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之魔童降世]山双》无糖光

2、小爷我有的是时间

　　7.

　　当我意识到六岁的外表仍与三年前被收养时别无二致，而这一点在常人看来该是极其匪夷所思甚至不亚于当年那位混世魔王时，我决定选择离开。适逢一位云游四方的老道途径此地时看穿我的身份，随即让我自行从两条路中选择一条：其一，师从他门下研习降妖除魔的法术，做他的衣钵继承人。其二，将我彻底打回原形，永世不能再化作人身。
　　这两条路孰优孰劣，如果我不能分清简直是愧对千百年的石生。尽管对于第二条路尚且保持怀疑，例如这老道是否真有如此神通，然而我只是个能将自己化成人形的石头，除此之外几乎再无半分值得拎出来吹嘘的本领，若是因疑虑而妄图试探只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审时度势的结果显而易见。
　　临走前，我的养父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道长叮嘱，这孩子身体瘦弱，几年了仍不见长个儿，还望道长能尽心照顾。随后摸着头对我说，此行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若是惦记他们了莫要犹豫回来看看。就连我那一向喜欢戏弄于我的兄长亦暗暗擦了擦眼角，吸着鼻涕对我说，若是在外受到欺负定要回来告诉他，他要看看是哪个家伙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么做。
　　本不愿这么伤感，何况见多了悲欢离合，可当我走了几步回头望向他们时，发觉嘴唇上有什么咸咸的。这让我不禁感到又难过又怪异。我在仙界待了数百年，而人间仅有六载，然这六年似是抵得过几百年的时光。
　　最初十年，我跟随师父于不知哪座深山老林中整日盘腿打坐潜心悟道。起初我并不耐烦，跃跃欲试想要习得些术法，然他认为时机未到。在这段稍显枯燥的时日，唯一慰藉便是他每晚都会给我讲云游四方时的趣闻，这样白天打坐时我便可以一遍遍回想他所提到的地方、人、事，由此再于自身想象中构建更为奇异的经历。
　　此后十年，我跟随师父游遍大江南北，降妖为主，感受风土人情为辅，同时亦自行钻研出有的没的术法，渐渐能在师父降妖时助上一臂之力。尽管事后他总会说这些都是花拳绣腿，若是遇到妖气更盛的主儿，带着我这么个帮不上忙的累赘怕是皆会成为盘中餐。话虽如此，十年间我倒从未遇到过师父降服不了的妖怪，反倒在日复一日中将他的批评看作口是心非，于是心安理得地认为这样的时日还可以维持长久。
　　可是再后来，一个十分平淡的日子，以至于没有任何先兆，当我在院子里独自晨练许久仍未见师父出门，发觉已是日上三竿仍无动静，随机推门而入走至师父床前时，发现他静静躺在床上，面色平和，好似此去此去经年，只是去赴庄周戏蝶之约罢了。
　　我将他葬在山下，盒子里装着他生前最爱的果子，与他合眠。

　　8.

　　一晃百年。
　　这段对于普通百姓算作一生的长度，于我而言，只是外表上的变化。如今走在路上再不会因稚童模样背着除妖剑穿着道士服而引人注目。纵使外貌年龄照人类比对也是女子将将及笄之时，可对于我来说已然足够。
　　独自漂泊闯荡人间的几十年里，我最终习得石化之术，也算不辜负自己的真身，然除此之外似乎并无太多长进。或许我原本并不是降妖除魔的料，纵使继承师父的衣钵也未必能造福一方百姓，何况我在于众多小妖打交道的过程中逐渐意识到，尽管自己试图否认，可同那些由花草树木虫鱼鸟兽化成人形的妖怪相比，我在本质上与他们并无区别。
　　当我再度回到百年前降落于人间之境，回到那片湛蓝的海域，连绵的山脉，连同一些我本以为已然模糊的记忆时，我在给予我四年庇护之处的养父母与兄长的坟墓前失声痛哭。那些音容笑貌，给予我最初落入凡尘的抚慰，鲜活如同昨日，深刻如同烙印。
　　我亦想起那个叱咤风云举世无双的少年，一朝入魔后涅槃重生，如今位列仙班风头正盛。自陈塘关天劫始，我再无缘得见他的英姿，只听闻这些年来他亦在下界云游四方斩妖除魔，倒是做着抢我饭碗的事。
　　我终于厌倦跋山涉水步履不停的生活，决定自此暂时隐居山中，静心修炼，审视自身。

　　9.

　　我所居住的山中妖气即盛，也因此鲜少有百姓胆敢上山打猎或伐木。自决定暂时停止业务，即使偶尔在山中遇到妖气过于诡谲的精怪，只要未有什么举动，我亦懒得再管。大多时候，我只是独居一隅并不关心山外乃至山内之事，因此一些先前尚且对我略有畏惧，尤其是方才成形而无甚妖力的精怪在一段时间后亦不再我面前胆战心惊。只是偶有一些情形，使我不能坐视不管。
　　在近一段时间，我隐隐感觉到山上的妖怪在不知何时凭空消失了，同时山上的妖气亦在这段时间比之以往更盛。一定有什么蹊跷，然尚不明确。
　　在连续数日被死亡般的阴气笼罩之后，某日夜间，我听到一声尖锐的惊呼，随即沉寂于茫茫夜色。
　　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我匆匆起身试图借着方才那声呼喊的大致方位一探究竟，愈向前行进愈能感觉到一种不同寻常的湿冷，伴着阴风阵阵冰凉刺骨，那种浓烈到让人无法忽略的压抑感如同一根绳索扼住喉咙，让我喘不过气。
　　然而当我打退堂鼓想要原路折返时为时已晚。眼前赫然是蜘蛛形态的庞然大物在在一片阴影中咀嚼着什么，窸窸窣窣，伴随着类似于硬物断裂的喀嚓声。我抬了抬脚，感觉到一种黏腻，血腥的气息扑鼻而来，使我无法遏制想要干呕。
　　便是在这一刻，那庞然大物停止进食，转而朝我望过来。
　　这是一种突如其来的绝望感，因为我可以通过它所散发的妖力以及满目的尸骨断定，这并不是我该趟的浑水，若是我能早些察觉数日笼罩山中的危机四伏，或许在起身寻着声音走来时能再多考虑一瞬：这件事是否处于我的能力范围之内。然而现状无法再给予我更多时间进行自责，因为它只是停顿了一秒，便放下身下的食物转而朝我移动过来——
　　我试图使用石化之术，显而易见没有任何成效。
　　情急之下，我的脑海中瞬间涌入大量混乱无序的咒术，师父教给我的咒术。
　　“谨此奉请，降临诸神诸真人，杀鬼千万，却鬼延年，急急如律令!”
　　“玉帝有敕，邪鬼吞之，成粉碎，急急三奇君敕令!”
　　“谨此奉请，降临诸神诸真人，缚鬼伏邪，百鬼消除，急急如律令!”
　　我眼看着它不慌不忙向我迫近，直到熏天的腥臭味几乎将我吞噬。

　　“日月同生，千灵重元，天地无量乾坤圈，急急如律令！”

　　一道金光乍现，随即滔天巨火凌空而降，那是血一般的红色，疯狂而恣意地跳跃，似乎要将整个世界燃烧殆尽。他身置连绵火光之中，手执混天绫，脚踏风火轮，嘴角扬起嚣张的笑容，双眸满是睥睨，张扬得与记忆中分毫无差。

　　10.

　　“给小爷一个理由不杀你。”
　　我盯着他，他审视我。现下我被他用混天绫绑在树上，全然动弹不得。他已不复当年的童稚，眉宇间戾气稍减，然那股子凌厉与傲气尚存，甚至过犹不及。
　　“因我并非妖怪。”
　　这句话脱空而出的瞬间便收到他的嘲笑。他哼了一声随即倾身拉近距离仔细打量着我，口中叼着的狗尾巴草蹭着我的下巴有些发痒。
　　“听你的意思，你是觉得自己长得不像个石妖？”
　　“我不是石妖，我是石头化作的精怪。”
　　他似是被我震惊了。他目视我像盯着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你想跟我开玩笑？你敢跟我开玩笑？！”
　　“不，”我严肃道，“我是天界的一块灵石，自天湖中吸收灵气，最终滚落人间化作人形。若要算起来，我的根源在仙界，你说我是不是妖怪？”
　　这话看似有道理，实则只是在搅乱哪吒的思维，若他细想重点是什么，便会发现这种辩护方式完全不堪一击。
　　他果然不负期望。
　　“我管你根源是仙是魔，只要作恶便当除掉。”
　　“可是我从未作恶，事实上，我和你一样以除妖为事业。”
　　我有些心虚。这话说得不假，只是他功绩斐然，而我名不见经传，且在最近几年里已撒手不干。然而出乎我的意料，这句话意外引起他的兴致。
　　“你是个妖怪，竟然还要除妖？”
　　“我师从一位人类道长，路上一直靠他提点，且那些妖作恶多端，我为何不除？”
　　“所以你还是承认了你是妖怪。”
　　“……”
　　好吧，算他赢了。
　　“你说你是除妖的道士，那方才难不成是想制服那蜘蛛精？”
　　“咳咳，就是这样。”
　　哪吒敏锐地眯起双眸，瞳孔中精光毕现。
　　“你犹豫了。”
　　好吧，我没法做到面不改色宣称自己是英雄，何况他本就应该注意到了，以为将要直面死亡时我那仓皇的作态。
　　只是还要竭尽所能为自己辩护。
　　“虽说最终我确实没能除掉那妖怪，可好歹、好歹我也曾抱过这样的心思，不然我为何要深更半夜站在那儿看着那蜘蛛吃其他的妖怪？”
　　“兴许你只是想要和它共享食物，结果却出现内讧。”
　　“……”
　　我佩服他的联想能力。到目前为止，我再也无计可施。
　　或许小时候勉强被他救了一命，此时就地处决也算是还了这份恩情，纵使心不甘情不愿，然再仔细想想，这人世间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我如此宽慰自己，等待最后处决，可半晌未见眼前之人有任何表示。
　　他不说话，只是蹙眉复又仔仔细细地将我盯着瞧，仿若能通过我的面部表情得到什么有用信息，末了出其不意抛出一个问题。
　　“我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到过你……你去过陈塘关吗？”
　　我怔住。事实上我本没有将这件事提起的打算，我只知他自天劫后借由瑶池莲花复活，未曾想他尚存生前记忆。随即陡然惊觉自己果然蠢笨如顽石，岂会忘了他魂魄犹在，自是在太乙真人为他重塑金身时加了进去。
　　这当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甚至要喜极而泣了。
　　“何止是去过，我初入凡尘便是落于陈塘关。哪吒，”我顿了顿，犹豫片刻开口问道，“你还记得天劫之前发生的事吗？”
　　听闻此，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然而并未显现多少怒意，仿佛这对他而言只是一段不愉快的回忆。
　　“你想说什么。”
　　“当年你为了从水怪手中将女童救出一路追至东海岸，在那里你第一次遇见了敖丙。”
　　他双眸阴鹜盯着我，面上不动声色。
　　“嗯。”
　　“那个女童是我。”
　　“……”
　　他眨了眨眼，似乎在处理这个信息，然而几秒后爆发出大笑。
　　“你？你是那个人类小丫头？想跟我套近乎换个更合适的理由，否则我现在杀了你也可以。”
　　我猜到事情进展不会这么顺利，然而切实听到他嘲讽着我所陈述的事实，内里仍产生了些酸涩的情绪，或许还带着点无措与难堪。
　　“为什么你就认为我不是她？”
　　“你是妖，若你真是她，那小爷我当时就该发现。”
　　“我那时方从仙界下来，幻化成人形亦只有两年时间，本就没有什么妖气，何况又被仙界残留的灵气所掩盖。”
　　“……”
　　“难道还需我将当日的来龙去脉一一向你复述吗？”
　　他仍旧半信半疑。
　　“那你怎么成了凡人的孩子？”
　　“这个嘛，说来话长。”
　　他凭空变出一把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将我望着。
　　“说，小爷我有的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