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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旧雨重逢 ...

  •   最后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云暮之,杭朝雨转身用尽力气抬手飞出那三根密针,彦姑闪身纷纷躲开,待反应过来时,已不见他的身影。
      离开这里,离开所有人,死在一个没人的地方,杭朝雨脑中只有这一个想法。
      可是,他已经半分力气都用不上了,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不知自己走了多久,眼前迷迷糊糊的看不清路,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杭朝雨狠狠的摔了一跤。
      爬不起来,肩头的伤牵扯着怎么爬都爬不起来,他便翻了个身躺平,喘了口气,看着天上满河天星,夜色正好,这样死了也挺好的。
      ……
      良久,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好像很多人,好像只有一个人。
      杭朝雨先是闻到了淡淡的药草味,而后隐约看到了一身月白锦袍的衣角,最后,那张熟悉的脸,就在他上方,也低头看着他。
      没想到死后看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他,也算是恨之深,思之切了。
      两人就这么四目相对了一阵,杭朝雨眼前越来越黑,终于闭上了眼睛。

      廉安王府世子大婚之夜,没有喜烛,没有彩灯,只有一盏与往日毫无分别的冷烛,从长窗中透出,一片静谧素雅之境。
      “世子为何要救他,他又不会记您的好。”石楠将药箱拿过来,叹道。
      云暮之坐在榻边,指尖探了探杭朝雨的脉息,似是觉得奇怪,又仔细诊了两次才收了手,沉了脸色,蹙眉叹了口气,道:“我何须他记,忘了更好。”
      石楠也叹了口气,将药箱放在木几上,退到一边不再说话。
      杭朝雨已失去意识,此时他身上滚烫,面无血色。云暮之将他上衣掀开,仔细看了看伤口,一片血水横伤,十分骇人。
      他的胛骨和手臂都伤的很严重,左胛碎裂,骨肉有不同程度的割口,右臂上下全是大小不一的伤口,应是被极为尖利的刃器所伤,难以止血,很难恢复,若是再晚些,怕是再难长起来了。
      云暮之将他伤处的衣衫轻轻撕开,开始处理伤口。
      打开药盒上面一层,里面有几个很小却十分精致的药瓶。他拿了其中两瓶,又拿了银针蚕线、药水和一些软布,还有一根极细的骨簪。先用蓝色瓶子里的药水仔细将他伤口的污血洗净,再用银针将伤口里面几根断了的丝线挑出,拿起其中一红色药瓶将其轻轻洒在伤口上。伤口将药粉吸收的差不多了,便小心的将浸在药水中的那根骨簪拿起,用蚕线轻轻绑在他左胛断裂之处,小心的固定好。
      杭朝雨眉头紧锁,鬓边的汗珠缓缓淌下来,仿佛受着刮骨之刑,依旧闭着眼睛,哑道:“谁……”
      “别动。”云暮之道。
      闻声,杭朝雨真的再未动,只是迷迷糊糊的又道了一句:“穆晚……”
      云暮之拿着药的手忽然停滞了一下,虽然刚才那一声很轻,却听得清清楚楚,许久才平静下 来。将另一瓶赭色的药露帮他涂好,再用蚕线将伤口缝合,最后用干净的软布包扎固定。
      此伤复杂,处理起来需十分细致且费力,等处理好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云暮之垂首看着他,眼中泛起一阵涟漪,他以为自己忘了,却在杭朝雨出现的那一晚功亏一篑。

      “——我亲自夺刀!”
      “——少公子,你的药。”
      “——穆隐,你等着,看我再做一个绝世大雪球砸晕你!”
      “——乖乖进去泡着,药汤要没过全身。”
      “——穆隐,等这湖水化尽的时候,我们一起来钓鱼吧”
      “——好”
      “——穆隐,你是不是受伤了?!”
      “——一定要说的话,就用这把刀护好你自己吧……”
      ……
      “——杭奕清这也算是恶有恶报,他作恶多端,难怪会落得如此下场了。”
      “——他是个骗子,根本不是什么医师,他不叫穆隐,他姓云,是南元国廉安王的独子云暮之,杭奕川与他们勾结,才将他特意安排在你身边,盗取千回刀。”
      ……
      过往如同利刃划过心头,杭朝雨头皮隐隐发麻,轰隆作响,脚下像是陷在黑潭浊泥之中,根本动弹不得。忽然心口作痛,自己胸前不知何时被插了一把长刀。
      滚烫的鲜血红了他的衣襟,亦红了脚下的桂树花叶,连千回湖水的也被染的殷红,如同燃起的火一般刺眼,也红了天边的云霞……

      猛一睁眼,天已经大亮。午后的阳光从绾纱透进屋内,印着窗外树枝斑驳的剪影。
      这个梦好长,杭朝雨的后背渗出密汗,合着玄窗吹进来的微风,这样热的天,竟有些寒意。
      傍晚时,云暮之又上了药阁,可榻上的人却不见了。
      走了?
      受了重伤,失血过多,损耗不少元气精力,寻常人理应是连床榻都下不来,他怎么可能离的开。
      正想着,身后隐约传来窸窣之声,本是挂在墙上的长剑,一下子横在他面前,云暮之心下明了。
      此时石楠正好送药进来,见此情景,急忙喝道:“你!你做什么?放开世子!”
      杭朝雨呵了一声,手上的长剑却并未收回半分。
      石楠将药放下,拿起一旁的烛台对着杭朝雨道:“我早说不该救你,就该把你和那些谋反之人一同送去司卫门处置了才是!”
      云暮之这才开口道:“石楠。”
      石楠急道:“世子还护着他,伤着你了可怎么办?”
      云暮之不急不慢道:“他手里的这把是观赏剑,并未开刃,伤不了我。”
      听他这么说,杭朝雨低头看了看,确实是一把上好的观赏剑,而且这剑很沉,拉扯着他肩头的伤口,使他呼吸渐急,乱了脉息。
      趁此时,云暮之转身弹指将那柄重剑击落。杭朝雨手上忽然没了借力,脚下一软便倒了下去,肩头的伤口被冲力又撕裂开,血水瞬时从包扎好的白布中氲出来。
      云暮之走上前将他扶住,他霜色的长袍精绣着水石纹络,随他的步子起起落落。腰间挂着一枚乳白玉珏,成色极好,是廉安王当年平定挞疆之时寻来的。
      杭朝雨歪在他身上,又昏迷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伤口已经被重新包扎好,这一次的膏药比上次还要湿重,在肩头微微生凉。而且,杭朝雨感到,自己的手脚都被绑住了,动弹不得。
      云暮之坐在他榻边,手拿一本药录,也不看他,只道:“你起来肯定还是要乱动,伤口再撕裂神仙也救不了,所以,只能先绑住你了。”
      杭朝雨躺在榻上,闭上眼睛,吸了口气,哑声道:“放开我。”
      “不行。”云暮之道。
      杭朝雨又睁开眼睛,道:“放开我,我不想在这。”
      “……不行。”
      杭朝雨瞪着他,道:“你怎么没死?我一刻也不想看见你。”
      云暮之将手中的药录放下,顿了顿,看着他道:“等你伤养好了,我便放你走。”
      杭朝雨猛的一挣,想要起身,无奈被绑的太紧,动弹不得,还震的他伤口一痛,闷哼一声。
      云暮之微叹,端起木几上的汤药,道:“刚热过,快喝了吧。”
      杭朝雨冷冷看了一眼浓郁的汤药,又看了一眼云暮之。
      “若不喝下这药,你也活不了多久了。”云暮之说着,用汤匙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
      杭朝雨依旧冷冷的看着他,云暮之缓缓将药给他喂进嘴里。
      谁知第二口还没送过去,杭朝雨猛地将那口药吐了出来,喷的云暮之手上身上全都是,自己胸前也淌了一些。
      良久,云暮之微叹,道:“好,我出去。”

      接下来的几日,都是一个陌生的侍从来给杭朝雨喂药。虽然杭朝雨也拒绝,但至少不会胡乱吐到不认识的人身上,周折了几次,勉强还是喝进去一些。
      但是施针诊脉换药,还是免不了要云暮之亲自来。
      不过云暮之都是在他睡着的时候过来,下手极轻,那药汤中本加了几味安神助眠的药,所以两人再没有正面见过。
      然而云暮之却更忙了,白日将自己锁在药阁内看一天的药录,又派出几队人马去乌兰寻药。晚上还要悄悄去给杭朝雨换药,石楠担心他劳累,即便心里千百个不愿意,也随身侍候,熬药送汤。
      杭朝雨的伤终于渐渐好转,有的还结了痂。云暮之便又在药方中加了鹿骨与耆果两味药。耆果是他在外游历时带回来的,治疗骨伤极好,就是药效较烈,会使人嗜睡,是以一天之内,杭朝雨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石楠也不了解,云暮之为何会写十几副药方,也不知是要给谁用,怎么用,只得一一帮着收好。
      过了子时,忽然下起雨来,云暮之写完药方,看了看时辰,还是照常去给杭朝雨换药施针。石楠咕哝了两句,还是跟着一起去了。
      给杭朝雨探完脉,看他的手腕被绑的发红,云暮之轻叹一声,便都给他松开了。
      谁知,刚松开绑带,他就睁开了眼睛。
      石楠一紧张,挡在云暮之身前,道:“你,你要干什么?!”
      杭朝雨冷笑一声,“你紧张什么?”
      “谁紧张了,你敢放肆,我就再把你绑起来!”
      云暮之轻轻推开石楠,道:“退下。”
      石楠看了看他,坚决不容拒绝,便还是乖乖退到一边。
      杭朝雨抬头对云暮之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云暮之看着他道:“知道。”
      杭朝雨道:“知道还救我?我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刺客,你就不怕我伤好了之后再杀了你。”
      石楠忍不住插嘴道:“你还真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云暮之道:“石楠,你去休息吧。”
      石楠不放心,急道:“可是世子,他若是再行不轨,伤了你可怎么好?”
      “这里没有武器,他不会伤我的。”
      石楠四下看了看,屋内确实没有一件能当做武器的东西,转身又警惕的看了一眼杭朝雨,才终于下去了。
      云暮之打开针袋,帮他施针,虽然杭朝雨已经不会在意扎针这种疼痛了,但这样的情景,还是让他心中一紧。毕竟,在千回山最恣意的日子里,每一天都会发生。
      “换药。”
      云暮之的声音如同冬日暖阁中的浅焚之香,令人沉静。杭朝雨回过神来,看玄窗已经关好,几上放着药瓶和棉布,云暮之坐在榻边,抬手要解他的中衣。
      他才反应过来,本能的向后一退,道:“不用。”
      “别动。”云暮之目光深沉,口中说出这两字,手中并没有停下。
      云暮之将沾了血迹的布条拆下,看杭朝雨身上那些细碎的伤口,较深的地方还未完全愈合,较浅的地方已经结了薄痂。他用药水轻轻擦拭伤口,又上了他新制的药。
      那药膏是琥珀色的,虽小小一瓶,却汇集几十种珍根异草,涂在伤口上冰凉,淡淡散出些苦香,混合雨夜的潮气更显清新。
      此时这样清醒的相视而坐,杭朝雨无法不回想起千回山弥藏阁的朝夕相处,纵然有愤有恨,却更有委屈,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云暮之又何尝不是,脸上虽面无波澜,心中却泛起一丝酸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旧雨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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