿看着小孩胸有成竹的模样，温柔笑道：“好”。
　　片刻烟消香断，两人收了笔。天怿先走过去看小孩做的画。只见那洒金宣纸上好一幅美人出浴图。只见袅袅轻烟中，一美人半立在水中，罗衫半解，雾湿云鬓。卷外似有唤他，不经意回眸间，云光水影鉴人，湖光色额珠为衬，描的双目如星复作冷月，胸前瑞雪灯斜照，眼底桃花酒半醺。略见慵懒，未觉媚态，自有一种绰约风姿。
　　天怿后知后觉这画上竟是自己，玉面登时涨得通红，夺过画来就撕，羞恼之下，甚至没留意到画边的笔搁。只听见“啪”一声，搁倒笔倾，在他衣袍下摆画出几道墨痕来。
　　这一番变故，天怿总算拾回一点往日的清醒冷静来。他虽能幻化万相，但他的性格气质却是一贯而终的，他那老成持重、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模样常为神仙界少壮派王孙公子所不喜。今日不知怎的，面对这小鬼，屡屡失控。
　　现如今细细思量来，看画上人的穿着打扮和那背景，很显然是那小子自己瞎想的，并非刚才偷窥他沐浴。如今他这么大反应，一个万岁高龄的老神仙跟一个半大的孩子计较，到真真没意思，想他一个孩子能懂些什么。左不过是求胜心切，且不论画技，画他本就赢了。因为他若是说那小鬼输了，可是画的是自己，侧面又是说自己输了；若是说小鬼赢了，那就更是顺了那小鬼的意了。
　　也罢，就是当那小鬼三个月的侍从而已，难不成他还能玩出花来。天怿一面想，一面走过把他自己的画和小鬼的画一并投入香炉中烧了，一面冷声道：“你赢了。说吧，想要我做什么？”
　　攸宁自知刚才那画有些唐突和莽撞了，但他刚才不知怎么的，满脑子都是那个画面，完全没有办法想其他的事情，这才迫不得已画了那幅有些孟浪的画。见那人方才愤怒和现在冷若冰霜的神色，着实有几分害怕，生怕那人转身离去，再不理他。
　　如今见对方给了他台阶，攸宁忙借坡下驴：“既若是要在一起三个月，总不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吧。我叫攸宁。殖殖其庭，有觉其楹。哙哙其正，哕哕其冥。君子攸宁的攸宁。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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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
唐：一尺=30.7cm 六尺≈184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