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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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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心裂肺的嚎叫响彻大将军府沉寂的夜空,像是将牢笼般的黑暗划破了一个缺口。
段天源口中那个“风华绝代”的人物,此时此刻正拼命捶门,毫无形象的破口大骂:“倪焕你个王八蛋,我日你大爷……啊……”
守在外面的两名卫兵对视一眼,面色挣扎。
不能放人,可是让他像疯狗一样骂自己的将领,真的不能忍。
袁辰此刻住的院子与密室相邻,他惨厉的叫声让倪焕眉头一紧。
这些年,为了维持适宜灵魂的最好供养环境,整个将军府都没什么人气,夜晚不许掌灯,更不许制造大声响,府里的人早已经习惯小心翼翼,就连走路都惯于隐匿声响,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嚎叫,真的吓破了很多人的胆子。
听到这声音,徐管事硬着头皮上前,对上倪焕隐忍怒火的眼睛,道:“将军,这是,那个找来替祁公子的人……”
看到倪焕风一般掠进庭院,朝着事发地而去,徐管事毫不怀疑他是要去劈死那个发噪音的人。
守在门口的卫兵看到倪焕的那一刻也不知应喜还是应悲,立刻行礼,准备开门锁。
袁辰沉浸在自己编造的灵异故事中不能自拔,根本注意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只用两条细胳膊操刀般的气势疯狂砸门,一边狂骂倪焕,仿佛这样能给他壮胆一般。
“倪焕,我日你……”
口中的话还未说完,固若金汤的门板突然向两边飞去,袁辰以一股大力把自己撞进一个坚实温热的胸膛。
袁辰紧紧的抓着面前人的衣襟,像抓着唯一能救他性命的绳索。然后抬头,就看到倪焕俊逸肃冷,仿佛永远冒着寒气的石雕面容。
“你要日谁?”倪焕垂下眼眸看他,语气很轻。
袁辰看着他,只觉得他过于轻飘的语气与这阴森的鬼宅很相称,心肝儿都被他吓得缩成了一小团,于是,他愤怒了。
伸出拳头照着倪焕的胸口就是一拳,气急败坏的骂道:“倪焕你个狗东西,想吓死我吗!”
仿佛憋在胸口的一口闷气随之消散,无论面前这张面孔现在看着多冷漠多可恶,却最能让人安下心来。
一晚上的惊诧、悲怒,以及恐惧,都在这一刻缓和,消散……
袁辰闭上眼睛,感觉一双有力的臂膀接住了自己……
记忆中也是这样,这双臂膀不知何时绕到自己身后,接住即将跌落的自己,陌生的感觉,却从未有过的安全。
倪焕这个男人,守卫着无数人的家园,坚硬比钢铁,坚实比城墙,所有人,被这一双手臂接住,都能全身心的放松,依托吧……
心情一旦松懈,疲惫虚弱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袁辰像是又死了一次,彻底失去了知觉,任由黑暗吞噬自己的意识。
因此,他没看到,在他骂完那句话,倪焕的眼睛迸射出怎样的光芒。
悠悠转醒过来,袁辰感觉浑身酸痛难当,试着动了一下手脚,仿佛手脚是棉花做成的,软绵绵的毫无力道。
记忆渐渐回笼,袁辰猛地正大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铺里,身上的衾被绵软舒适。
飞快的扫了一圈室内,确定不是之前那位“祁公子”的方向,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脱力的揉了揉自己的心口。
简直不要再吓人!
袁朝兴盛鬼神之说,宫里的嬷嬷从小就灵啊、怪啊的各种诡异故事给小皇子们讲,袁辰从小就想象力极其丰富,普通的鬼故事经过他的想象都能变成极其恐怖的妖魔盛宴。长大后,离那些鬼神故事远了,也很少有人知道天不怕地不怕,京都最擅长踢馆、最会玩火作死的七皇子其实怕鬼,怕黑……
用手轻轻的抚着胸口,袁辰在心里哄自己:不怕,不怕……
“公子,你醒了。”
袁辰听到声音,看到折屏之后转进来一名翠衣女子,女子含笑着就要转身:“我这就去请医师。”
“等等!”袁辰赶紧把人叫住,问道:“这,还是大将军府?”
“是将军府。”女子果然停下脚步回答他。
“倪……将军……”袁辰诧异的是倪焕竟然没一张劈死自己,开了口,却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在府里吗?”
女子嘴角抿了一下,没说话。
袁辰正看她的表情觉得奇怪,就见雾霭云屏后走出一人,身材颀长,气势迫人。
袁辰心脏又是重重一跳,他根本没听到开门声,难道倪焕一直在屏风后?
“找我?”倪焕缓步上前,停在床边,微微俯身:“是没骂够?”
“还是没打够?”倪焕伸出右手。
袁辰怂了,紧紧的闭上眼睛,心想倪焕这男的好狠,非要等他醒了再劈死他更有快感吗?
预想中疼痛迟迟没来,脸颊却是一痒,温热的指尖又轻又快的划过他的脸庞。
等袁辰睁开眼的时候,倪焕的手已经收回去了,那双漆黑的眸子愈加幽深,仿佛整透过眼睛在窥视他的灵魂。
“咳……”袁辰狼狈的错开目光。
恰好这时,婢女请的医师来了,婢女的手里还端着早就备着的药。医师与倪焕打完招呼,开始给袁辰把脉。
袁辰根本没敢再看倪焕,却始终觉得自己置身于一道炽热的目光中。
“这位公子身子骨太弱了,想必是幼时得过重病亦或受过重创,寒气入骨,确是难以根治。”老医师放开袁辰的手,叹息的摇摇头:“还需精心调养,切急切躁,忌寒忌冻,汤药辅之,慢慢调理。”
袁辰倒是没多想,这副身子确实又虚又弱,但总好过冷冰冰的尸体。
况且这些大夫最擅长夸大言辞、危言耸听,小小的风寒如果他想,也能说成不得治的重疾。
老医师又叮嘱了几句,就下去开药了。
婢女连忙把准备好的药碗递上,问:“公子,需要奴婢喂您吗?”
“不,不用。”袁辰一把夺过药碗,苦涩的热气率先钻进口鼻,他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眉,将碗里的汤药一饮而尽。
好苦,袁辰感觉舌头尖儿都麻了,伸手接过婢女又递来的清茶,猛地灌了一大口。
“蜜饯。”倪焕突然出声,不仅袁辰吓了一跳,婢女也吓了一跳。
“蜜饯,没有准备。”婢女脸上的笑意褪去,似乎很害怕倪焕,连忙说道:“奴婢这就去拿。”
“不用不用,不需要。”袁辰连忙说。婢女却不听他的,飞快的出去寻蜜饯去了。
“又不是女人,吃什么蜜饯……”袁辰自己嘟囔了一句,心中想的却是:您老这莫名其妙的一个蜜饯,以为我会相信没有毒!
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感觉空气都灼热了起来,可能是刚喝完药,袁辰感觉身上不难冷得难受了,额上浮起一层细薄的汗珠。
到底要不要告诉他自己是谁?
还是他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
不可能啊,正常人谁会相信死了五年的人又换了副皮囊重新出现在眼前。但是,刚刚倪焕看自己的神情……
袁辰这边还在做着天人之战。
倪焕突然开口:“你说,你主子有七皇子的亲笔书信?”
袁辰抬头,没想到他留自己竟然是这个原因,本来是想把宁心的事儿抖出来的,在开口的一刻,他突然想到宁心那天晚上哭红的倔强双眼,到了嘴边的话竟然变成了:“没什么主子,是我自己……”
“哦?”倪焕始终盯着他,脸上是袁辰根本看不明白的莫测表情:“你的意思是……亲笔书信,在你那?”
袁辰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其实我是真的想知道,清和……”最后这两个字声音很轻,从倪焕舌尖飘出来的时候,袁辰心境肉跳的看着他,真的觉得那一刻倪焕是在叫自己。
倪焕却仅是停顿了一下,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说:“……临终之前,想跟我说什么。”
袁辰仿佛整个人被陷入了幽邃的深渊,不由自己的抓紧了身下的衾被,鬼使神差的回答:“他……想让你不要辜负他的皇姐——宁心公主。”
倪焕陡然变色。
袁辰看着他的脸色,惊出了一身冷汗,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后悔不已。
“辜负?”倪焕的脸色真的很难看,铁青中透着一丝寒霜,眼中的讽刺也不知道是针对袁辰,还是针对自己。他冷冷的勾了一下嘴角,却是半分笑意也没有,只让人通体发寒,说出的话仿佛也带着冰碴子:“他还敢跟我谈辜负?到底是谁辜负谁?”
袁辰因为他的话,心脏都紧紧的缩在了一起。
确实,当年是自己……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
“而且,我从未倾慕过宁心公主,宁心公主心中所想之人,也并不是我。”倪焕突然上前,伸手挑起袁辰的下巴,手指稍微用力,袁辰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就见倪焕突然附身,贴在他耳畔喑哑的声音道:“你这个小太监胆子倒是不小,觉得自己猜得中他所想?还是,你以为,我与七皇子——袁辰是什么关系?”
袁辰呆愣的看着他,刚要开口,倪焕却突然松开他,转身飞快的离开。
那离开的速度之快,仿佛是很害怕再听到他说出一个字。
袁辰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怔愣的坐在床上。半晌,他的唇边才泛起一抹苦笑。
是啊,他以为,他与倪焕是什么关系?
饶是当年倪焕对自己确实有那么一点不同,也应该早在自己拙劣的嘲弄和拒绝后一点不剩了。
他刚刚还可耻的差点脱口而出,坦白自己就是清和,是大袁王朝那个恣意不羁,与他战场上并过肩、换过命的七皇子袁辰,袁清和。
多可笑啊,袁辰在心底深深的鄙夷自己。
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理由帮助自己的,就是倪焕。
倪焕救过他的命,掏出真心捧给他过,他却毫不留情的全部践踏了,将这个大袁王朝最冷傲、威严的男人的自尊踏的一文不值。
试问,他有什么脸再要求倪焕为他做什么呢。
这也是他临终之前,提笔想写,想要倪焕帮自己照拂皇姐、却终究没有落笔那封信的原因。
倪焕之于自己,就是心中有歉疚却永远还不清,只能逃离的人。
至于自己之于倪焕,就永远当个故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