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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又见桐花发旧枝,一楼烟雨暮凄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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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永恒也不过是华丽殿堂下的虚设,当一切浮华而过,风轻云淡之时,雕栏玉砌沦为废墟,剩下的也只有清冷的孤傲罢了。那整饬光阴下的残垣,除却断壁中飞舞的尘埃,又有谁能够伴你度过这荒凉的一日又一日啊……
是夜,极轻的风在周身流动着。稍有些寒,罄岚收紧了身上的薄纱,微作皓首,止住了即落的泪。久违的悲伤,沉闷的心跳声已是多久未闻了。一直自恃的冷静,而今看来只不过如薄纸一枚,轻触既破,毫无招架之势。
“罄岚,母亲的语气是重了点,可她也是在为你着想。如今你正值韶华之季,穆大人既看得你的芳华,为少爷所娶,是为荣幸。你却推三阻四,难道还念着那驳逆之人?”枫夜随着罄岚出了门,正苦口婆心的叨念着。
“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
“罄岚,我明白你现在不想听这些话,但我还是要说,虽然我自知母亲是看中穆府的势力才迫你嫁与其子,但若不是识得那寒庭的为人,不论母亲如何逼迫于你,我也是不会应了这桩事的。”
是极轻极轻的一声叹息。“哥,你还是让我静一静吧。”
“诶……”枫夜脱下外套为罄岚披上,“外面冷,你早点回来。”
“嗯。”
罄岚目送着离去的枫夜的背影,心里是说不上的悲伤滋味。虽说是暮春时节,但一连几日的阴雨下来,依然是凉意阵阵。褪去外袍的枫夜此时的背影略显单薄,长发极肩,衬衣皓白如雪,腰间未携佩剑,两侧的手就这样随着步调晃呀晃的,全然没有平日里雪川阁主的威严。此情此景,不免让人忆起了往事——
六岁那年罄岚随同母亲入住了雪川阁。当时的阁主崎义因仰慕母亲的丽颜,全然不顾众人的反对,硬是将母亲娶进了门。于是正家道中落,夫君亡故的竹雪就这样带着孩子嫁了过去。
幼年的罄岚并不明白改嫁是怎么一回事,对于私下里隐约听到的对母亲的闲言碎语也并不是特别较真,从小对任何事她都显得平淡无谓,以前家里的兄弟姐妹也都不同她过分亲近,久之,也就习惯了独来独往。
雪川的家业很大,在江湖的名声抑是不同凡响,盛传雪川阁有把绝世宝剑,通体透明,寒气迫人,被刺者不过一注香的工夫,全身的血液便凝结成冰。任你再有抗寒、性温的药物也无济于事。雪川阁的功夫也是自成一套,自创阁以来,便在江湖上名声雀起,向不外传。
罄岚初次见到阁主崎义是在母亲的婚礼上,排场并非浩大,毕竟这场婚事反对者众多,而竹雪也同意一切从简,于是就这么仓促的办了。在罄岚看来,母亲无非是带着她找了个栖身之地。同时见到的有枫夜,以及他的母亲,还有宫绪。
枫夜是为崎义之子,长于罄岚三岁。而宫绪则为崎义之义子,与枫夜同龄。听闻其父生前是为崎义之友,于宫绪出生不久便染病而故,崎义自是悲痛万分,便收了宫绪为义子,视如己出。
初识并未给罄岚留下太多的印象,家族亲人间的勾心斗角她早已看多了,更何况初见枫夜的母亲时,她眼里对她们母女的怨恨早已昭然若揭了。如此,又何须再装亲近呢。只是未曾想那阁主崎义对她甚是关怀,常携着其子到罄岚母女所住的庭院走访。久之,枫夜和宫绪就经常来找罄岚了,毕竟还是孩子,长期这般的来往,很快就熟络了起来。
印象里枫夜是很爱闹腾的,而宫绪相对就安静许多了。三个人在一起时,就经常由于枫夜的艘主意而受到教训。很多次在被她责怪时都会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清澈的大眼睛眨呀眨的,反倒像是罄岚做错了事。一点做哥哥的样子都没有——每次被罄岚这样说时,枫夜总会凑到她耳边说轻声轻气的说:我才不是你哥哥呢,将来你是要做我新娘的。暖暖的气息吹出来,进了耳朵里却成了痒痒的感觉。
还是喜欢宫绪多一点的,罄岚的心里一直这么相信着。有一次三个人跑去后山捉迷藏,不记得自己跑了多远,等反应过来时耳边就再也听不见他们两人的声音了。那时的罄岚只知道靠着树干嘤嘤的哭,兴许是累了,就这么睡了过去。隐约似听到有人的呼声,也不知是梦里还是真有其事。等自己睁开双眼时,宫绪就站在了面前。罄岚永远记得趴在宫绪怀里哭时,他身上好闻的香味以及温暖的胸膛。也许从那时起就喜欢上了宫绪的。所以当枫夜凑在她耳边说着那样的话时,她总是理直气壮的回答说:我才不要做你的新娘,我喜欢的是宫绪!
少年的时光总是倥偬且易逝的,等回过身时,它早已是奔腾着一去不返了。见两人已及婚嫁的年纪,而枫夜又比宫绪年长旬月,崎义便想着先给枫夜娶个房室,琢磨了半天,觉乎宋府的千金最为合意,大方得体,姿色才能兼备,且是门当户对。哪想被枫夜一口回绝,问起原因,也无非是觉得自己还太年轻,不想太早娶亲。崎义自然是有几分怒意的,却也拿这个任性的儿子没办法。转念一想,若宫绪肯应了这门亲事,枫夜说不准也会心生念头了,这么想着便就去说了。
宫绪自小就十分懂事,经崎义这么一说便应了下来,接着就是择日的提亲了。罄岚那边还是枫夜去告知的。当屁颠屁颠的枫夜跑去对着正练完剑准备回房的罄岚说起此事时,罄岚倒是十分开心的说了些恭贺他的话。只是当天晚上她却未出现在饭桌上,据竹雪说是受了点风寒,吃不下饭,已是睡下了。
但枫夜却不认为是如此,一向粗线条的他竟也察觉到了什么,于是他就在后苑湖泊的老槐树旁找到了缩成一团的罄岚。她并没有哭,只是抱着双膝出神地想着什么,枫夜走过去,无声地举起双臂将她揽入怀中,后又似耳语般地道:“如果当年那童趣般的话语如今真要上演的话,也请给我留个角色吧。”
月色似泻下来一般铺满了整个城镇,树影下是相拥的二人。一切都是和谐并且美好的。只是谁会猜到那月光照耀不到的黑沉沉的角落里会站着一个人呢?
三日后便是良辰,崎义对此事甚是急切,迅速地置办了一切,便携着宫绪提亲去了。对方与雪川阁多年交好,宋彦见崎义如此诚心,便爽快的应了亲事。婚事计划在三个月后举行。
此事过后,两家的关系便更融洽了,虽未完婚,但宋彦在雪川阁来往明显的多了起来,他对这个未来女婿也甚为满意,几乎到了逢人就夸的地步。
一日,宋彦同往常一般来到雪川阁,崎义唤了宫绪一同去书房作陪,顺道讨论起婚事的细节。哪想三盏茶不到的工夫,就见宋彦步履蹒跚的从房内奔出,口角有血渗出,面色铁青,虽努力张口说话,却发不出一个音。当众人冲进书房时,崎义已然倒地,昏迷不醒。见宫绪呆立在旁,手中还执有酒壶。而此时,宋彦正拼命用手指着宫绪,眼里尽是恐惧的神色。众人正疑虑时,只见宫绪一旋脚,侧身从窗户跳出。没有人反应过来,也就没有人纵身去追。
翌日,雪川阁大丧。阁主崎义被义子宫绪毒杀的消息传遍整个江湖,同时受害的有其未来的岳父——宋彦。只是宋彦较为幸运,因平日酒量不佳,未多喝毒酒而幸免于难,但也被毒哑了喉咙,据大夫诊断说终生将无法再开口说话。
此事过后经由宋彦亲笔书写当时情形,当日三人坐定后,崎义命宫绪从书柜旁的密封箱中取出美酒,还特地强调是经久佳酿,必须密封保存,上午刚启封一罐,尝过后口感其佳,才拿出与其同享。酒是由宫绪亲自斟酌,宋彦虽不胜酒量但见无法推辞,便饮了几口。哪知饮后喉间其痛,浑身乏力,方知中了毒。那酒是宫绪亲启亲斟,就算是由外人且投毒,但其一,时间上不符,崎义上午刚启一罐,喝了也不见有事,且上下午并未隔多长时辰,崎义又经常出入于房内,要在这段时辰投毒可能性及小。其二,就算是他人投毒,且是事先所为,那他人又怎知崎义会饮此酒呢?再者就算崎义上午饮的酒刚好未被投毒,那宫绪怎会如此巧合的拿了有毒的酒?其三,据宋彦所说宫绪虽斟了酒,但自己却未饮用。以上种种迹象,矛头始终都指向了宫绪。加上他又仓促而逃,更是默认了他的罪行。
经事一出,整个江湖为之震动。崎义之死,必将引发雪川阁内乱。崎义在时,阁中尚且安定祥和。但其座后的个别长老,早已觊觎阁主之位。如今阁主归西而去,自然是不会放了这样的机遇。虽说枫夜为阁主之子,但由于其平日做事欠加考虑,不计后果,尚且还太过年轻,这样的缺点被那些人无限制的夸大,成为枫夜的最大障碍。幸得宋彦不记仇,还大力举荐枫夜,甚至还提出将女儿嫁于他,说也是应了崎义之想。
“多谢宋世伯如此爱戴,可如今弑父之凶未抓获,我怎可谈论儿女私情。”如今的枫夜无论言行都改变了不少,经历了这样的事,谁都会有所改变的吧。
“枫夜,老夫也知你抓凶心切,只是那宫绪并非一般人,个把月来派出去的人几乎寻遍了中原,还是无法抓获他。如今你阁中又起内乱,没有足够的力量你又怎能替父报仇?”宋彦镇定的在纸上写下了要说的话。
“可如今这丧服都未卸下,我又怎可再披婚衫?”
“这个老夫自然明白,老夫也不愿见你做如此不肖之事。你大可放心,老夫要将小女许配于你,并不是要你立刻就娶。这样对外宣称后,你便是老夫的未来女婿,如此一来,阁中的那群人自然是不敢再闹事了。且你我两家联手,擒凶之日也会快些吧。”
“这样自然是最好,只是我有一事不知,可否请世伯道明?”
“请说。”
“世伯何以对我、对雪川阁如此之好呢?毕竟害你的人曾是阁中之人,世伯不应该怨恨我们才是吗?”
“傻孩子,对宫绪我自然是带恨的,可对你、对雪川阁我只有心疼而已。害我的人是宫绪,这点我是清楚得很,我再老糊涂,也还是能明辨是非的。我与你父亲多年交好,自然是见不得他的孩子被人欺。并且我也想早日抓得那宫绪,问明白原委。当然我还是有私心的,我那女儿虽未嫁与那人,但婚事却闹得人尽皆知,虽错不在她,但对外名声还是不好听了。我想为她寻得夫婿,自是要好好待她。可如此一来,诶……”
“世伯如此看得起我,我自当在今后好好待她。”
“好孩子。”宋彦拍了拍枫夜的臂膀,欣慰的笑着。
罄岚这几日天天闷在房中,她本是想找枫夜商量,认为事有蹊跷,宫绪离去时的表情一遍遍的回荡在眼前——那般的痛苦。可竹雪却提醒她枫夜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他了,他现在是一心的想要复仇,无论说什么他都是听不进去的,除非有对宫绪有利的证据,否则去找他,无非是让他对宫绪的恨更加深了一层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