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手摘星》纸上谱

16、别和我分开

　　江不尽没有牵着小花一起去征兵点，“我不想把小花带上战场。”
　　柳维垂下眼帘说：“小花不跟着你，又能去哪呢？”
　　江不尽没有回答，这样的乱世，连人都活得艰难，何况小花只是一匹马。

　　柳维放下小花这个问题，他知道江不尽最后还是会把小花带入战场的，因为除了江不尽，没有什么其他人可以保护小花。
　　柳维心想：若是江不尽有马，应该能够分到骑兵营里去，骑兵会比步兵的安全一点。

　　进入军营以后，他和江不尽就要分开了，不知江不尽到时会怎么样。
　　但江不尽能够和晋璜好好相处，到了军营也不必担心他不能与战友好好相处。
　　柳维对现如今的军制并不熟悉，所以也无法推测江不尽在军营里会遭遇什么。

　　柳维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他相信江不尽有能力处理好任何情况，另一方面，他担心江不尽受委屈。

　　江不尽的个人素质很优秀了，远远好于普通人。这意味着他很容易被注意到，会被派去做更复杂、更秘密的任务。这意味着升职更快，但相应的风险更高。

　　但那都是以后的问题，现如今柳维的第一个问题是，“我听说进了军队以后，都是睡在一张炕上，你怎么睡得着？”
　　江不尽睡眠极浅，多年的杀手生涯造成了他，就算是在野外无人处，江不尽也会一个时辰醒来一次观察是否安全，就算是轻微的动作也会惊醒他。

　　进了军队，江不尽就只能和战友睡在一起，那么多人躺在一起，江不尽必然是不会放松的。
　　柳维很担心江不尽没法适应。
　　江不尽安抚柳维，“不用担心，我会想到办法的。”

　　柳维觉得这句话实在是没有说服力啊，进了军队以后，江不尽又没法离开，能有什么办法。
　　江不尽揉了揉柳维紧皱的眉头，柳维的眉骨很硬，现如今又常常皱眉，所以他看起来总是很忧郁。

　　“你不是常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吗？我不是三岁小孩，完全有能力照顾自己。”江不尽制止了柳维揉捏自己右手腕的动作，这是柳维焦虑时的招牌动作。
　　柳维反握住江不尽的手，对着他笑了一下。

　　在外人看来，江不尽和柳维总是黏黏糊糊的，但对柳维来说，江不尽救过他，他和江不尽共骑过一匹马，一起风餐露宿过，他们两个早就分不出彼此了。
　　就算是亲兄弟也不可能像他们一样性命相连，他们是比兄弟更亲密的存在。

　　两人继续往征兵处走去，柳维恨不得把自己知晓的每个道理、技巧都说给江不尽听，希望能让江不尽的军营生活更顺畅一些。
　　江不尽喜欢听柳维絮絮叨叨的讲道理，非常的生活化，这是柳维在乎他的证明，是江不尽有个伴的证明。

　　柳维自从在张岳身上吃了个大亏后，就思虑得越发周全，但有时，思虑得越多便代表越难作出决定，会优柔寡断。
　　江不尽则干脆得多，他认定的事情不会中途放弃，所以很多时候，柳维做了决定，但坚定执行的是江不尽。比如江不尽参军，比如送晋璜离开。

　　征兵处位于乌余军区的南方，有着一个亮红色的大门。大门处挂了一个牌子，写着征兵处三个字。两个穿着军装的男子站在门口守门。
　　柳维说了自己的目的后，左边的瘦削男子看了柳维一眼劝道：“小兄弟，就你这身板，上了战场也活不下去，你身后的人倒是可以。”

　　柳维笑着接受了他的好意，“我并不是要上战场，我在家乡也读了几年书，想在军队里做个文官的职务，而我大哥，才是能上战场的人。”
　　两个士兵听到柳维是个读书人，身体突然站直了，语气里也透出了尊重，现如今，每一个投军的读书人都值得尊重，“先生在这里等一下，我去通报一声。”

　　柳维微笑着说：“多谢二位。”
　　没等多久瘦削男子就出来把柳维、江不尽请了进去。
　　房间内和柳维想象的一般朴素，房屋里侧摆了一套桌椅，还有一个办公桌，墙上挂了几幅字，柳维一眼扫过去，只认出了精忠报国。

　　办公桌后是一个下巴上长满了络腮胡子的壮汉，这样的身形，柳维猜测他是个武将。
　　吴国对于文官的审美趋向于玉面书生，要求五官端正整洁，所以大部分文官就算留胡子也不会留成大络腮胡。

　　瘦削男子把柳维二人带入房间通报一声就离开了，柳维和江不尽对着书桌后面的人行了礼。
　　书桌后面的人站起，身高大约七尺，比柳维和江不尽都矮上不少。

　　络腮胡子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不想输了气势，赶紧就把柳维、江不尽请上了位子。
　　络腮胡子性格很好，也是因为这样的性格，才会让他来做让百姓自愿参军的工作。

　　络腮胡子先是自我介绍了一番，他是陈玉，是乌余军区的一个主簿，是正八品的官职。
　　陈玉笑眯眯的说：“是不是没想到？”

　　柳维真是没想到，玉一般用来形容君子，而陈玉身上满是豪爽气息。
　　陈玉笑着看柳维、江不尽，“和我说说你们吧。”
　　柳维半真半假的回答道：“我是卫柳，江北省人，如今虚岁二十一，在来乌余前，我在江北省卫家做谋士，做了两年，再往前，我在江北省伏乌县做了两年的夫子。”

　　陈玉打断柳维，语气怀疑的说：“你十六岁就做了夫子？”
　　关于十六岁做夫子这一点，柳维真没有说谎。
　　柳维家贫但读书有天赋又努力，深得书院夫子的喜爱，所以为了帮扶这个学子，院长就聘请柳维在每日下午带着低年级学生读书，然后不收柳维的束脩。

　　柳维被院长教育得很好，他没有因为家贫而显出过分的自尊心，他心怀感激的接受了院长的帮助，每日在书院带着小毛头读书。
　　柳维长得俊美，声音清朗，为人耐心又温和，非常得小毛头们喜爱。

　　柳维那样自然算不得夫子，只能算是一个带读人罢了，但如今，柳维为了让陈玉相信他的能力，就稍稍夸大了一些。
　　实际说来，柳维教那些小孩子比一些夫子教的更好。

　　柳维从不是死读书的人，虽然谨守君子之仪，不愿背后说人，但他内心对于各个老师的品性、能力都有自己的判断。
　　在带小师弟们的时候，柳维自然就避开了各个老师的弱点，更是毫不藏私的把自己方法告知小师弟们，只愿不辜负院长的信任。

　　柳维将他与学院的故事稍稍修改一番告诉了陈玉，陈玉的面容大半被胡子挡住了，柳维猜不出他是信了还是不信。
　　陈玉又问：“你在卫府做谋士，主要是做什么方面？”

　　柳维把早就编好的谎话说了出来，“我在卫府做账房，查阅是否有人贪污。”
　　陈玉颇感兴趣的说：“那你查到谁了吗？”
　　柳维自信的笑了，“查自然是查到了，但人却不能告诉你。”

　　陈玉并不懂做账，但他心细，见柳维说不能把名字说出来就换了个方法问：“你在卫家见过的做的最好的假账是怎样的？”

　　柳维知道自己必须说些东西出来，他也是缜密思考后，才选择说自己是个账房先生。
　　一是因为账房先生不会有太多人认识，也不会查证，二是因为柳维在学院时，也做过账、查过账，知道如何去看账本。

　　查账是很枯燥的过程，一不小心就可能漏过了某个漏洞，只有带着找证据的心态去看账本，才不会轻易的被欺骗。
　　假账是结果，但作假则是过程。

　　书院查账都是一页页翻阅，看出疑点，经过长久的调查才会确认是假账，耗时长且错过率高。
　　于是柳维用了另一种方法，他假定自己手里的就是假账本，对账本挑三拣四，总能看出不少疑点。这样使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疑点，查账效率大大提高。

　　但不久，院长就不准柳维再查账了，“柳维，你不能用疑罪从有的心态去查账，你必须用疑罪从无的心态去查。你总是疑罪从有，那你身边还有可信任的人吗！”
　　柳维说自己不会用这样的心态去看人，请院长不要辞掉他。

　　院长却坚持柳维不能再查账了，院长相信君子为人处世只有一面，对物即是对人。
　　院长把柳维从账房的工作上取下来，把柳维送去当夫子。
　　那些愣头愣脑又天马行空的小学弟，让柳维的疑罪从有再无用武之地。

　　院长对柳维的爱护和教诲柳维永不会忘，那样一个智慧温暖的老人小心的呵护了柳维的童年与少年，让柳维成长成如今坚韧的模样。
　　虽然已经很久没有碰账本了，但柳维记忆里好，对于过去学的账本知识依旧牢牢的记在心里。

　　账本里总是成本与收益两项，各个地记账的方法大同小异，基本就是收入与支出两大项，仅靠收支记录做账，实在是太过依赖的掌柜的职业道德了。
　　若是将成本标高，售价标小，其中的利益便不小了。

　　但那是最简单、最基本的做假账方法，也是最容易查出来的，柳维看不上那样的方法。
　　柳维喜欢解难题，所以他会出问题问自己，如何才能做出高度可信，难以发现的假账本呢？

　　柳维冥思苦想了好一阵，真的让他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他兴冲冲的去找院长请功。
　　没想到院长听到后，反应会是担心，然后还给他换了工作内容。那时柳维委屈，现在柳维却明白了。院长不过是担心他走错路罢了。

　　柳维如今只要把当初想到的方法润色一番，告诉陈玉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