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归去来兮 ...
-
誓言，纵使隐去的感情曾感天动地，流转至今，看来也只是些苍白单薄的词句。原来，等待再过坚决也熬不过时间，更何况是句浅浅的，暧昧不明的，归去来兮。
小竹一直都知道，当自己踏出小镇的那一刻与轩就再无交集了。想到这些，心里不免酸楚。汽车吃吃的发动，想是背负了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异乡求学，自己想了很久的事情终于来的时候，小竹竟然悲伤到不忍面对。过去渴望离开，是没有期待；而现在，是割舍不下留恋。小竹轻轻地扭过头，不忍心，看着自己熟悉的一切就这样被自己抛去，像轩一样。
小竹离不开轩，她在心底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在那段青涩无知的年代，小竹从来没有想过，离开轩的日子是什么样的。每天，和轩一起嬉笑怒骂，打闹逗趣，在不大的校园里无法无天，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舒服，好像注定一般。
小竹常常迷糊，自己到底迷恋上轩什么。他不白，不高，不帅，只是看到他笑，小竹也会嘴角飞扬，不大的眼睛眯成了浅浅的一条缝。可能，真有一种友情是可以超越世俗吧。小竹一直都回避去思考这个问题，怕想了，就破坏了最初那份明净的质感。她总是笨笨地用自己的方法去维护想要的纯洁。难怪朋友总是担心，小竹有天会被伤到无法复员。
看着窗外风景从细腻的熟悉变作空旷的陌生，小竹突然觉得，一切都是无言的预示，害怕，像慢性毒药，啮食着残存的感觉。谁是谁的风景，谁又是谁的站台，茫茫中，谁在操控这一切。
关于轩的记忆开始于三年前，一切鲜活如昨。人生若只是初见。
阴，冷。小竹对于学校没有多少热切地期待。小镇太小，温柔的期许，铺天盖地裹胁而来，让人喘不过气。小竹特地挑了个没有视线聚焦的地方，胡思乱想。突然，坐在前座的一个男生回过头来，冲她粲然一笑：
“同学，那个玩具大世界老板娘可是你妈？”
“什么？！”
小竹哑然，全然不知如何做答。
搭讪之人，伎俩不过种种。不是无故搭话，驴头不对马嘴胡扯一通，侃晕了，也认识了，或者是借机挑衅，寻些事端，然后胡搅蛮缠一阵，最后来句不打不相识，大团圆收场。可是这样莫名其妙攀关系的，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后来，小竹才知道，轩就是这样的可爱，可爱到傻。这样没头没脑的开场，还是他绞尽脑汁才想到的。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以后的很久很久，小竹还是会拿此开涮，轩总是一脸无辜：“竹，你知道我总是不善此道。”
小竹，听了笑得七昏八素。轩，诚实的有点坏坏的，一个表情就足以点亮小竹的整个竹苑。那样的感觉就是温暖吧。单纯的没有任何奢求的温暖。
小竹一直都觉得自己从呱呱坠地那刻开始就跟温暖一词绝缘了。爸爸是家中的独子，长辈们总希望有个男孩能继承家业，但是，小竹的降临让谁都失望了，连妈妈都抱着她大哭，更为讽刺的是，小竹是家里唯一的丫头。从小，小竹就小心翼翼地卖弄乖巧，讨得长辈们的欢心，逆来顺受总是有办法让自己的处境变的顺畅，有求必应。隐忍，是小竹唯一的生活准则。
小竹会放声大笑，把眼睛眯的小小的，这样，眼泪就会被关在眼眶里了。除了轩，会在没有人的时候，温柔的看着，说：不让眼泪流下来是很辛苦的。每每，小竹便给他一个背影，走远，然后任眼泪静静地宣泄。轩就站着，看着，等着，等着小竹回过头来，依旧是那样调皮灿若星辰的笑脸。轩也会用一个深沉到波澜不惊的笑脸回映着，默契的微笑，是无声的鼓舞。让彼此都能找到救孰。你是你的，我是我的。
小竹迷恋轩的笑，那是一种沁入周身空间每一寸的感觉，小竹经常一看很久，直到察觉失态。
“竹，为什么这样呆呆的看着我？”
“轩，你不知道你的牙上粘了菜叶，我要通过你在我眼中的影子告诉你这个不争的事实。”
“可是你的眼睛太小了。”轩，耸耸肩，无奈。轩总是纵容小竹小小的坏。
你的眼中有我，我的眼中有你，是不是就是这样一刹那的光景。在你深沉的眼眸里，是不是有我一个小小的位置，让我栖身呢？小竹把视线移到别处，浅笑，无言。
竹的新学校坐落在市中心的一隅，法国梧桐落成了地毯，昭示着，外面的喧嚣跟我无关。踩着石板，错落有致的脚步声，重重叠叠，像棋子落定。轩又从记忆的角落里跳了出来。
“竹，会下棋吗？”
“我不喜欢竞技类的游戏，轩，你知道的。”
“下棋，本身就是与胜负无关，看来你不会。我教你吧。”
轩是一个极好的老师，耐心地告诉小竹，如何布局，如何计算，如何放弃，棋盘纵横，开辟疆土，无声之境，也是金戈铁马铿然。小竹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能纵横捭阖驾御全局睥睨万物君临天下。其实轩一直都不知道外表坚强的小竹是自卑到骨子里的孩子。
重男轻女在这个有些闭塞的小城不是什么奇怪的现象。爷爷奶奶用尽所有的心思，挖掘种种征兆，小竹应该是个男孩，可当孩子清脆的哭声传出时，连小竹的妈妈，这个多少年来一直在男人的世界里拼杀的女子，竟然也放声大哭，好象受了莫大的委屈。新生命的到来，竟然是这样的不讨人欢喜。别人家的孩子，至少可以为母亲挣得一张长期饭票，而小竹初初来到的一个月，只给妈妈留下了连绵不断的阴雨，连一句冷冷的宽慰都没有，她被空气化了。
有什么可爱的，再可爱也是个女的。也许就是因为爸爸这句话，让妈妈记住了很多年，这一份记忆又传给了小竹。在别的孩子少不更事的时候，小竹就知道什么叫隐忍。她从来不跟弟弟们抢玩具，甚至连饭菜都不抢。她不是孔融，即便知道让梨的故事。长辈们都会夸她乖巧，其实，只有小竹心里明白，这样，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在这个大家庭里活的有尊严一点。尽管这样的想法有些自虐。小竹很恨，为什么平辈的孩子中只有她是女儿身，即使她样样不输给男孩，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小竹努力努力再努力，努力摆脱女子不如男这个在小城里横行的观念。可到了夜深的时候小竹会自卑到泪流满面。这样的自卑似乎与生俱来，刻到骨髓里了。
轩，你知道吗，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投胎做个男子，这样，我就自由了。小竹努力想摆脱枷锁，却总发现自己陷入了一场无望的循环。因为命题的条件是不成立的。
后来，在新的学校，在没有轩的许多日子里，竹窝在自习室角落里写着作业，仍会怀念与轩一起在大妹的办公室里下棋的那些温润如玉的午后。那种温暖感觉的浸润是从心底蔓延开去的，像极了一门护体神功，当需要温暖时，就心意相通的出现了。轩一直都不知道的，在异地的小竹是寂寞的，而他，是孤独的小竹支撑着自己走下去的唯一精神动力。
小竹一直都承认从轩的出现，世界跳跃了。每天和轩一起在课堂上耍帅，在课下斗嘴，在课桌上刻下每个老师的绰号和座次，还绘声绘色的来了场演义，在三友吃的油光满面还一起商量着如何编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被压抑了许久的小竹，头一次明白了什么叫疯狂。她和轩，肩并着肩，一起穿越了风花雪月，挥洒着所有的光华。和轩在一起的每一分钟，竹都快乐的像精灵，采下太阳所有的辉煌，来装点自己的微笑。
快乐总是短暂的，就像长大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小竹的爸爸妈妈决定把小竹送到外地读书，为了前程似锦。小竹没有反抗，因为她不会。长到花季，小竹不会说一个“不”字。临别前，小竹破天荒的把轩约到了一个大排挡。什么也不说，只是一瓶一瓶的喝啤酒。小竹第一次喝酒，真难喝，苦涩的感觉顺着喉头直接冲上了大脑，刷的一下，泪水疯狂的倾泻。轩也知道，因为小竹转学的事情已经闹的沸沸扬扬。保守著称的学校自然容不下这样公然的“叛逃者”，一切曾经属于小竹的东西，除了轩和华丽的成绩，她什么都没有了。其实小竹不在乎，她只要她的尊严，最好还有轩。轩一句话也不说，他了解小竹的个性，于是陪着她，一杯，两杯，三杯……泪和酒混在了一起，昏暗的灯光下，一切斑驳的有些狰狞。
小竹，哭哑了，哭累了，歪歪倒倒的靠在路边的台阶上，伤感的对轩说：你知道吗？一年前，也是这样的天，你跟我，那天有流星雨，如果你能看见，就要许一个脱离单身的愿望，你说你要追第二天第一个和你说话的女孩子。我那天去的特别早，我就想知道和你第一个说话的女孩是谁，可你告诉我，第一个和你说话的女的，是食堂卖包子的大妈。竟然问你是要肉包子还是菜包子？我当时心里真不晓得是怎么想的。轩，你说像我这样什么都没有的人，为什么老天爷还要让我一开始就注定得不到幸福？你说，你说。小竹有点歇斯底里。
轩，望着小竹，怔怔地念了句：归去来兮。关于那个充斥着伤感和酒精的夜晚，小竹朦胧中听到的是一句，三年后，我们会在一起。这是承诺吗？酒精让那个晚上的一切都朦胧了。归去来兮，归去来兮。就算地球是圆的，走了真的能够回来吗？
小竹曾经做梦，一切如轩所言，三年后，又在一起，过着三年前的日子。
可是，没有谁为这一份期许保证，因为人都是变的，变的还有时间，空间，一切。轩后来有了自己的故事，杨过和小龙女，很符合他的性格，内向的有一点点小清高的完美主义，有了他新的故事，可是，这些故事里，没有了小竹。预料到这一切是必然，小竹还是很难过，可是这次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三年的思念真的把一切都熬干了。什么都剩不下了。
现在，小竹又去了一个新的地方。这个地方有轩，却没有了三年前的感觉。
有熟悉却没有了默契。
有朋友却没有了知己。
原来世界上最毒的一剂药叫时间。能够真的腐蚀一切。
轩没有像竹解释过什么。小竹也不曾问。两个人就这样走开去了。就像两个人相遇。
小竹头一次明白，伤害可以深到不觉得痛了。因为从轩说归去来兮时就注定，我们都回不去的。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归去来兮
