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又是深秋。
艾梅洛德卷紧身上的毛毯，伫立在落地窗前，仰首凝望。
窗外，树叶枯萎了大半，萧瑟的秋风里，被撕扯地几乎残缺，让人拿不定主意，是希望它就这样掉落，还是陪伴孤独的大树，长久一分是一分。
“叔叔。”
年轻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艾梅洛德慢慢转过身。金色的阳光下，他颀长的身子宛若精致的雕像，清澈的眉眼间，看不出一点情绪。
“叔叔，我想要这本。”
接过少年递过来的厚沉书本，他翡翠一样的眼眸闪了闪，“这本……”
“这本不行吗，叔叔？”少年有些焦急。
艾梅洛德抬起头，淡淡微笑，“书房里的书你都可以拿去，只有这本不行，因为……这不是我的书。”
“不是叔叔的？”
艾梅洛德优雅点点头，细长的手指温和抚过褐色封面上的烫金字体……肖亚的故事。
……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喂，小鬼！到此为止了！！”加百冽愤怒地对着书架咆哮。
正爬行得不亦乐乎的婴孩转过头，眨巴眼睛看看他，随后毅然迈出了右手……向前……向前向前向前！……
“小……小鬼！！”
“少、少爷，冷静……冷静啊，小少爷可是嘉丽丝小姐拜托您照看的重要的宝贝。”
几个健步上去，加百冽一把拎起婴儿后背的衣服，旋转手臂，迫使它不再用圆鼓鼓的屁股面对自己。
“嗨！艾梅，你爸爸妈妈自己出去逍遥快活，把你交给我……我最讨厌小孩子了，你再不听话，我就把你扔出去，听到了么？！！”
肉肉的身体上团团子的头，不解看着金发青年。
“明白了？”终于到来的安静让加百冽松了口气，却瞥见婴儿屁股的白色尿布上正滴下黄色液体，“这个是……哦，上帝啊，我的地图！！！！”
“少爷，他还只是个孩子……”管家奶奶望着自家主人额上冒出的青筋，几乎笑出声。
“内尔夫人，你太宠他了！”青年唬着脸，拎着孩子走出门去，“你，跟我去洗澡。”
“你太淘气了。”坐在浴缸里，加百冽用手指戳对坐着的婴儿的额头，“你不听话，不是乖孩子，我要把你扔出庄园。”
婴儿挥动小手掌，躲避着，加百冽又伸出另一只手，去捏他的左脸……左、右、右、左、右……
婴儿皱起小脸，除了手，头也开始混乱转动。终于，一个中心不稳，大头娃娃栽倒在加百冽的肚皮上，憨态惹得他哈哈大笑。
“小艾梅~~”加百冽凑过去看，噗的一声，奶嘴飞过来砸到他的额头，“艾梅！！！”
小罪魁祸首咯咯笑得正欢，拍打着水花，庆祝胜利，“啊……啊啊……啊……”
加百冽无奈叹了口气，又看了眼兀自在他肚子上游泳的小家伙，不由地也从心里笑出了声。
“艾梅乖乖的，等下叔叔给你讲故事。”
“你确定……是这本？”
加百冽看着艾梅洛德胖手指的书，面部不由抽搐了一下。
“你看，艾梅……这里还有很多书，《航海时代》、《丛林大冒险》……”青年欲抱起孩子，走向书房另一边。孩子却并不合作，扭动屁股在书桌上爬来爬去。
“啊！……啊啊啊！”他的手猛烈地在书的封面上拍打，大声抗议。
加百冽缩回手抱于胸前，斜靠着书架，不与妥协地回视。电光火石间，孩子也射出了坚毅的视线……
“我知道了。”
片刻后，青年拿起书，把孩子抱入臂弯，在沙发上选了一个舒适的座位……
“少爷，喝茶了……”内尔夫人推开门，灿烂的金色阳光下，朦胧白色蕾丝窗帘正随轻风浮动着。
金发的英俊青年恬睡着，仿佛神话中休憩的阿波罗王子。他的身上，银发的小婴孩趴躺着，睡梦中笑得甜美……
内尔夫人微笑着轻轻关上了门，转身走开。
“天使……”
呵呵……
艾梅洛德静静坐在沙发上，弯起嘴角。
“叔叔，您笑什么？”斐狄朗不解。
“不，没什么……这本书虽然不能送给你，但是或许……你有兴趣现在和我一起分享。”
“真的吗？太好了！”少年面露喜色，就地坐在厚厚的白色地毯上，头枕着他的膝盖，“那就开始吧。”
艾梅洛德笑着摸了摸他光洁的额头，转而翻开了书本的第一页……
书房，加百冽专心致志察看地图，不时标注着,不曾察觉门口探动的小脑袋。
艾梅洛德狡诘地微笑着，放下厚重的书本，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一把抱住他的大腿。
“叔叔！”
加百冽吓了一跳，低头一看，是小魔怪！
“艾梅！！！”
“呵呵呵呵呵……”
想摆出生气的表情，可每每看到这个银发少年天真的笑脸，却忍不住柔和脸上所有刚硬的线条。对这样的自己无能为力，加百冽叹了口气。
“艾梅，吃饼干么？”
“不用，谢谢叔叔！”
“那么，你先看会书吧，等叔叔把事情做完，就陪你玩。”
“好！”艾梅洛德乖巧地坐到沙发上，拿起先前放下的书本，翻起来。风，从窗帘之间轻柔拂面，撩动他细细的银色发丝，在书页上留下柔软的阴影。
加百冽看着有些出神，片刻后又转向书桌上展开的巨大地图。
“艾梅，你知道“天方之国”吗？”
“那是什么？”
“相传是距离我们很远的一片大陆，有神奇的物种，还有截然不同的文化。”
“……”
“在那个国度，有一种石头叫做七彩流萤石，闪烁奇异的光芒，胜过世上任何宝石。”
“一定很漂亮吧！！”
“当然！”加百冽看着他瞪大的眼睛，笑起来，“叔叔跟你约定……等叔叔踏上那块大陆，一定带那样的漂亮石头回来给你。”
“好啊好!”孩子气的欣喜表情在最初的欢呼之后迅速在他的脸上退去，“……叔叔……”
“什么，艾梅？”
“那里很远吗？您要去很远的地方吗？”
加百冽没有察觉他脸色的苍白，点点头，“……也许要好几年才能到达。”
“不要！不要！我不要七彩流萤石！！”
“艾梅？”少年激动的声音吸引加百冽走过来，蹲在他面前。
“叔叔不要离开这里！！不要去天方！！……我不要和叔叔分开！！”
“那是我一生的梦想……傻孩子，我又不是不回来了，”爽朗笑着，他轻轻拍着孩子的头，“而且，没有人会永远在一起的。”
青年温和的声音里，孩子的脸扭曲了，大颗大颗的泪珠不断滚落下来。
“艾梅？”
“……叔叔是笨蛋！！”
推来加百冽的手，艾梅洛德从沙发上跳下来，大喊着冲出了门……
“……肖亚一个人在雨中漫步，雨水冲刷的大地，朦朦胧胧升腾出的水汽，模糊了前方的路。肖亚有些泄气，即使不断擦拭也无法变得清晰的视野，让他的心情变得焦躁不安。”
“我相信肖亚，他一定会成功。”斐狄朗捏紧拳头。
艾梅洛德绽开一抹微笑，伸手拉过一截蕾丝窗帘遮蔽对于刺眼的阳光。
“肖亚……”略作停顿安抚有些发颤的声音，他继续读道，“开始明白，所谓未来，就像这雨，这路……并不能如想象中随心所欲……”
“先生，拜托您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艾梅洛德弓起身子在颠簸的狭小车厢里，不断向车夫拜托着，手里紧紧抓着公爵学院的毕业证书。
“少爷，不能再快了，再快马车要翻了。”
“拜托您！！拜托您了！！请再快一些！！再快一些！！”
轮船的汽笛声远远传来。
“叔叔！！加百冽叔叔！！”艾梅洛德疯了似的冲上码头，“叔叔……”
喷着蒸汽的烟囱慢慢在地平线上消失成了一个点……
怎么会……不可以……
“有人落水了！！”
下雪了……
艾梅洛德抱着膝盖蹲在渐渐积雪的地上，一阵夜风吹来，直打哆嗦。
拖在地上的长发结满了冰霜，雪，鹅毛一般降落，染白了他的眉，他的脸，只有曾那样肆意落泪的眼睛赤红着。
……很冷……只是还不想回家……什么……也不想做……
……什么……也……
厚厚的外套落在他的头上，他疲倦的睁开眼，看着上方。
“……理……纱？……”
仰面靠向柔软的沙发垫，艾梅洛德轻轻闭上双眼。
“叔叔，你在想什么？”
艾梅洛德侧过头，面对披散的长发上趴着的孩子闪耀着黑曜般的真挚眼眸，微笑如和风。
“一些……有趣的往事。”
淡黄的纸页从白皙的指尖滑落，仿佛窗外掉落的树叶，苍茫，绝望……
艾梅洛德站起身，摇摇晃晃离开大厅，踏上通向卧室的阶梯。
空气凝结了么？
为什么……都无法呼吸……
“艾梅……”
优雅沉稳的女音仿如隔世而来，朦胧得毫不真切。
寂静一片，连胸膛里的声响也停止了么……
“加百……”艾梅洛德尝试发出一个音去打破令人恐惧的状态，却没想到那个瞬间带来的是天旋地转。
“咚……咚咚……”
“艾梅！！”
……啾啾……啾啾啾……
青翠的枝条上，鸟儿停住着，欢唱不已。金色的阳光让一切看上去都那么暖洋洋的。
艾梅洛德慢慢坐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看着窗外，嘴角露出灿烂的微笑。
“真是个好天气，对么？……”
清澈的泪水划过上翘的嘴角，像露水一样晶莹。
无意识擦了擦脸，推开羽被，他下了床，迟缓而无力地走向窗边，透明的液体在他尖细的下颚闪耀着撒落一地。
……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他在心里自言自语。
……梦见和您，加百冽叔叔，幸福的生活……梦见您去了远方，很多年都没有回来……怎么可能，您怎么可能离开我那么久……这梦可真荒诞……
“呵呵……”仰着头傻笑，艾梅打开了窗，温和的风扬起他银色的长发，曼妙舞动，不断落下的冰凉的泪也风干在那白皙的颈项里。
……我还梦到……他们说您死了……怎么可能……叔叔就住在庄园里，前天……不，昨天我们还一起喝过茶……很好笑吧，他们居然说您死了……
泪水飞快划过脸颊，沾湿了无尘的笑脸。
……他们居然说……他们说……
艾梅洛德抓起桌上的水杯，紧闭双眼，一口气灌下去，却无法停止泪水的冲刷。
他习惯性抬起手去擦拭，却在触碰到额头的纱布时，颤抖着躲开了……
“艾梅，去躺着，你从楼梯上滚下来……”
门被推开，美丽的贵族小姐仪态优雅走进来。
……理纱？……
艾梅洛德浅笑，看着她，直到视线落在她手中陈旧的指南针……加百冽从不离身的东西。
洁白的纱布渐渐被晕染成红色，血，沿着深深下陷的指甲溢出……
“艾梅！……”
笑脸扭曲着褪去，他像一座雕像，木然站着，总是充满光华的翡翠之眸，瞬间失去了神采，空洞得仿佛风拂过会发出声响一般。
只有泪，停止不了……
“艾梅……艾梅……你不要这样……”
理纱紧紧抱着艾梅洛德，哭喊着，他却什么也听不见。
“叔叔、叔叔，他们会在一起么？……会一起吧。”
翡翠色的眸子注视着前方，艾梅洛德没有回答，只是翻到了下一页。
“肖亚很伤心，伤心得仿佛已经死掉，仿佛世界已经不复存在……当看到尸体冰冷残骸那刻起，他明白，他所衷心祈求的奇迹将……永不再现。”
“我们结婚吧。”
艾梅洛德沉静了片刻，放下手中的剪刀，从花圃中站起身，注视着美丽的理纱。
“对不起……”
像是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理纱噗哧笑出了声，把头转向了盛开的白色蔷薇。
“这花……父亲最喜欢了。”
“是这样没错。”松了口气，艾美洛德轻松地微笑，擦了擦手，为理纱倒了一杯红茶。
“这是我第十次向你求婚，艾梅……从那年以后。”
“理纱……”
“为什么……你照顾父亲最喜欢的花，修补他读破的书籍，用他最喜欢的茶具，”理纱坐下来，优雅端起瓷白的茶杯，指尖却从未有过地颤抖着，“父亲走了以后，你几乎搬空了庄园里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
“如果……这给你带来困扰，我真得非常抱歉，理纱……”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为什么你宁愿面对那些没有生命的东西，也不愿意面对我？我是你的未婚妻，虽然你从不承认。”
“我……”
“看着我，艾梅！我……是加百冽·阿拉密斯·锡安最疼爱的养女。”
“……”
“艾梅，我已经三十四岁了。”
盛大的婚礼一个月后举行了。
大教堂里，所有一切笼罩在圣洁的白色中，梦幻，绮丽……在艾梅洛德迷离的视线中，就像天堂一般存在。
所有人仿佛都很快乐，感谢神让迷途的小羔羊终于走出笼罩十年的阴郁。
于是，艾梅洛德也笑了……尽管他还清楚记得同样的地点，十年前的葬礼他站立的位置，还记得棺盖上每一片掉落的蔷薇花瓣的形状，尽管这一生他也无法忘记……但从今天起，这不再重要。
他望着通往教堂大门的红毯上，理纱披着无垢的白纱，独自站着。
……不用担心，理纱，我会保护你，代替叔叔……永远……
他对她伸出手，她笑了，在管风琴美妙的音色中，缓步走来。
“艾梅洛德·休利耶·沙雅,你是否愿意娶理纱·阿拉密斯·锡安为妻，按照圣经的教训与她同住，在神面前和她结为一体，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於她，直到离开世界？”
“我……”
寂静的教堂里，沉重的木门发出了轻微的响声。
“我……”
他看不见的身后，不停有人发出惊喘。
“我……”
理纱拉住他的衣角，指着她刚刚走过的通道。
艾梅洛德转过身。
天神，站在那里。
……上帝啊，我还可以相信您吗……在那么多个祈祷的日日夜夜之后……
熟悉的身影一步一步向他走来，仿佛像梦中那样随时可能消失不见。
“嗨！小艾梅！”他向他打招呼，就像多年前每个一起吃早餐的清晨。
“……” 艾梅洛德怔怔看着他的脸，泪水慢慢在翡翠色的眼睛里积聚,直到他站在他的面前。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加百冽把手伸向他，光芒在指缝中流泻，他慢慢摊开手掌……七彩的宝石带着奇异的色彩像水一样灵动闪耀。
“那是什么？！”
“太漂亮了！！”
听不见高声的惊叹，看不见耀目的光彩，艾梅洛德费力抬起左手，颤抖着撩起他金色的刘海……淡褐色的伤痕长长的，横穿整个右眼的位置。
片刻，眼泪从他睁大的双眼飞快坠落。
“艾梅？……”
加百冽看着他的脸在泪水中扭曲，想抓住他的手，他却滑落下去，蹲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自己，仿佛是回到了十六岁那个冰冷的冬夜，从最初的抽泣变成了嚎啕……
白色的面纱下，理纱远远看着。
“我知道他不爱我，可我以为……至少我可以照顾他一生一世。”
一直默默看着的斯蒂夫紧握住她的手指，再也没有放开。
那天的哭声在教堂里回荡了很久，吓坏主教大人了……
艾梅洛德兀自沉浸在回忆中，微笑着，淡若清风。
不经意间望向窗外，花园的小道上，那个在他心中独一无二的挺拔身影慢慢走来。
艾梅洛德靠向窗边，细细的手指攀附在水晶玻璃上，翡翠色的眼睛出神看着……
“叔叔，肖亚后悔了吗？”
“不……”
金发的俊美天神在院子里向他招手，艾梅幸福地笑着。
“不，斐狄朗，他没有后悔……永远也不会后悔。”
“爷爷！！”斐狄朗冲出通向花园的落地窗，扑进加百冽怀里。
“哦，看看这是谁啊？我们的小勇士！”加百冽大笑着将他举起，抱在臂弯里，“理纱和斯蒂夫呢？”
“爸爸妈妈在厨房帮忙！”
艾梅洛德从客厅走出来。阳光很温暖，秋风却有些凉了，他禁不住紧了紧身上的披肩。
“欢迎您，加百冽叔叔……”
加百冽侧过身，看着他，眼中满是爱怜，“艾梅，你又瘦了，有好好吃饭么？”
“是的，叔叔，我很好……”感受到他的关怀，艾梅洛德笑得很快乐。良久，温柔的目光恋恋不舍地移向他的背后，来自天方美丽妖娆的贵妇人。
优雅弓下身体，他谦卑行礼，声音微颤地清澈着。
“也欢迎您，阿拉密斯·锡安夫人。”
（end）
后记：之所以会那么长时间才写完是因为我一直在犹豫残废哪一个比较好，最后我决定……老爹，您是长辈您先请= =|||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