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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瓜菜年代 ...

  •   序

      “瓜菜代”这个名词对于现在来说已经是很陌生了,但经历过□□,或者再往后推几年,粉碎“□□”初几年的人,对这个名词所代表的年代是永远不会忘记的,包括小孩子们。

      粮食不足,大家吃不饱,政府就提出了“瓜菜代”这个口号。代粮的东西很多,山东人吃红枣吃得腻,广东人吃香蕉吃到吐,大家因地制宜,只为喂饱这永远填不满的肚子。

      曾经听我妈一个同事开玩笑地说,他家上有父母两个,夫妻两人,下面孩子四个,就算它每人的嘴张开是七厘米长,七八五十六,合起来整一个大簸箕,每天得拿多少东西才填得满啊。小时候听妈说出来,觉得很好笑,现在再想到,心里有点不是味儿。

      不过这段日子过去了,想来也不会再来。今儿再提,就想说说透过一个孩子的眼睛看到的那些别出心裁的吃食。在我回忆中的那些吃食,可能与乾隆皇帝的白玉鹦哥汤之思差不多。

      忆苦思甜饭

      爸爸的厂里被上面要求吃一顿忆苦思甜饭,要求一定要吃得让同志们不忘旧社会的苦大仇深,更加热爱新社会。于是书记绞尽脑汁想出了一道很别致的饭。

      当时江南水乡霸在水面上的不是水葫芦,而是一种叫革命草的东西,后来我看电视才知道那叫水花生,也是从南美引进的,本意它长得快,是喂猪的好饲料。可后来农家发现这东西吃了猪不长膘,便都不用它了。但这东西还真长得快,而且适应性强,连陆上都照样生根。书记的主意就打到革命草的根上。

      一天书记发动大家出了一天勤,都到田间地头挖革命草根。中午收工,已经挖了好几萝。书记吩咐几个女工把革命草根洗干净了,便轮到男工把草根碾碎,榨汁,沉淀,搞出一大盆混色的淀粉样的东西来。我们小孩子在边上看着觉得神奇极了,一点都不肯拉地紧跟着那盆浆看书记后面怎么处理它。

      书记见东西只榨出来那么少,很不够全厂百多人分,于是又生一计,叫去买些糠来拌上,捏成团,蒸熟了吃。

      忆苦思甜饭出笼时,大人们都皱着眉,可能是想着该怎么吞下这么团粗糙难咽的东西。小孩子们却巴不得也能分他们一个,尝尝这新奇的东西是什么味道。可书记盯得紧,非得眼看着职工们自己吃下去,要他们把这当政治任务来完成,而惘顾在一边咽着口水的孩子们。

      爸爸胃不好,几口下去就觉得胃沉沉地难受。于是也不顾政治觉悟了,袖了剩下的一个半回家。等妈妈进门,爸爸才关上门神秘地把忆苦思甜饭一团半拿出来,妈妈是哭笑不得的神色,但我们小孩子却是一声欢呼,抢了来吃。总算不忘本,给了妈妈半个,其他我们小的瓜分。味道是什么早忘记了,但那个过程却很深地留在我的记忆里,还记得爸爸苦笑着对妈妈说:“说实话,我家解放前再穷,也没吃过这么个东西。”

      事情做得过了,非但达不到预期的效果,反而显得矫情了。

      蕃薯全身都是宝

      蕃薯就是大家常吃的红薯。粮食供应时期,供应给你白米,还得搭配上一堆蕃薯。我家似乎白米从不愁吃,可能与爸爸有胃病食量不大,和家中女性人口占多数有关吧。

      其实我们小孩子一点都不反对蕃薯,早上妈妈煮一锅蕃薯粥,那是我们难得的甜食;下午放学回家取段小点的蕃薯,跑去邻家有大灶的同学那儿去煨,往往还没熟透心,蕃薯早已全入小肚子里了,晚饭时候妈妈一看平时小大胃王们的食量由一碗半饭缩到大半碗,不用问就知道又偷吃煨蕃薯了。如今上街偶尔闻到烤蕃薯的香气,还是会经不起食指大动。

      但是家中那么多的蕃薯靠我们小孩子打几个偏手是消耗不掉的,于是妈妈从同事那里学得点经验,回家变着花样做蕃薯食品给我们吃,好在小肚子们都坚强得很,没一个出现胀气反酸现象,反而都非常热衷。

      蕃薯角是我们冬天时候最常吃的零食,妈妈常和外婆一起做这件事。大家把家中所有的蕃薯集中到我家,支开一只解放前烧开水用的老虎灶,我们小孩子流水介地添柴火,大人们流水介地放入生蕃薯,取出熟蕃薯,放凉,剥皮,碾开,摊到洋铁皮饼干盒底刷平,覆在竹籩上面晒。洋铁皮饼干盒一般都有个高出中间的两三毫米的边,我们的蕃薯角要的就是这个厚度。蕃薯干晒干成半透明的薄片,模样混似如今没深加工过的鱼片干,有点韧。我们早迫不及待地催妈妈切几块,拿盐炒成黄褐色,给我们解谗。那味道有点甜,有点咸,脆脆的,香香的,非常好吃。但现在已没人做这麻烦物事了,否则我还真想买点来吃。

      我们也曾把蕃薯削去外皮,刨成细条,晒干透了,拿到公家磨房去磨成粉。一般人家家里都是把干薯粉和水湿了,捏成个老鼠形状的小团,放蒸笼里蒸熟了当饭吃。蒸出来的东西黑乎乎的,还真象老鼠,所以那玩意儿大家都叫它老鼠团。妈妈为了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常很巧地在老鼠团上捏出两个耳朵,或一条尾巴,害得我们趴在蒸笼边流着口水等它熟,往往蒸出来的老鼠团三下两下就被我们瓜分了,轮不到上饭桌。不过我家这种东西还是少吃的,而我们并不以为这是福气,反而都吵着向妈妈要。后来被外婆知道了,她蒸老鼠团的时候常会来叫我们一声,不过外婆没那闲心思做出花样的,我们吃得也不畅快,但总算尝到了凉老鼠团的味道,凉凉的,微甜的,韧韧的,非常香,说实话,比热的要好吃得多。

      蕃薯削去的外皮可不单纯是扔了,或煮熟了拌上糠给鸡吃,我们把它们收集起来捣烂了放水里浸揉,用纱布滤出乳白的水来放墙角沉淀,晚上回来就可以看见盆地铺了厚厚一层白粉。我们把水小心倒光,刮去上面粗糙的颗粒,搅混了继续泡,如此几番,就可以沉出粉质细腻的好淀粉。最后把湿淀粉从盆底挖出来,掰成小块晒干了包起来,可以用上好久。妈妈先天常给我们做淀粉冻吃,很简单,就是把水烧开了,加点糖加点糖桂花,然后均匀倒入打开的淀粉,很快水就变褐变稠,不过还没完,妈妈还要把它吊进井里凉透了才拎出来,一块块的切好分给我们吃。这记忆中的味道,不亚于如今上高级地方花大价钱吃一块花花绿绿的冰镇果冻。

      去年春节,爸爸的一个老友来串门,他如今已是两个千万富翁的父亲了。说起那个年代,他说他家四个孩子,老婆又没工作,没办法偷偷在深山里开了块地种蕃薯,收获时候也不敢大摇大摆地抬回家,都是趁月黑风高时候偷偷上山挑两担回来,每担足有百斤,但那时竟不知山路艰难,箩担沉重,就这么蚂蚁搬家地喂活了家中的几张嘴。

      人的适应能力真的很强,能屈能伸得很。

      江南鱼米乡

      “江淮熟,天下熟”,南北朝起,江南的经济对中国的影响越来越举足轻重。明清两朝皇帝想要筹备军饷时,第一个想到的是把江浙的赋税提高若干成。因为皇帝们都知道,江南鱼米之乡,即使米给朝廷征上来了,勤快点的人还是有办法从七叉八弯的河渠中寻得生路,也就是说,江南人饿不死。

      那个时期,我们都是长身体长智慧的时候,肉蛋油的供应有限,爸妈想尽办法给我们找好吃营养的食物。和所有我们这儿的父母一样,爸爸也拿上钓杆,天天一早就趴到河边,趁上班之前,钓几条鱼给我们吃。

      那时候工业还没遍地开花,水清得都可以和如今旅游胜地的河媲美。除了有限几天放田水,下暴雨的日子,其它时候都可以看见河底。所以那时钓来的鱼没土腥味,没污染,好吃得很。而且那时候也没人缺德地干电鱼药鱼的营生,爸爸出去,总能钓到什么。但是除了河鲫鱼,小鲅鱼外,其他的鱼都是渔业队养的,钓上了也得放回去,否则渔民追上来没收钓杆,而且小地方谁都认识谁,没准还给你告到你单位去,所以,我们吃大鱼的日子也不多,但偶尔爸爸钓到大鱼又恰好渔业队巡逻船又不在边上的时候,爸爸也是不客气的。

      但是煮鱼是件很费油的事,光拿撮盐清蒸着并不好吃,但油又有限得很,怎么办呢?爸爸想出主意,把老虎灶搬出来,搁上个底部洞穿的烂铁锅,破的地方拿瓦片遮住,上覆砻糠一堆。锅下面拿小火烧起来一加热,上面砻糠就冒出浓烟来,刚好用来熏制那些小鲅鱼和大青草鲤鱼片。这样熏出来的鱼非常香,比之油炸出来的不知好吃多少。但太烦太慢,如今我怎么要求,爸爸都不肯再干那水磨活儿。

      除了鱼外,爸爸还钓到过大黄蟮,但妈妈不给我们吃,说小孩子吃太补的东西会出鼻血。还有河鳗,只要爸爸拿刚钓上的虾剥肉作饵,常有钓到。不过那时候的河鳗没现在卖的那么粗壮,还全身花花的,很丑陋。我拿去河里洗的时候,常讨厌地剥去它的皮,奇怪,现在的河鳗我怎么试都剥不下它的皮,真忘了当初的河鳗皮是怎么剥下来的。

      有次的鳗皮还是微红的,象火赤炼蛇似的,很丑陋,而且讨厌的是皮很薄,难剥得很,我也很倔,趴在河边非要把它剥干净,结果妈妈还以为我掉到河里了还是怎么的,跑来探视。如今我洗鳗剥皮的怪癖只要家中买河鳗吃,就一定会被提出来大大取笑一番。

      爸爸还有钓来甲鱼过,但稀罕得很,多半是拿去孝敬老人们了,我印象中好象没吃上过。但我还很记得有回爸爸同事钓来的甲鱼养在水缸中生了个蛋,同事送给爸爸,爸爸拿回家,我看看是个白白的软壳的比鸽蛋还小的东西。爸爸和妈妈商量说这东西据说是生吃营养最好,但大家都觉得生吃怎么吃不进嘴,最后还是我自告奋勇请战,这一个蛋害得我至今还对甲鱼耿耿于怀。

      我们小孩子暑假时候也每人背几根小钓杆趴在河边钓河虾,往往一天可以钓上一餐的量,不多,回家妈妈做成盐水虾,吃着自己的成果,分外香甜。

      但也有人是扎进河里摸虾的。我家附近有个老头,长着一身白肉,整夏天泡水里都晒不黑他,可惜没人给他起“浪里白条”的好绰号,大家都叫他“大浮船”,意思是他水性好得很。据说他以前夏天最热时,常在水里泡个一整天,连中饭都是浮在水面上吃的,饭菜甚至酒杯都放在浮在旁边的木盆里,非常惬意。他一个猛子下去,一般可以捉到一个两个虾,然后游到岸边交给他老婆活剥了浸在酱油里,晚上当下酒菜。但他很适可而止,够一晚上吃的量足了,就收手了,很有名士气度。我小时候也是泡在水里长大的,但一手河底张眼看虾的本事一直学不会,所以不能模仿“大浮船”活吃酱油虾的壮举,而且妈妈也不允许我们活吃。反是若干年之后有应酬了,在酒席上吃到了生龙虾。

      人可以创造世界,这我有点怀疑,但我确知,人能很好地适应环境,并以此来最大限度地改变自己的生活。

      清明螺

      我家有句老话,“清明螺,鲜如鹅”,但另一句老话却相反,叫“清明鹅,鲜如螺”,究竟是谁鲜如谁,这可能如鸡生蛋,还是蛋生鸡一般不可考,但起码反映了一个问题,清明节时的螺是很鲜美的。不过我觉得无论是田螺,螺丝,任何季节时候都好吃,不过也就天热的时候才吃得到自力更生的。

      田螺在茭白地里最多,夏天天热时候,一到晚上田螺就爬出水趴田垠上晒月亮。只要有人大胆不怕蛇,尽可以挽个蓝子下田去捡。这种事,我们当然也提着家中难得的家用电器——手电筒去干过。不过为仗胆,往往是一群人同去,所以收获也丰不了。倒是妈妈看我们爱吃,上街买过几回。

      田螺吃前要养上几天,为的是让它吐出肚里的泥腥。妈妈常在水里放一个生锈的铁钉,据说田螺闻到铁腥气就呕,直到把肚子里的泥呕光为止,我起初很可怜它们,但几回下来都没见他们呕死过,也就放心了。还有那时候农药用得少,田螺里常有蚂蟥寄居着,为了把它们引出来,要在水里滴几滴麻油,这个效果倒真立竿见影,我就因此抓出过几条蚂蟥。但滴香油过的水很容易混,所以半天就得换回水。我胆子大,连妈妈都不敢做的事我敢做,不就是个把蚂蟥吗,我游泳时候常碰到的比这还大上几倍呢。

      虽然买得到田螺,但油却买不到,所以大多数时候我们吃的是盐烤田螺。那时候没什么吃相,吃田螺用吸的,一吸带出来的还有满包的鲜汤,这是如今俏生生地拿牙签吃所无法体会的美味。而且如今吃到的田螺可能因为水质差了,养着吐泥腥时间又不足,即使是又麻又辣掩盖了无数味道后,吃进嘴里还是泥臭十足,非常破坏我对田螺的美好回忆。

      我们家的螺丝从来不要上街去买,自我们小孩子会游泳后,每天下午出去游泳,都可以摸到藏在最深水,或是最犄角地方最肥美的螺丝。小的送邻家喂鸭子,大的还可以送人。我家隔壁一家都很喜欢吃螺丝,所以夏天一到,他家女儿就捧着木盆等着我们从河里冒出来,分她一半螺丝。但他家女儿不争气,吃了螺丝就冒疔疮,蓝蓝的蓝药水掩着硕大疮基上面一点破簿欲出的黄脓。大人们都警告我们不许碰那疮,不小心会出人命。所以我们见了她都老实得很,不敢与她打闹。反是她却不甘寂寞,常忍不住要与我们玩闹,我们小孩子也是矛盾得很。

      记得大学时候有天食堂供应炒螺丝,大家都抢着买,我挤不进去没买到。但下午上课时候男生传给我们一个笑话,说井岗山来的一个男同学中饭拿到宿舍里吃了半天没吃好,一浙江同学过去探问,只听得那男生叹口气道:“这螺丝吃是好吃,但实在太难咬,这要老吃的话,牙齿还不掉光,看来你们江南人也生番得很,居然能常吃这玩意。”我们至今同学聚会时候还常提到这段经典食评,每次都会心大笑。不过也可以看出螺丝之鲜,居然值得让人费那么大劲去吃它。

      回忆里的东西很多其实并不如现在的那么美好,但也有一二是真的很好,真的,失去了就永远失去了。田螺,螺丝的变味,昭示的可不是环境的日日恶化。家乡的清水河已经有多年没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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